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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云燕叠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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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过去数日,往云燕回禀毒杀一事的人回来禀报:皇上看过卷宗龙颜大怒,欲将鹤庆郡主收押候审,荣州王以王爵相抵,求赎得女儿之罪。荣州王如此伏低,皇上亦不好驳这位有功的皇叔的面子,便削了王爵,降为荣州公,令鹤庆闭门思过。

    唐瑾听了这个消息,只是若有思量的点了点头。他伏蛰已久竟一击无功,这时却不着急,也没有余的情绪,仍旧是每日与尉迟晓说说笑笑。迎亲的队伍也依旧照原来的速度向云燕徐行。

    尉迟晓看他这样的姿态倒是不懂,唐瑾道:“卿卿可知渔民是如何捉乌贼的?”

    尉迟晓自然不知。

    唐瑾道:“乌贼身体柔软,又喜欢把自己塞进牡蛎、海螺这样狭窄的地方。渔民在海螺壳上钻孔,用绳子串在一起沉入水底,便可轻易捕获。”

    “你是说本性难移?”

    “既是本性难移,其实已然是瓮中之鳖。”他清浅一笑,犹生百魅。

    绵长的队伍如一条红毯铺进云燕城时,已经是二月初三了。若是在金陵,二月天气已经开始回暖,而在云燕仍旧是严严酷寒。

    尉迟晓在城外隔了车帘便见城墙洁白,坚固无痕,阳光一照,犹如白雪折光。她早就听闻云燕城是用河底白沙混合白石灰,注水建造,便是刀剑凿上去都没有半分痕迹。也因城市如此雪白,建成后才被命名为“云燕”。

    车队进入城内,坊间街道宽阔,坊墙也是一色的洁白。街头巷尾有多少百姓驻足围观,宫里早就怕了禁卫在街道两旁护卫拦阻。百姓热情得过分,叫嚷之声不绝于耳。尉迟晓在车内听着,竟多是妙龄少女的尖叫声。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男人的疯狂叫喊:“王爷,看这里!

    半空中不时飞来几个果子,有些扔的不好还会扔到禁卫身上。这个时节,寻常百姓家存的不过是些晒干的柿饼,这样一个接一个的飞过来,不用多时禁卫已经被砸得兜头盖脸,不仔细看还以为在哪里打了一架,打得脸上血迹斑斑。然而,这样掷果相迎的礼遇,不过是因为骑在最前头黑马上的人姿容绝色。尉迟晓在车里想,不知唐瑾的胞妹应当是个什么容色,一定也是位倾城倾国的佳人。

    浩浩荡荡的队伍穿街过市到了皇城龙原城的南大门朱雀门,到了门口,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原先的诸多侍从行到这里就要停步了,只留符合礼制的七十二人,并执幡、伞、香炉、拂子等礼器,步行往太极宫走去。

    今日只是兑国的长公主见驾,并非正是大婚,因而尉迟晓只穿了兑国传统的朱红色宫装,配了青白玉的珥珰、手镯等物。唐瑾则戴九旒冕冠,身上是与爵位相当的鹅黄衮服,服饰上不绣蟠龙,而绣金红凤凰,五色凤尾,栩栩如生,翩然欲飞。

    按照礼制,长公主初来见驾,该由一名身份贵重的宫廷命妇携手而入。巽君端木怀也早就吩咐下安排了这样一人,在朱雀门口等候。唐瑾却只道“不必”,自己牵了尉迟晓的手往太极宫行去,宗正与那位命妇则跟随在后徐行。

    尉迟晓一只手搭在唐瑾手上,一手握着团扇遮面,裙尾拖曳,盈盈而行。兑国的宫装在制式上仍旧是襦裙一类,在云燕的这个时节,不论是外面配大袖还是半臂,都是冷得要打寒颤。原是今早上车时,唐瑾便说让她多穿一些,因与礼制不合,尉迟晓坚持不许,唐瑾也毫不办法。但此时见她嘴唇冻得发白还要强撑,刚走出没有三步,唐瑾便停了下来,对宫人吩咐:“去取件大氅来。”

    尉迟晓忙道:“这与礼制不合,再说也不能让君上在太极宫久候。”

    “让他等着。”唐瑾直接将她搂在怀里,背对风口而立。

    宫人伶俐,很快的取了件火狐大氅给兑国的长公主披了。火红的狐皮极压得住场面,穿在身上又暖。唐瑾这才牵过她的手,继续向太极宫行去。

    太极宫八十一阶高台,远远望去如在云雾,那红墙金瓦好似一片雪地之中的一件赤金宝器,明晃晃得令人炫目。唐瑾在台阶下说道:“我抱你上去。”还没及他动手,尉迟晓忙低声拦阻,“刚才还嫌不够招摇吗?”唐瑾道:“这台阶太高,你走上去太累了。”说着便要抱她,尉迟晓死命拦住,嗔道:“再这样我恼了。”唐瑾才做罢手。

    他执起尉迟晓的手向上徐行,走得不急不缓。如此高台攀登而上,尉迟晓竟不觉气喘。她抬眼望去,宫门上赫然以金字写着“太极宫”,字有斗大,三尺见方,笔力雄健,虎虎生风。宫殿内大而空阔,殿中九柱,柱上描赤金云龙,上下翻飞。墙壁、栋梁皆饰以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然而这些装点,尉迟晓也不过是一眼扫过。

    殿内巽国群臣分作两班,按照朝见礼制,在大殿两侧板枰之上置青黑软垫屈膝跪坐。大殿正前九阶皇座上有七宝书案配鎏金板枰,端坐其上的正是巽君端木怀无疑,他身后是一张一人高的九龙黄金屏风。

    巽国礼制与兑国相当,除了祭祀之外,没有那些三拜九叩的大礼,平日君臣相见不过是揖礼,若是皇上与丞相见礼,还是互相作揖,以示君臣礼敬。此时,唐瑾入殿向御座上的人长揖行礼,尉迟晓则是两手放于腹前,躬身拜见。

    “平身。”端木怀言语间自有一番帝王威严,“子瑜万里迢迢寻得佳人,抬起头让朕看看。”

    尉迟晓闻言抬首,见端木怀明黄龙袍,冕冠上十二旒白玉珠遮挡,并不能看清圣颜。

    端木怀点头,“很是端淑。”忽然又道:“唐瑾你可知罪?”

    朝堂众臣窃窃私语,不知这一向顽劣的泉亭王犯了什么事。

    唐瑾嫣然一笑,抱拳拜下,“臣知罪。”

    “你可知你所犯何罪?”端木怀严词厉色。

    “臣之罪在不该让陛下等了一年才回来,罔顾了陛下的相思之苦。”唐瑾说得毫不脸红。

    朝野简直哗然,这不是公然在大殿上打情骂俏吗?!

    端木怀听完哈哈大笑,“好了,不要吓到建平长公主。”又说:“朕为贺喜泉亭王得一佳人,赏玉如意一双!”

    尉迟有意无意的看着大殿正上方的端木怀,心中有所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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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臣互见过礼,又有宗正走过程序,便算完事。方要退下时,端木怀要唐瑾与尉迟晓往宣室叙话。

    宣室,又名宣室殿,是皇上起居之所,内中装饰是与君王相当的沉雄古逸。房间内也不放座椅,只有扁扁矮矮的雕龙嵌珠沉木台子上铺了貂席,显然是要跪坐的。对于汉人来说,跪坐是一种最为端庄隆重的坐姿,虽然椅子普及,但如朝见等的正式场合还是要跪坐席上,方不失礼。

    端木怀见唐瑾进来,对内监吩咐:“给子瑜拿个凭几 。”

    唐瑾偕尉迟晓再次见过礼后入座,他也不好好坐着,一腿蜷着,一腿垂着,身子便倚在彩绘凭几上。反倒是尉迟晓正襟危坐。

    上过茶,端木怀便让伺候的众人下去。他随性而坐,对唐瑾说道:“金陵山水很美吧?你倒是逍遥,如今可是舍得回来了,碧儿一天能来问我三次。”

    唐瑾道:“那不正好,你不是正愁着没借口招她进宫?”

    “你倒是好意思说,难道你不知道,你怎么也不回来,她着急起来,自然是要和我没完。”端木怀埋怨。

    此时就听见一声娇嗔:“干嘛在大哥面前说我坏话!”人未至,声先至,定睛再看时只见一个俏丽少女扑在唐瑾怀里。

    那是个穿着柳黄底色粉白海棠三绕曲裾的少女,她身子婀娜,举步轻盈,只一味赖在唐瑾怀中,让人看不清面容。就听她连珠炮似的、脆生生的说道:“大哥你怎么才回来?我都想死你了!你在兑国要不要紧?好不好?有没有不舒服?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怎么去了一年多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里无聊死了,三哥偶尔才找我玩,以后再不许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那么久!你说给我带嫂嫂回来的,我大嫂呢?”

    她一口气不喘的说完这一大串子话,唐瑾才含笑给她指了,“可不在那。”

    她赖在唐瑾怀里不走,这边又来拉尉迟晓的手,极欢喜的说:“大哥和我说过你很多次了,你就是我大嫂对不对?我见过你,家里有一屋子你的画像,都是大哥画的,你和画里很像呢。大哥说你就像出水芙蓉,那句诗叫什么来着?对了,大哥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你回身穿白色的衣衫给我看好不好?大哥说白莲最趁大嫂了!啊,对了,我叫唐碧,大哥和你说起过我吗?”

    尉迟晓被她这一车子的话先是说得脸红,后又听她问唐瑾是否提起,才道:“子瑜常提起你,说过你很多事。”

    “是吗?大嫂快和我说说,大哥都说我什么了?”唐碧很有要坐在长兄怀里闲话家常的意思。

    “碧儿,坐好。”唐瑾说道。

    唐碧“哦”了一声,跑到尉迟晓旁边坐了。

    尉迟晓这才能细细看她,唐碧肤如凝脂,齿如瓠犀,桃腮杏面,娇美可爱,正应了那句“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若说起唐碧也属倾国之色,但是和唐瑾一比,则失之妖艳,乍一看倒是其兄姿容略胜。

    “就是她急着见你,才把你叫来宣室。”端木怀对唐瑾说话,凝眸处却在唐碧的面上。

    “要见大哥自然是一刻都不能等!”唐碧隔着尉迟晓又去拉唐瑾的手臂,“大哥,你不知道,我是想去城外迎你的,檀木说什么都不让,还把我拘在宫里,他最坏了!”

    尉迟晓不知道唐碧口中的“檀木”是谁,就听端木怀说道:“子瑜,你看看,在她眼里除了你是好的,就没有好人了。”

    唐瑾挑起嘴角,“这大都是你惯得。”他唇边有一丝很浅的微笑,亦嗔亦怪,多有玩笑的意味。

    端木怀却突然不说话了,盯着他的脸一眨不眨。

    唐瑾眸光一敛,说道:“你看什么?”

    端木怀说:“一年不见,才发现后宫佳丽三千,都比不上你轻浅一笑,难怪有道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唐瑾也不在意,倒更有不耐烦的样子,说道:“这话也听了有二十来年,你也不会换句新鲜的。”

    唐碧对端木怀笑说:“你若这么说,干脆娶我大哥算了!”

    端木怀一脸嫌弃,“看看也就罢了,他有事没事还要和我打一架。我听说兑君待随国公极好,随国公也是有礼有节,从没见过和自己主上打架的臣子。”

    “还不是你打不过,再说大哥和你掐架也只有那么好少的几回。”

    端木怀痛心疾首,“哪次都是为他好,哪次他都不领情,可见女人,啊不,男人也是宠不得的。”

    唐瑾不管他们说什么,这边拉过尉迟晓的手轻轻拍了拍。他凝眸含情,偏到她耳边细语,唇边笑意渐浓。尉迟晓因这样的亲昵推了他一推,唐瑾不肯放,仍旧低声与她说话。说了两句,尉迟晓也笑了。

    端木怀道:“你们有什么悄悄话,可是回家说去,别在朕这儿碍眼。”

    唐碧当即喜悦起身,去拉尉迟晓,“就等你这句话呢,早就想回去了。”

    端木怀招来宫人,小豆色曲裾的宫女端来一只漆木盘,上面盛了一双白玉凤首镯,白玉通透,光滑如卵,是白玉中的上等材料“白玉子”所雕,双凤抬珠,精雕细琢,连凤首的羽毛都根根清晰可见。端木怀说道:“金玉虽是俗物,不过我大巽除了皇后,只有‘后族’唐家的嫡长才能用凤,这对凤首镯就算朕给你的见面礼了。”

    尉迟晓屈膝拜谢,唐瑾替她收了,套在她的腕上。玉镯在她腕上晶莹滋润,深邃精美,也趁她气韵端方。端木怀又留着在御前用了午膳,尉迟晓方与唐碧一同乘车往芳歇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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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停在芳歇苑朱红赤金乳钉大门的对面,唐瑾扶尉迟晓下了车,唐碧早就自己蹦了下来。按照仪制,唐瑾这样的王爵府上的大门可以对着长街,直接开在坊墙上,而不走坊门。但芳歇苑的大门仍旧在坊间里,尉迟晓抬首望向门梁上“芳歇苑”三个大字,字迹并不熟悉,唐碧见她看去,便说道:“芳歇苑是檀木命人建的,因而那字也是他题的,不过名字确是大哥取的,犬随意春芳歇’之意,园子里多种四季花卉,四季都有繁花不败。”

    尉迟晓这才知唐碧口中的“檀木”是指巽君端木怀,只是不知唐碧为何这样称呼。

    唐碧说道:“改日我再带大嫂逛芳歇苑,今天咱们来这儿。”她拉着尉迟晓的手向芳歇苑对门的一扇小门走去。

    那只是一扇寻常人家的黑漆小门,门楣上是一块石雕,石雕上写着“叠翠园”三个字。石雕镶在白墙内,浑然一体,那字迹也没有描金,很是不起眼。

    推开小门,眼界瞬时宽阔。眼前是一座石板平桥,桥下溪水流过,水面宽阔,阳光下涟漪荡漾。桥长大约二十来步,隔桥望去是白墙黑瓦的门厅,门厅左右两边连着复廊,半弧环绕,隐隐约约藏于湖石之后。复廊中有墙相隔,隔墙上筑有漏花窗,内外景色可以相望,而人不可通达。

    唐瑾牵着尉迟晓的手过桥。过了桥,但见门厅下以湖石铺台阶三级,门厅内题额写“山隐水迢”。尉迟晓眼中一酸,这不正是含了前日她说起的那句“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

    门厅南北都有小门,各往偏厅,偏厅复又有门往复廊去不提。唐瑾带她绕过题额后的隔断,尉迟晓匆匆一眼,望见隔断上书着翠墨行楷,她只看到一句“暮春三月晴,维扬吴楚城”,想是刘希夷的《相和歌辞·江南曲八首》。

    绕过隔断,出了厅后大门,眼见湖石假山堆砌,足有三人高,山下零星点缀几株墨绿翠竹,上山有一亭,翼然而立。假山四周为回廊环绕,山后有一明堂,上书“山响草堂”不提。唐瑾并不带她进堂内,而是往回廊东北角的圆月拱门行去。穿过拱门是一带翠竹小径,两旁竹影各色,仰叶竹、通丝竹、寒山竹等等不提。又过几处小院,院内或有池庭清水,或有石笋伫立,又或有翠竹缭绕,不一一细说。尉迟晓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在文珑的木樨园中唐瑾所说的话——“卿卿喜欢竹子,看来我回去还是弄一园子竹子才是上策。”

    又过了一处玉瓶小门,眼界豁然开朗,一汪湖水,碧波荡漾,湖边高丘,丘上一座湖石假山,山中有路,山上有阁,八角双层,可望满园葱翠,正是“叠翠”二字的名称所来。眼看那阁子的样式正是她在金陵所住的临风阁的模样。

    尉迟晓颇为动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倒是唐碧先说道:“这园子大哥早就命人建了,说是大嫂出嫁不能从北府和南府走,又说大嫂喜爱翠竹,就让人种了满园的竹子。”

    唐瑾道:“如是和我闻已经先来了,阁楼上应该收拾好了,且上去看看吧。”

    阁内的布置朝向与她原先住的临风阁相当,只是原先她的临风阁内陈设简单,这里倒是添了许多,有玉如意、玉座屏等物,又挂了一副《吹箫引凤图》,连窗户都以价值不菲的软烟罗糊上,那软烟罗是秋香的颜色,薄如蝉翼一般,与屋外的绿水绿竹相映,罩得屋内也迷蒙了。

    如是和我闻已经迎了上来,两人见了礼,如是说道:“王爷当真是疼小姐,这阁子和咱们以前的临风阁一模一样。”

    唐瑾道:“本想将这里题作‘临风阁’,不过想来还要听你的意思。”

    我闻已经在台案上铺了纸,尉迟晓想了一想,想起山响草堂前三人高的假山,又想起门厅题额上‘山隐水迢’四个字。她将笔递给唐瑾,说道:“就叫‘望山楼’吧。”

    唐瑾会意,拿过笔题了,让人拿去做成匾额。他道:“你一路累了,先歇会儿吧。”

    尉迟晓应下。唐瑾领着唐碧去了,唐碧挽着他出了门,嘤然有声,想是有许多话要说。

    尉迟晓上楼换了衣服,床榻帷帐,玉钩轻纱,都极为精致。她也着实有些累了,没有细看,只让如是、我闻服侍她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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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觉醒来已是日头偏西,尉迟晓起身,见望山楼外水面安静,泛着一层层橙色的波澜。

    “我睡了这么久吗?”她说。回来的时候才刚过正午。

    “是有一会儿了,”守在床边的我闻答道,“方才王爷还来了一趟,见小姐还睡着,王爷不让叫,说是去南边‘翠玲珑’的院子里等着了。”

    “帮我换件衣裳就过去吧。”尉迟晓说。

    如是打开雕刻“岁寒三友”的三扇衣柜,其间放着巽、兑两国的各色服饰若干,叠了几摞,都是全新的样式。如是说道:“王爷准备得很齐全呢,小姐要不要还穿在家的样式?”

    尉迟晓随手翻了翻,“还是穿曲裾吧,入乡随俗。那件白衣杏衽的单绕曲裾就好。”

    如是两人给她换了,白衣右下裙上有一朵与衽色相同的杏花,颜色虽净,又不显太素。我闻又给她披了件焦茶色的斗篷,方扶着下楼。出了望山楼,见门口等着两个秀气的丫头,皆穿水绿色曲裾,见了尉迟晓双双拜下,“奴婢见过王妃。”

    尉迟晓不知这两个是谁,正想开口,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说道:“奴婢三清、奴婢妙音,见过王妃。奴婢二人是王爷指了来叠翠园伺候王妃的。”

    尉迟晓抬抬手,二人起身,那个叫妙音的丫头说道:“奴婢二人先来叠翠园数日,王妃要去哪里,奴婢自当引路。”

    尉迟晓道:“还不是王妃呢。”

    三清说道:“不过就是这两日的事,还请王妃容奴婢们先叫几日,熟悉熟悉。”

    尉迟晓笑了笑,说道:“带我往‘翠玲珑’去吧。”

    三清、妙音二人在前引路。

    尉迟晓说道:“你们二人的名字倒是特别,是谁起的?”

    妙音答:“是王爷,王爷说王妃身边有‘如是我闻’ ,自然就给奴婢二人起名叫‘三清妙音’ 。”

    几句话的工夫便到了翠玲珑。翠玲珑是一处小轩,轩后是一排竹林,轩前小院中间石台上搁着一块“飞鹰展翅”的湖石,墙角亦有几株竹子,风吹来时,坐在轩内便可听到竹林簌簌,很是风雅。

    尉迟晓刚走到院里,就听见唐碧娇语声声。她说得眉飞色舞,说话间比着手势,俨然就是个向父兄撒娇的小女孩儿。唐瑾就坐在她旁边的圆凳上。说是圆凳,那凳子却像是整个树根雕出来的,只是在上面刷了亮漆。而整个翠玲珑轩里的家具都是如此的样式。

    尉迟晓刚踏进轩里,唐碧便围上来。唐瑾起身携了尉迟晓的手,又让三清、妙音去端茶、上菜。

    轩内是一张圆桌,亦是树根原先的样子在外刷了亮漆。虽也略有雕刻,却是浑然一体,不见铆接交错的地方。

    唐瑾让了尉迟晓在自己刚才坐的地方坐了,那凳子还是热的。

    唐碧就在刚才坐的位置上复又坐下,拉着尉迟晓的手欢欢喜喜的说:“刚才还和大哥说,婚事已经备下了,便在半个月后,从这里出阁,到王府行大礼。大嫂可还喜欢?”

    这种事尉迟晓也不好说,唐碧像是看出她为难,又接着说道:“今日是太晚了,明天我带你去芳歇苑看大哥的画。大嫂你看过大哥作画吗?”

    说起作画,尉迟晓想起多年前的事情,——那还真是多年前了。她说:“曾看过他画山水写意,也只那么一两次。”

    “大嫂可不知,大哥的画是云燕一绝呢!若是哪个能从府里顺出去一幅,价值不下千金。上次有个下人偷了一幅,在市面上叫出了高价,大哥生了大气呢!”

    “子瑜很少生气。”在唐碧面前,尉迟晓可以说的话当真寥寥无几。

    唐碧说道:“那人若是偷别的也就罢了,哪怕是什么花鸟鱼虫的,大哥不好说也就送他了,谁叫他偷的那幅是大嫂的立像。也是大哥不好,一屋子的画也难找到一幅旁的,不能怪别人偷去,大嫂你真该看看,大哥的痴情可也是云燕一绝!”

    尉迟晓面上越来越红,唐瑾虽不在意妹妹的话,还是对唐碧说道:“碧儿,你不是说想看卿卿穿白衣吗?”

    唐碧闻言才注意到尉迟晓的衣服,她牵起大嫂的两只手细细打量,“我说大哥说的不对,大嫂不像莲花,更像白杨树。”

    自来吟诵白杨的诗句多为悲苦,《豫章行》 中有“白杨秋月苦,早落豫章山”,《上留田行》 中说“悲风四面来,肠断白杨声”,《一钱行赠林茂之》 中又说“故交但有丘茔存,白杨催尽留枯根”。

    唐瑾反手敲她的头,“乱说什么。”

    唐碧道:“哪里不对?白杨笔直端然,不蔓不枝,不是很衬大嫂?”

    唐瑾道:“‘不蔓不枝 ’是言莲花,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他顺势将话题岔开,又对唐碧说道:“趁这段时间让卿卿好好教教你读书,莫说是要做皇后的人,连语出何典都说不清楚。”

    唐碧不满,嗔怪道:“大哥你自己怎么不来教我?只会说我读得不好!”

    “我教了你十六年就教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敢再教?”

    唐碧道:“你乱说,大部分时候你都领兵在外,根本没有教过我好不好!”

    兄妹二人一言一语,不像是争执,倒更像是逗闷子。也就这时,妙音带了数个丫鬟三碟八盘的端了菜上来,便有糖醋荷藕、鸡丝银耳、桂花鱼条、玉笋蕨菜、红烧赤贝种种种种。三清又让人端上热酒,那杯子是上好的翠青玉制成,做“万象升平”的图样。三清执壶倒酒,妙音要在旁布菜,见唐瑾抬手示意,她便停了手。唐瑾自己给尉迟晓布菜,唐碧笑说:“大哥待大嫂真好,大嫂你不知道,现在满云燕城都说,泉亭王亲自执手入太极宫,兑国长公主尊贵无匹,甚得爱重!想来等大嫂大婚时,城中一定大为热闹!”

    尉迟晓道:“我初初来此,这样的风头不是太好,虽不能太清检,可也不好太过热闹。”

    “大嫂不用担心,凡事都有大哥呢!”唐碧说话看向唐瑾,笑靥俏丽,极为依恋。她又道:“让那些嫉妒的人只管嫉妒去!端木怡就是再嫉妒也做不了泉亭王妃,就她那样子还想做大哥的正妃,真是做梦!大嫂不用和她一般见识,之前我已经替你教训过她了!”

    听唐碧这话,想是先前唐瑾派人来言鸩毒之事的时候,唐碧已经听了风声。尉迟晓道:“鹤庆郡主父亲被降了王爵,她也被禁足在府,想是受到教训了,毕竟我也没有真伤到。”

    “幸好是没伤到,大嫂你要是被伤了一星半点,大哥一定难过死了!”

    唐瑾给妹妹夹了一筷子鸡丝,“快些吃吧,这么多话。”

    “嘿嘿,难得大哥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唐碧低头吃饭,也就不再说了。

    吃过饭,唐碧先回了芳歇苑,唐瑾送了尉迟晓回望山楼。尉迟晓想他与妹妹长久未见,便劝他快些回去。唐瑾道:“虽是回来了,不过也难保鹤庆想出什么招式,我让甘松和苍术在外分班守卫了,你只管歇着。”又说:“今日还没带你去看,在北院水明楼有不少藏书,你若无趣,便叫三清、妙音去取。”

    尉迟晓应了,便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