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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季总管亲自带了新的侍女服饰过来,命我前往梵音处报道。
过去梵音已经起床了,白带束着一头乌发,身着玉色长衫,看上去干净清爽,从头到脚没有一样多余配饰。还是跟过去一样,穿衣、梳洗之类的事,只要他自己能做就绝不假手于人。不为别的,他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
他平时话不多,也不怎么喜欢吩咐人做事,所以大多时间,我都是闲着的,如果对方不是梵音,这想必会是件很轻松的工作。
用完早饭后,梵音开始在院子里散步,我作为贴身侍女,理应寸步不离的跟随。他并没有欣赏院中景色,而是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走走停停,最后碰到赤犹雪。
尽管已经见过无数遍,但是每见她一次我都会有新的感慨。双眉如春山柳叶,眸中霞光荡漾,脸上脂粉总是浓淡适中,再加上乌发蝉鬓雪肤纤腰,当真是将女人的美发挥到了极致。
不过在这个极美的女人身上,此时却散发一丝阴郁和血腥,虽然那些味道很淡,我却清楚察觉到了。随着她慢慢走近,我逐渐发现血腥的来源,竟然是来自振羽,那只金色鸟儿如今淹淹一息的趴在她肩头,双脚被强束了玉箍,并用金链绑到赤犹雪的手腕之上。看精神,比起之前碰到我那日是都不如。
见到梵音,美人眼睛蓦然亮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不过她在此刻笑得越美,在我眼中就越发残忍。她那样的人,眼中自然是看不进我这小小侍女,用旁若无人的姿态径直走到梵音跟前,小鸟倚人的贴向他胸口,“阿音今日怎么有空闲了?”
“嗯,一会儿就回去。”梵音神情依旧淡淡的,没有伸手搂住她,也没有推开。
两人诡异的温存了片刻,赤犹雪才将距离拉开。那么一瞬间,我清楚从她眼中看到了失落。
“这是什么?”梵音目光停留在她肩膀上,问出了我不能问的话。
“因为担心它会再次逃跑,所以就拴起来了。”赤犹雪伸出手指去摸振羽,小鸟却极嫌厌恶的避开,脑袋一偏看到我,羽毛都跟着抖了抖,整个身体都不动了,由着赤犹雪抚摸脖颈。
“真乖,以后都是这样多好,那样我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舍得伤你?走吧,我带你去外面散散心,怎么样?”赤犹雪心情立刻大好,勾起唇冲我们笑了笑,摇曳生姿的离去。
梵音将视线转向我,不带恶意的警告道:“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不要奢望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我摇头,“我没奢望得到那只鸟,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如果真心喜欢一样东西,为什么还要对它做出那种事。”
不知道是否触中了他的心思,梵音沉默了会儿看向远方,缓缓道:“因为求而不得,所以才心生魔障。如果你不懂这种执念,最好以后也不要懂。”
我的确很少有求而不得,小时候身边有师父,长大后有师兄,再后来有梵音,但凡我想要的,他们都会设法弄来给我。所以我不懂,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要用这样残忍的手段。在我的观念里,喜欢就该小心翼翼捧着、护着、宠着,即便永远无法得到,想时跑去看着也便满足了。
散完步回来,梵音房中多了一个人。我在沙陀城认识的人不多,但这个碰巧认得,脸上戴着白色面具的伏灵修。再见他,我难免想起他帮我的那些事,还有那个匪夷所思的条件,心道莫非他是追着讨要承诺的么?
事实证明,我想太多了。他就好像不认识我一样,看都没有多看我一眼。
他跟梵音似乎很熟,两人彼此点头,便各自坐了下来。我动手泡了茶,见没有人让我退出去便索性站在旁边听着。
伏灵修先开口道:“城主今日找我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梵音从袖中掏出一张黄色纸条递过去,道:“我想知道这个人的下落。”
伏灵修用两指夹过此条,轻轻晃了下,纸条咻的燃烧起蓝色火苗,很快化成一撮灰烬。
“他死了。”
梵音皱眉,表情已有怒意,“别用谎话骗我,她根本不可能死的。”
“天地万物,飞禽走兽,谁又能做到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既然你心中已有结论,为何还要来求助我?疑人不用,用人疑你应当懂。此人命数已尽,数日前葬身于狮口,这便是我给出的答案。”
梵音却依旧语气坚定道:“她绝不可能死。”
伏灵修笑问:“你为何这般笃定?”
梵音睫毛低垂,看不出丝毫情绪,缓缓道:“直觉。”
伏灵修轻笑了下,若无其事的扫我一眼,“那就相信你的直觉吧,既然直觉告诉你她还或着,或许有天也会告诉你她在哪里。”
梵音眯眼握了下五指,没有再说话。
沉默了片刻后,他们聊起半个月后的百年大祭典,这是沙陀城的盛事,却是众多奴隶的噩耗。届时,会有很多人赶赴断头台,以各式各样的血腥酷刑向所谓的神明献礼。其实无论梵音还是伏灵修,想必心里都是一清二,这些所谓的仪式全都是假的,神明也未必见得真心喜欢,但是为了维护神在凡人心中的无上尊严和威信,他们只有保持智者的沉默。
古往今来数不清的风流名士,吃尽苦头却只想要脱胎换骨飞渡升仙,以此换取人类虔诚敬仰和顶礼膜拜。莫说神仙没有虚荣和妄念,神仙若展示俗气出来,恐怕要远比普通人庸俗得多。
聊了很久后,梵音郑重道:“今年的祭祀非常重要,我希望你届时能多费些心思。”
伏灵修却含笑摇头,“抱歉,我今年恐怕不能帮你了。不过我会推荐一人,他虽然看起来年轻,资历和能力却足以盛任此等大事,绝不会令你失望。”
梵音点头,表情总算是有了变化,奇道:“你这是,终于等到要等的人了么?”
伏灵修道:“是的,几日前我们偶然碰上,并作了约定,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这里。”
梵音问道:“你确定果真是她么?”
伏灵修捻着手指,低声道:“虽然跟想象中不太一样,不过见到人的那一刻,我心里便清楚的知道就是她了,这大概就是你方才所言的直觉。”
梵音不解道:“一段记忆而已,既然已经被封印了,为什么还要去费心解开?学着往前面看,过好当下的日子,这样岂不是更好?”
伏灵修依旧微笑,声音却夹杂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你没经历过,便不会懂得那种滋味。一个没有过去不知来处的人,在世间漫无目的活着,没有目标没有希望,虽然表面什么都不缺,心里却总是觉得空荡荡的。尤其每日清晨醒来,回顾梦里喜怒哀乐的一些支离破破碎影像,都觉得自己现在活得了无生趣,简直毫无意义。”
梵音道:“如果那是个黑暗魔窟,打开后想起的并不是你想要的记忆,那时你又当如何?试想这三界之内,有能力封印你的人都不多见,而他却只是封印了你的记忆,可见并无害你之心,做出这样狠绝的决定,想必也是为了你好。”
伏灵修愣了片刻,最终还是笑道:“那便是命了罢,命当如此的话,我也认了。”
他们谈了很久,并不忌讳我的存在,我也总算借此解开了一些谜团。譬如梵音不仅仅是为了确认我死亡的消失才来沙陀城,另一个重要目的是为了不久后要举行的大祭典。而伏灵修当初救我的原因,似乎与一段被封印的记忆有关。
伏灵修离开时,我去送他,想到回梵音那里也是闲着无事,我便带着他慢慢走,最后选择在一个僻静的园子停住。
他并不意外,主动问我:“你想知道什么?”
我说:“我想要去中原找一个人,想知道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离开沙陀城?”
他蹙眉道:“目前能去中原的只有两种人,奴隶贩子和奴隶主。”
我盯着他,“我现在是奴隶身份,难道终其一生都无法离开这里了么?”
他淡淡道:“理论上的确如此,这里对待逃跑的奴隶十分苛刻,依你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躲过抓捕,到时下场恐怕比起之前遭遇更为凄惨。”
我听得有些心凉,却听他转而又道:“身为奴隶是去不了中原的,但是如果有一个人非要带你过去,他们也是阻止不了的。”
梵音!抑或者说是沐莲城主,是了,如果是他带我去,的确任谁都阻拦不了。
无助漂流之中遭遇浮萍阻力,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对他心存感激,由衷感谢道:“谢谢你,不过之前答应过你的那件事还没有……”
“不急,这两天我还有些事要去做,到时会来主动找你。”他说罢深深望我一眼便转身去,看样子对这里竟比我还要熟悉。
我望着他的背影,隐隐有些出神。不知何故,他令我想起一个人,一个消失多年根本不可能再出现的人。不过必定不是那个人,如果换作是他,绝不忍眼睁睁看着我落至这般田地。
送走伏灵修后,回到梵音房间,他正在案前翻看一份很厚的名单,上面分别列举了奴隶名单,此外还有参加祭典的贵族和详细分工。
看到我进来,他若无其事道:“去了这么久。”
我想起伏灵修刚才说的事,便道:“回来时见几个人说故事,听他们说的精彩,就忍不住站旁边听了会儿,忘记了时间。”
他果然追问:“什么故事?”
我兴致勃勃讲给他听,“曲营投亲,说是一个大官之子,因家道中落被人追杀投亲、再设法返家复仇的故事……非常有趣,可惜我只听了一半,并不能完全讲给城主您听。”
他闻言手指停了停,好半晌才道:“我这边目前没有什么事,你去听故事罢。”
我喜笑颜开的告退,“谢城主!”
出了门,我脸上的笑容立刻褪去,不知道这番旁敲侧击,会不会令他想到什么。梵音不曾见过师兄,却也应该听我提起过。他如果坚信我没死的话,就定然会去中原打探,只是他去固然容易,如果不带上我,一切心血都是白搭。
出去转了一圈,找不到什么人说话,我便坐在园子里想心事。不多时两个侍女经过,刻意压低的交谈却一字不漏钻进了我耳朵。
“小姐刚才动手杀了个侍女,据说连脑袋都拧了一半下来,长得明明那么漂亮却这么大脾气,出手又狠毒,发起怒来要多吓人有多吓人,我都不敢去侍候了!”
“天啊,她又杀人……这次为的什么事儿,你知道吗?”
“还不是因为那只鸟,奇怪得很,谁都看得出她对那只鸟有深仇大恨,又是翅膀上绣花又是拿了链子拴的,偏偏又在意得紧,旁人不小心碰碰就跟要她命似的……知道的是只宠物,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她如意郎君呢!”
“听说有的人啊,就是喜欢一些奇怪的东西,咱们这位小姐,该不会是这样的人吧?”
“谁知道呢,反正我到她就打哆嗦,对那只鸟儿更是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
听到这里,我突然打了个激灵,没理由的从头到脚寒了个遍,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