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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洛阳城中某处的一座府邸,锵琴声如一阵疾风飘荡,惊走了屋顶金黄色琉璃瓦上的百十只飞鸽,华丽的厢房内,十根白皙而修长的手指如雨点般熟稔地上下撩动琴弦,高亢的音调急促的旋律似是隐喻着山雨欲来,奏出的尽是杀伐之意。
厢房内有一风帘相隔,琴声从帘内传出。一身着一袭黑裘头戴黑帽之人立于帘外静静听琴,他的帽檐低垂遮住了眼睛,只露出了尖削黝黑的半张下脸,厢房内的奢华靡丽之景象饶是见惯市面的他也是颇生晕眩。
入门之处两处墙角分别设有产自邢窑的白皙如玉的花卉纹瓶,端庄而大气;正中是一座出于名家之手的飞瀑入涧连体雕塑,底托是入眼便觉古意盎然的青铜所筑,象牙为山、蓝珀为水、白玉瑶池、翡翠为叶,数种名贵之物精妙合流,巧夺天工。
厢房中央处数盏金丝框架所制的圆形仙音烛悬于雕花的房梁之下,烛台是镂银莲花形状,美轮美奂,仙音烛身图案玲珑的剪影中烛火转动,灿烂炳焕。
房屋是用金丝楠木所筑,这金丝楠木遇光则耀,屋顶的伞形水晶天窗微微透来缕缕暗淡的天光,却也映射地金丝楠木墙壁丝丝发光,顿使满屋浩瀚金丝浮闪,异常瑰丽的同时更冲淡了深秋的寒侵空气。
墙壁上遍悬名家字画,花雕窗棱之处遍饰璎珞,满室珠翠,流光溢彩中叫人如身处灿烂星空之中!
房中的橱窗、几案无不绚丽精巧,靠墙一侧的一排雕漆紫檀木三彩柜中,各种金银器皿,陶瓷彩绘,字画名窑,琳琅满目。
地上铺着一张价值千金的鲜红艳丽波斯羊绒地毯,地毯上的图案是用真丝所织成的玫瑰花树,娇艳的花朵栩栩如生,仿佛便有馥郁花香洋溢而出。
移到窗前的琉璃雕镂仕女图洒金屏风旁,周围篆写着金字铭文的晶润三足青釉香炉中檀香袅袅升起,在这光华耀眼的房中漫溢开来,烟气透过天下罕见的黑玛瑙所制的珠串风帘,另增娇娆之气。
整间房屋既有富丽堂皇的高贵格调又不失清隽逸然的书香情趣,可谓色香味十足!
焚香弹琴,古之所来也。
琴声如浪,似拍的风帘微微飘拂,帘子簌簌轻响,风帘掀开一瞬之刹露出了内中盘坐在月牙凳上伏案急奏之人的优美儒雅背影,这人头戴银色软脚幞头纱帽,身着一件市面上价值数十万钱的黑白两色相间鹤氅,锦鞋玉带无不名贵,摇首之间侧脸轮毂秀逸,处处透着高贵而又神妙莫测的气息。
琴声烘托出一股压抑之气,一声声尖锐似是述说着天幕将垂,不甘被天幕束缚之人手提利剑一剑剑奋勇地刺向苍穹,欲要刺穿天穹挣脱束缚!
琴调愈转愈高如风雨交加,那快被天幕束缚之人一剑剑凶猛已若疯虎,屋内忽然荡起一股疾风,风帘妖冶飘荡,帘外之人衣衫飘扬不为所动,他知内力奏琴自是能激荡成风。
急奏一阵之后尖锐琴声陡然一声低哑,竟是静止片刻,如浪之声只余渺音绕梁,宛如苍山之巅直坠万丈海底,琴调大幅度的落差本是极不符合常理却因琴意生动而不显丝毫不妥之处,琴意似那被天幕束缚之人已然刺破天穹逃出升天;停顿良久之后方才再闻弦响,低哑的琴声如此一响一顿,如烛火明灭不定,忽强忽弱,然杀伐之意更加浓烈,仿佛琴声一响便是利剑扫世划断一个生灵的命脉,血流亡魂!
帘外听琴之人仍凝立如石不动分毫,然隐藏在帽檐深处的眼珠却如琴弦颤动般快速转动,说不清楚是被烛火摇晃地懵懵懂懂,还是被这琴声摧魄惊魂地肉跳心惊。
弹琴之人无名指抖动成影拨动琴弦,一长串密集低哑短促之声过后,琴声忽然又转清纯,由缓到快铮铮切切声声如泉潺潺,琴声再无丝毫杂音,杀气顿时一空,代之的是醉人的美意,旋律转变成流畅而奔放,只有妙如天籁淳和之声回响不绝,一股开阔意向油然而生。
琴调几种节奏巨大的变化却被完美地契合成一首曲子,这一般琴道名家亦不可及之事却生生被这看似年轻白皙的手指中写意奏出,若再有懂琴之人旁观情景必会把眼前这高超琴艺之人惊为天人!
琴韵能让人想起诗经中的优雅句子: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急奏琴声如行云流水气势渐雄,屋内飘荡的疾风一缓已恍若惬意春风,琴声又似在嬛嬛述说着一个国家从朝气蓬勃到蒸蒸日盛,泱泱大国,金銮殿中政绩斐然的一代雄主端坐朝堂之上,泰然自若的接受群臣拜服和万国来朝,奇珍贡品琳琅遍布,繁华满目……
一片如烟盛世遍响过后,琴弦终止。
帘静,声断,风亦停。
屋中两人俱是沉默,似在努力聆听那渺渺远去天外的丝丝余音。良久,黑衣人方才缓缓收回沉醉流连之意,轻轻击掌,低沉而又恭敬的声音响起:“此曲玄妙,琴声之绝直教人叹观止矣,只是为何前后旋律反差会如此强烈?”
“懂琴之人皆知听琴便能知人肺腑,没有反差的曲子,固然有音乐之美,却也只能陶冶性情,我若如此便与市井凡夫无异;阿九,你明白么?”帘内之人的声音一如他华丽的衣着,柔和优雅中又带高贵肃然之气,透出叫人不敢丝毫不恭的无形威压。
阿九隐藏在帽檐黑暗中的眼珠敏锐转动,心思如电,沉声道:“我明白了,人说弹琴一能陶冶性情,二能以琴咏志。我听主人琴声激荡,当知主人意在咏志,主人琴声传神之妙实令阿九叹服!”
“你说的不错,我弹琴的确只为一抒胸怀!”风帘内神秘主人并不回头,没有丝毫溺爱地随手推开那把名贵的沧海龙吟七弦琴,白皙的手掌从案上拿过一个精致而外表图案绚丽的广陵锦盒,取出雪纱丝绢,轻轻拭去指缝中的汗珠。
阿九顿首道:“主人所言极是,市井凡夫只为生活而活着,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目的也永远达不到目的。所以,他们的琴声只能用来自娱而已,而主人的琴声却透出了千里之志和宏伟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