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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开手的白寒又恢复了往日模样。仿佛刚才失态只是他一时错觉。
宴时迁以秘宝遮掩神识,暗中打量。这就是白寒的洞府,竟与他昔日被关禁闭的山洞不远,外间是桌椅蒲团等甚为简单的布置,里间是一处精妙的聚灵阵。
没有他人的气息让他心中一喜,很快冷静下来,那个人在哪里?莫非他猜错了?
“受伤一事,且坐下细细说来。”
“回禀师尊,三年前弟子被一处上古秘境卷进了浮云海,恰好遇上海上飓风和兽潮……”青年言辞诚恳,事无巨细地将前因后果一一说来。
他金丹之后就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追踪符,白寒的气息让他日夜喜悦。而浮云海本就与外界完全隔绝,如今这般说辞更是仔细斟酌过。
青年从浮云海身陷险境说起,不觉间又说到了万魔山之行,回神发现自己说的太多了,微微一笑,不再说话。气氛一时沉默。
宴时迁的心悬了起来,饶是知道这番话毫无破绽,推衍不出差错,面对眼前人也依旧紧张。他身上带着妖族秘宝,用来伪装神魂及境界再好用不过,分神之下皆不可查,白寒如今跌了境界,他才敢冒这种险。
白寒的情况也让他忧心,虽然面上看不出分毫差别,但从前白寒的气息深藏不露,宛如深不可测的大海,而如今跌到元婴后期,细看之下波动涤荡,却没有与人斗法受伤的痕迹。
“我这里是此处灵脉的结心处,恰巧对滋养神魂有些好处…你且在此留几日,我再为你另寻他法…”声音清冷到不似关心。
“多谢师尊。”青年起身要拜却被扶住了。
“如今你道法有成,不必再苛于弟子礼。”
青年笑了,眉眼灼灼,眸中流光闪动:“是。”
宴时迁回山的消息,不出半日就传遍云岭。
作为这几年的修真界新兴的传奇人物,风头正盛,回山一事再度成为热议话题。事件的中心人物却整日在忘归峰不出,都知道白寒喜静,好奇者再多也不敢真去寻他。
宴时迁这几日表面在里间那处聚灵阵修炼,实则探查。白寒在外室打坐调息。两人互不相干。青年笑的眉目柔和,即使无话,依旧觉得心中安稳。因为知道你在很近的地方。
可我还是发现了啊,虽然你做的很隐蔽。
聚灵阵的阵枢,下了数道禁制。是白寒的手笔。
这种机关他曾见过许多,禁制之下,定是别有洞天。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远去,想来是清虚接到了暗信,会设法拖住白寒半日,宴时迁一道剑气狠狠打在阵枢…
地下的石室开了,沿阶而下。
石壁上镶嵌的照明磷石骤然亮了起来。
没有预想中精心的布置。病弱的美人。
空旷的石室里,只有一口冰棺。
宴时迁走的很慢,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短短几步,像是走了很久。
终于,他来到冰棺旁。
冰棺里的人静静躺在那里。
长如鸦羽的墨发披散在绛紫色的长袍上,虽是闭目展眉,俊美的面容却莫名显出几分邪气。
不,不能说是一个人。
麒麟骨、灵犀玉、凤凰翎、浮空花……这些天材地宝,单是一件放在外面都让人为之疯狂,却被白寒一一集来,只为炼这一副傀儡。
触感是刻骨的冰凉,试着注入一丝灵力,冰棺上骤然红光流转,古怪的符文隐隐浮现其上。瞬间整个石室的灵气都被调动起来,以冰棺为中心,红色符文蔓延而去,从他脚下到两侧石壁,密密麻麻,变幻无穷…此间气氛忽而变得诡异。
宴时迁隐隐感到整座忘归峰的灵气都在此处汇聚流转…眯起眼仔细看向那变换的符文……
骤然间瞳孔放大。
碧落黄泉术!
他曾在万魔山一处古墓中见过,阙魔老祖耗时百年创立此术,誓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将道侣消散的魂魄重新招回,后术法失败,暴体而亡。此术也因不敬天道被列为至邪的禁术,早就失传千年…
如何惊骇也不能否认亲眼所见的事实…
白寒根本不是用这里滋养神魂!
傀儡术已是邪术,他这些年耗尽心血,竟是想为这傀儡招魂?!
何其疯狂又何其…让人心如刀割。
冒天道之韪,不惜干扰轮回,拼上一身道法,怎样的人,怎样的执念,让他牺牲至此…
那自己呢?在他心里又算什么?
他怔怔的看着棺中人,忽然就懂了。
仰面大笑到落下泪来。
眼尾的朱砂痣殷红灼灼,与他有三分相似。
原来,当年就是因为这个收下自己?
这些年的关心爱护,不过是因为,这三分相似罢了。
怎么能比呢?
哈,这一身师徒情分,竟也是笑话一场。
“你在做什么!”一声厉喝犹如惊雷炸落。
回头只见白衣剑修站在石室入口处,倾落在他身上的明亮光线,勾勒出绝世风华。
一如当年,凝神殿初见。
癫狂之色褪去,笑的极尽温柔,“师尊…”
手上动作却分毫未滞,狂暴的灵气灌进去,冰棺已隐隐显出裂纹……
不管这人是谁,我是容不得他。
白寒的剑气顷刻而至。
明明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宴时迁却莫名想起多年前的山洞,那一声孽徒。
剑气终究没有斩下来,白寒没想杀他,只是想让他收手。
没有反抗,任由被扣住脉门,然后看见白衣剑修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他想,白寒竟有这种表情,真好看。
青年细细抚过眼前人的手腕,光滑细腻的触感,比无数个梦境中更真实,此时那里正缚着一条精巧细致的锁链,“师尊真是不小心啊,还是说关心则乱呢…别费力了,这是捆仙锁啊……”
很快惊怒褪去,那人冷冷的蹙眉道,“放手。”
“我要毁去这傀儡,你可要杀我?从此之后有我陪你,师尊不愿意么?”
青年伸手将眼前人拥入怀中,劲瘦的腰身,顺滑的长发,微凉的气息。
他能感觉到怀中人僵着身子,却无法运转灵力,收紧了手臂,却语气温柔:“师尊现在还是省点力气吧…”
青年眸色深沉,你心里没我,没关系啊……
“呵,差一点就来晚了...”慵懒的语调,尾音微微上扬,像是挠在人心底的羽毛。
宴时迁骤然间被巨大的力量震开,跌在石室角落,狠狠吐出一口血。仰头看向突然凭空出现的人。
一模一样的面容,分毫不差的打扮,像是那精美的傀儡活过来了一般,嘴角一丝戏谑的笑意,俊美中带着几分邪气,他持起白衣剑修的手,俯身在他耳边轻语。捆仙锁顷刻碎落。
只见白寒注视着他,眼里的情绪由震惊到复杂。仿佛眼里只容得下那一个人。
程小白确实是愣了,因为...
经理你这样突然跑出来!小生很跳戏啊!!!
还有!再急你也换个壳子啊!!现在都流行体穿么!别说你已经diao到不被位面法则压制了啊!!!
噢oh!现在这不是重点!
宴时迁使尽全身力量,仍是分毫动弹不了,想喊,却发不出声……
更可怕的是他竟没察觉到一丝灵力波动。
仿佛因为这人的来到,此处空间被完全禁锢了。
强大至此…便是真仙的力量?!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衣剑修轻轻点头,被那人拥着向前走去,眼看便要走出石室…
角落里的青年双目赤红,身体不断颤抖,艰涩的说出微不可闻的两个字:“白…寒…”
他似是听到了,微微一怔。
青年的眼里重新燃起希冀......
终是没有回头。
强硬的禁锢消失。
体内狂暴的灵气轰然炸开,青年缓缓站起身,拾阶而上……屋里没有人。气息凭空消失了。整个忘归峰、整个云岭都毫无痕迹。这就是破碎虚空的手段?
失去他了啊。
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别人带走,却什么都做不了。原来这就是最深的绝望与疯狂。
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脚下开始大地颤动,整座忘归峰的山石滚滚而落……
后来发生的事,宴时迁不记得了。
隐约想起掌门带着一干长老赶来,后来刘远山也来了…他被众人合力封进那个山洞。
每日对着石壁上残留的剑痕时哭时笑。
在那里呆了很多年。
走出来时没有用剑,没有用法。一身清净。
清虚和刘远山就站在洞口,想来是感应到了他已破障,面露担忧。
青年眉目平和,戾气散尽,“刊欲炽然,即是火坑。贪爱沉溺,便为苦海。一念清净,烈焰成池。一念惊觉,航登彼岸。”
原本被尽数毁去的忘归峰,霎时间枯木乱石重新生长移动。心念所至,生机无穷,美景如初。
清虚长舒一口气,赞道:“善。”
玄天剑门宴时迁,一生传奇。后世称元始剑尊。
多次赴几大不可知险境,被四大上古神器认主。修得功法无数,然博而精深。虽曾一时入魔,终是迷途知返,出关后入佛门清净境。道魔大战中,带领剑门弟子除魔卫道。一度推拒掌门之位。百年后飞升仙界。
流云如梦。仙界此处清幽,山形隽秀,灵气纯净充沛,古木参天,郁郁青青,又有悬泉瀑布,飞溯其间。
窗外可望见不远处倾落的飞瀑,静坐在案前的男子,五官是锋芒毕露的俊美,却眉目慈悲。
宴时迁恍然间想起很多年前的紫霄秘境。
墓里天阙尊者的一缕神念消散前,最后对自己说的话。
“你天资悟性皆是万中无一,天道钟爱,未来不可限量…却执念太深,若是一朝入歧途,对修行界乃至苍生都不是件好事,玄凌天也曾入魔障,后来去皆空寺修了佛,写了《玄天清净经》……所以我劝你学佛…”
那时他眼里满是戾气,“佛法三千,不过学些自欺欺人的法门。苦海无边,哪个佛能渡我?”
想要的如何得不到?他不信。
“我乃玄天剑门长老白寒,今欲收一道童,平日打理药田,做些杂事。你若愿意,便随我去。 ”
结果呢,刻骨的执念也换不来你一个回头。
“若是生命漫长,了然无趣,长生又有何用?若是生死勘破,清净无缚,力量又有何用?”
有力量才能守护你,有漫长的生命才能陪伴你。
这个问题现在我能回答了,可还是迟了。
迟了一瞬,就是千百年。
在那个学了玄天剑意的山洞,他学了欺天瞒地的法门。
骗的过清虚,骗的过世人,却骗不过自己。魔障从一开始就存在。
出关后不分昼夜的修炼,飞升之后自以为能求一个再相见,谁知碧落黄泉九重天,天地茫茫,踪迹再难寻。
漫长的时光足以连绝望都耗尽。自欺变成最好的解脱。
彼时初遇。他拉着眼前人的衣袖,壮阔的山河与翻涌的云海,就在脚下飞逝而过。
原来那就是最好的时光啊。
万里山河就在脚下,想要陪伴的人就在身边。
生、老、病、死,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佛说这是人生七苦。
而这一生陷过最深的苦海,是那人近在眼前的不回头。
青烟袅袅。残灯摇曳,映照泛黄的佛经。
案前的男子眉目平和,又翻过一页,缓缓念道:“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此生道法通天,也曾叱咤风云斗天战地,然入魔入佛,皆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