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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第一场雪下来的那一天,王家凹里来了辆浑身漆黑的大马车,赶车的是一位虎目圆睁的黑脸大汉,他着了一身青色劲装,一手鞭子挥的劈啪作响,看着就有股凛凛之威。
“燕四爷,可确定是这里?”一位穿着体面的夫人推开车窗,皱着眉头问道,从她那憔悴的脸色看,他们应该是远行而来。
那被称作燕四爷的点了点头,粗声道:“刑妈妈,就是这里,在下记得很清楚。”
那妈妈闻言,脸上露出些微高兴地样子,心里却有些患得患失起来,生怕自己白来一场。兀自纠结间,那燕四爷寻了个村民来问,那村民听了,便指着个方向道:“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岔口处往左转,第一家就是王铁柱家了。”刑妈妈一听这话,心思立刻稳当了三分,不管怎么说,人是找到了啊。
皮氏躺在炕上,嘴巴里面吧嗒吧嗒地抽着大烟叶子,田氏蹲在炕沿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敲着腿。也不知道是哪下没敲对,皮氏嘶了一声,抬起脚丫子就狠踹了她一脚,把田氏一个跟头生踹在了下去。
“你作死啊,敲个腿都不会。从骨头里就是个废物,怨不得俺们家大郎把你休了,真真是个废物。”皮氏坐起身子,眼皮子翻飞的大骂道:“咋地,你还敢瞪我,不愿意伺候老娘啊,可以,你滚就好了嘛,省的在这里碍眼,你个丧门星,老娼妇,老娘操你八代祖宗……”
看着吐沫翻飞,破口大骂的皮氏,田氏满是横肉的脸上闪过抹深深的怨毒。然而,嘴上却说道:“娘,您别生气,是俺笨,俺蠢。您消消气,消消气啊!”田氏的低三下气明显愉悦到了皮氏自打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皮氏的心性就越发癫狂了,颇有种破罐子破摔地架势,也不吵吵去找王大郎和王二郎了,也不巴巴惦记着王五娘了,整天就是趟炕上抽水烟,外加往死里折腾田氏。
便在皮氏继续不管不顾的破口大骂时,屋子外头却传来一阵敲门声,田氏听了如闻纶音,一咕噜的朝着外头跑去,皮氏冲着她身后呸呸了两声,骂了声:“奸猾的老兔崽子。”心里却也有点奇怪来人会是谁,要知道在王家凹里,他们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大家躲都来不及,谁会上杆子过来串门。
莫不是大郎他们回来了?
脑袋里涌上这个念头,皮氏可是坐不住了,三两下的奔了下地,鞋都没穿的朝外头跑去,然而,一出了屋子,却猛然一愣,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人,皮氏问道:“你们找谁啊?”
“这里是王铁柱家?”那极体面的妇人当先开口问道。皮氏的眼睛从她耳朵上的金疙瘩上移开,有些傻气的点了点头。那妇人又接着问道:“你是王铁柱的什么人。”
“俺是她婆娘。”
那妇人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脸有赃物,衣裳不整的皮氏,眼睛里闪过抹鄙夷,不过转念一想,那孩子若真的还活着,养在这样的家里面,也就是个田间巷里的傻小子,倒是方便夫人摆弄。
皮氏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事情,倒是身旁地田氏,当场就惊呼一声,叫道:“娘,他们是来找七郎的!!”七郎两字一落,刑妈妈与燕四同时对视一眼,脸上闪过兴奋的光彩。被田氏的这一惊呼给弄醒过来,皮氏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他们找到王七郎,她才不会让那小狼崽子找到什么爹娘呢!
“没有孩子,你们找错人了。”皮氏一脸阴沉的哼哼道。
那刑妈妈眼力何等老辣。见此哪有不明白的,冲身旁的燕四使了个眼色,燕四当场就冷笑一下,斗大的拳头噼啪一阵乱响,不肖片刻,皮氏就什么都招了。
隔壁,苏慧娘家中。
王七郎附在桌子上正练着毛笔字,苏慧娘也坐在旁边拨打着算盘,林氏手里拿着针线纳着鞋底,正是气氛宁静时,屋子外头却突地传来一阵狂吠。
“小黑叫了,应是有人来了。”苏慧娘给王七郎一个眼神,示意他出去看看。
小孩儿撂下笔,提着鞋就出去了,苏慧娘也没有多想低着头继续着自己的算账大业,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几乎是能把房盖掀起来的尖叫声嗷地一声就响起了。
“我的儿啊——————————。”
苏慧娘一张脸当时就黑了,这声音不是皮氏有是谁。那老女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苏慧娘咬了咬牙,立即起身跟了过去,一出门,却微微一愣,只见门口处正站着两个陌生的男女,那男人劲武有力,手上还擒着小黑,任它怎么狂吠都挣脱不了,女的那是个年纪不小的妇人,观其样子应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
勉强压下心中疑问,苏慧娘微微站定,对着王七郎招了招手,小孩儿刚才开门时一个不查,被皮氏抱了个满怀,正是恼的狠呢,此时一张小脸都变成了个青紫色,看着皮氏的目光都能剥了她的皮。几步站到苏慧娘身边,王七郎看着三人的双眼中充满了戒备。
“你看你这孩子……”皮氏故作亲近的呵呵一笑,笑的整张脸都变成了一朵老菊花:“咋地啦,不认识娘了?”说道这里时还转过头对着苏慧娘说道:“慧娘啊。俺是来接七郎回家的,这些天可是累了你们了,改日啊我一定登门道谢……好了,七郎,快跟娘回家啊……。”
“你谁的娘?”王七郎可不卖她什么面子,当场就冷笑道:“少在这里乱攀亲戚。”
皮氏面皮一紫,心里暗骂,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刑妈妈,想着无乱怎么样都得狠捞一笔,便要张嘴对着她解释,说些小孩子不懂事,没教育好云云的话,然而,此时此刻,刑妈妈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她身上了,她一双眼睛就像是黏了胶水似的一个劲儿地看着王七郎,喃喃道:“像,像,真是太像了。”
那燕四爷闻言也极肯定的点了点头,眼前这漂亮的过分的小孩儿,与曾经被称为大瑞第一美男子的永平侯,长得真是有八分的相似,看着就知道两人一定有着血缘关系。
那刑妈妈勉强控制着脸上的震惊,上前几步,对着王七郎微一附身,极和气的说道:“大少爷,奉夫人的命。老奴来接您回府了。”
苏慧娘和王七郎同时一愣。
一个念头瞬间涌上心头,苏慧娘有些不可相信的问道:“你们是————”
两刻钟后。
刑妈妈住了口,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心里其实是很疑惑苏慧娘跟王七郎的关系的。
苏慧娘看了两人带来的府印,那上面篆刻着的永平侯府四个字,却是决计错不了的,
“你们怎么知道小七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孩子?”
那燕四便道当年是他陪着老爷把小少爷交给王家凹的王铁柱抚养的,并且细致的说了,孩子被送人时的年龄,身上几块胎记的位置。说的是头头是道,与王七郎的实际状况倒是十乘十的无二致。且他最后还道:“跟少爷包在一起的,应该还有两样东西。”
苏慧娘听了心中一动,转过身从炕柜的最底下取出两样东西,却是一本蓝皮拳谱,和一只通体翠绿的玉佩。那拳谱先不说,见了玉佩,刑妈妈就几乎可以百分之一百的确定,王七郎就是侯爷的儿子了。有了这两样东西,在加上这孩子的长相,就是回到府里,也没有人敢质疑他的身份了。想到这里刑妈妈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想返回上京了。
相比与刑、燕二人的激动,王七郎却从头到尾的显得完全无动于衷,苏慧娘见了心中却是大大一痛,她想着,许是他们分别的日子就快要到来了。
当天晚上,月朗星稀。外面开始飘起了小雪,苏慧娘呆呆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连王七郎走进来都不知道,三两下拖了鞋,小孩儿一咕噜的上了炕,扎猛子似的扎在了苏慧娘怀里,被他撞的重重一痛,苏慧娘轻叫一声,怨嗔道:“使什么坏!”
王七郎抿了抿嘴,小脸出现了抹得意,脑袋占便宜似的又往苏慧娘怀里蹭了蹭。看着他这撒娇的样子,苏慧娘心里却涌上了抹感伤,摸着他的脑袋喃喃道:“真是岁月如梭啊,一眨眼你都已经这么大了。”尤记得当年柴房里那个浑身是血,就差没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他,当初本是出于“救人一命”的想法,却没有想到两人后来成为了“相依为命。”而且从本心上来讲,在苏慧娘心里无论是林氏还是苏文都赶不上对王七郎的感情,无它,林氏和苏文是以为她是苏慧娘才会把她当成亲人。而王七郎却因为她是她。
从两人见面的一开始,他看到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