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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有族名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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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退去,月色下的人影一个脊背笔直而满身污秽,一个富贵却羸弱,霁月光风宛如月下清华。

    一个是昆仑的剑修,昆仑的琅琊。

    一个是潭州的城主,蛊中的尸王。

    琅琊心中一凌,几乎快要克制不了自己回头的*,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她的一点破绽在面前的对手手中都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不甘心啊。

    为什么没有发现他就是尸王……

    那种让所有人都入城的举动,实在是太明显了啊……

    “我妹妹真的很聪明。”谭千秋裹紧了身上白色的狐裘,此刻雨已经停了,他站在满是泥水的路面上,纤尘不染。

    琅琊没想到他还有神智,更没想到他居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在一开始就发现了,放火焚城……”他几乎是怀着幸福说出了这句话,面色晕染出不正常的酡红:“从一开始就是想杀死我而已,她当我不知道,我也当自己不知道。”

    “她比我聪明太多了,我只会读书,整个潭州几乎都是她撑住的。”谭千秋站在月色下,半边阴影半边光晕,说他是尸王,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一切流程她都知道,潭州的政务都是她打理的,就算没了我,她也会过得很好。”

    “她给我灌了蒙汗药,引我去的那间房里设置了你们给的符咒,她在赌我的身体还跟是凡人的时候一样,其实她知道,不可能。”

    他们是兄妹啊。

    彼此了解最深的兄妹,一起长大的兄妹,哪怕背叛,也是一起的,谁也怪不得谁。

    “她可以为了潭州的百姓杀了我,我也愿意死在她的手下。”谭千秋摊手,苍白的脸色上一点点的晕开薄红,笑意染上俊秀的眉眼,眼波流转间满是昳丽:“但是我后悔了。我愿意把潭州城交给她,但我不想去一个看不到她的世界。”

    谭千秋是为了谭千月活着的,这一点从最开始到现在,从未改变。

    “她现在已经宣布了‘谭千月’身死的消息,真是厉害的妹妹,从一开始就堵上了我所有的路,自己直接代替了我的位置,篡位夺权到杀兄弑父,真的有她干不出来的事吗……”

    男子的话令琅琊毛骨悚然,他的语气温情到了极点,内容却像是讽刺。

    “所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谭千秋走到琅琊面前,刚刚还满是笑意的双眸瞬间冰霜遍布:“修士不会插手凡人间的事情,是真的吗?”

    “如果这一切都是谭千月自己的意志,无关于你的话,我会收手。”琅琊想了想,毫无畏惧的举起剑,指着自己面前的尸王:“但如果你想用自己的力量为她铺路,我不会放过你。”

    “即使你已经知道我们都被她给利用了?”谭千秋笑着看琅琊。

    “知道,但是无所谓。”琅琊也看着他,这是个仿佛厚土大地一样的姑娘,胳膊断了也不生气,补一补就好了,还能握剑杀敌就好了,小伤而已,不用在意:“我们修士,不就是拿来给凡人利用的么?”

    因为有了凡人所没有的力量,就要承担凡人不需要承担的责任。

    被利用也好,不会得到感谢也好,只要遇到的还是会去做,永远不会得到教训,死不悔改的一群人。

    这类人其实很多很多,不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有一个特定的称呼:好人。

    好人都是贱骨头,而他们都是好人。

    闻所未闻的道理,见所未见的人。

    谭千秋问她:“这就是昆仑养出来的剑修?”

    “你想去昆仑?”琅琊歪头,咧嘴笑:“可以是可以,不过入昆仑不行,昆仑从不误人子弟。”

    昆仑没人养尸,自然没有适合僵尸用的功法,不让拜昆仑,与正邪无关,纯粹是昆仑会对每一个弟子负责。

    你入昆仑会误了你,所以不让拜。

    谭千秋对琅琊拱手:“多谢指教。”

    他忽然对那一个世界充满了兴趣。

    “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琅琊歪头,笑得像一个真正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能控制僵尸吗?”

    谭千秋垂眼摇头,整个人都被微风荡起一股异乎寻常的色彩,在白色狐裘的衬托下绽放的笑容近乎鲜艳:“不能。”

    “是吗……多谢。”琅琊收了剑,呲牙对他笑。

    多谢你没有藏在僵尸群里偷袭她,于是琅琊收了埋伏,自她站上这片土地时就设下的埋伏。

    她是个像土地一样的姑娘,可以在最美的风景里设下令人最不设防的杀机。

    时间转回战斗开始之前,纪承书在城里偶然遇见了许小仙。

    也不算是偶然,那一刻钟的时间足够纪承书的神识在城里晃悠几个来回,找到一个人易如反掌。

    许小仙和半年前比没多大变化,只是憔悴了不少,眼里还是透着一股子生机,像极了那座村子里遍地的兔子,弱小又微不足道,却仿佛被凛冬降下的大雪覆盖的草原上,第一棵探出头来的小草。

    看到纪承书的时候她的表情很奇怪,不敢置信里又掺杂了感动,她告诉纪承书,班主死了,变成了僵尸,其他人都散了,她留在这里照顾那些难民。

    纪承书告诉了她她家里的情况,隐瞒了她弟弟的事,之后相顾无言,他们本就没有什么交情,言尽于此足以。

    这两个姑娘彼此拥抱,道了一句珍重,随后分道扬镳。

    纪承书跟着绍光走了,去找那深埋地下的阵法,绍光对于这种东西真的很有一套,他带着她一路绕过去,在七弯八拐的洞穴里找到了一具……干巴巴的尸体。

    “事情有点不对。”绍光在尸体上摸了摸,脸色凝重起来:“这阵法是他布置的,但吸干了他,这家伙……在跟别人做嫁衣。”

    纪承书没去问别人是谁,这明摆着是一句废话。

    “跟我一起去吗?”这个小和尚摆着一张死鱼脸,一副要去不去的口吻,就算不是一个和尚也欠揍到了极点,但纪承书知道他没说出的话是:很危险,你不去也没事。

    纪承书伸出手,在绍光从疑惑到惊恐的目光下摸了摸他的小秃瓢:“走吧。”

    没被打开,或者说在被打开之前纪承书就把手放了下来,她活了这么久,还是能看出来面前这玩意是个传送阵的。

    纪承书在踏入传送阵之前拉住了小和尚,绍光看她一眼:“这位女施主,贫僧可是不会还俗的。”

    “我知道,怕你走丢而已。”纪承书看也不看他,让小和尚颇有些打到棉花上的郁闷之感,却也没有挣开,他心思通透,嘴欠只不过是习惯而已。

    在迈入传送阵的那一刹那,天黑了。

    被剥夺了所有视觉,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不断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拉扯着,好像她是一袋子陈年烂谷子,被毫不留情的抛来甩去,纪承书拼命挪动着那只拉着小和尚的手,几乎在这片虚空里留下一路血痕。

    她把绍光抱在怀中护住,这里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运不了功法也用不了法器,只能用肉身硬抗,她不管是肉身还是神识都比绍光强硬,护着他不过是本能。

    没人能那么丧心病狂的丢下一个孩子,即使那是个嘴欠的和尚。

    在漫长的摔打和拉扯中忽然传来了下坠感,纪承书简直以为自己又重新在母体里面诞生了一次。

    她动不了,视觉不知被什么压迫着,眼前一片昏暗,身上各处都传来迟钝而折磨的痛楚,但能忍受。

    纪承书运转起灵气,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恢复着体力,这里不知道是哪,保持这种任人宰割的状态太危险了。

    胸口很痛,有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上面,在纪承书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察觉那团东西动了动,从自己胸口上挪动着滚了下去,期间差点把她压出一口血。

    片刻后传来了人声,还有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她被人抱了起来,放到了马背上,传来一股股羊膻味,纪承书特别想把那一口血给喷出去。

    醒来的时候她在一间帐篷里,绍光就坐在她的旁边,和一个脸上带着高原红的大姑娘说着话,都是纪承书听不懂的语言。

    终于回归的视觉让纪承书看到了那姑娘眉心裂开的一道细缝,里面有黑沉沉的莹润的光,仿佛眉心上长出了第三只眼。

    她躺在一间小帐篷的地毯上,不远处是一个小火炉,上面烤着一只羊腿,闪亮的油脂滴下来,将下面羊毛织成的毯子染得油光闪闪。

    她知道自己在哪了。

    眉心有这样的标志的,只有川蜀常羊的氐人。

    传言氐人会在孩子幼年在眉心开一条缝,再塞进去一颗圆润的黑珠子,等到长大,这颗黑珠子就像是眉心的第三只眼睛,据说能辨阴阳。

    纪承书是不信传说的,但此刻她无比感谢这些氐人过于明显的标志,不然她还无法判断自己的方位。

    绍光看到她醒了,面色有点复杂的凑过来,而那姑娘则跑出去通知家人了。

    “你会说这里的话?”纪承书受不了绍光的目光,只好随便找了个话题,说实话,她上辈子还不知道绍光还会说胡语。

    第一次被真正当成孩子看的绍光有点不适应,看纪承书的目光里就带了点探究,但这样的孩子做出这种表情,只会让人想去掐他的脸,看他捂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

    “会。”绍光耸肩,“我本就是中原人和胡人的……”他的话语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眉眼间却不见伤痛,“混血。”

    上辈子从来没见他提起过这件事,纪承书略微有些意外,她此刻才注意到绍光不似中原人的眉眼,的确,是个混血。

    一个混血的孩子,算上他的年纪刚好是胡人大举入侵的那一年,他的诞生到底会受到怎样的苦难与苛责,纪承书觉得,他能长大到现在还没变成一只凶兽,能把他捡回去的崆峒和尚真的挺厉害。

    帐篷外响起了马蹄声,随即帐篷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他们面前,身上浓郁的味道简直……不怒自威。

    纪承书敢肯定这位绝对是个地位超凡的人,草原的民族相信洗澡会带来病痛,所以地位越高的人洗澡就越少,一生只有三次。

    诞生一次,成亲一次,死亡一次。

    看他的年纪,估计只洗过两次。

    纪承书废了好大的劲才缓过气来,原因无他,这位高大的汉子后面还跟了一排高大的只洗过两次澡甚至一次澡或者根本没洗过的汉子,如果这是一次下马威,那他们身上的味道聚集在这狭小的帐篷里简直神鬼退避,特别成功。

    纪承书只好把那一口血默默的咽回去,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草原的民族都有着共同的特征,他们的底层的牧民单纯到质朴,而领袖却精明得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