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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斓坐在马车上,却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
经过上次刺杀事件之后,皇帝似乎又多加派了些人手来保护她。大概是错觉吧,她想,如果有什么可疑人物在跟踪她,应该不用她说,就有人去处理了。
现在皇帝对她管得越来越严了。她猜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特意汇报给皇帝。
这厮控制欲果然异乎寻常的强!
就像那一日她收到了皇帝送的一只玉雕乌龟,那是用一块水头十足的碧玉雕成的,脖子伸出背壳,做引颈就食之态。
刘菡拿回去端详了半天,说道:“这是刘昱送你金龟婿?不对呀,那得送赤金做的才对呀!”
谢斓哭笑不得,上次他还说她是乌龟来着。这人总是拿挖苦当有趣。
这些话都是她和好友私下里闲聊时说的,可等过后等皇帝出宫来见她的时候,说道:“朕这只金龟都被你吊住了,还有什么比朕更贵重的礼?”
这话说得霸气十足,语气却也十分气人。
谢斓恍然明白了什么,恼道:“你监视我!”
“上次你遇袭的事可把朕吓坏了,朕在宫中也时时担心你的安危,寝食不安。若不派人跟着你,朕如何能安心理政!”
谢斓一副“这理由你去跟鬼说吧”的表情,这话她可不敢全信。
眼看着要炸毛,皇帝忙哄道:“朕这样做不是担心你嘛。”
一番连哄带劝,谢斓负气道:“就算是犯人也有透气的时候,我不想像个傻子一样被人成天看热闹。况且有些私密话被人听了去也不舒服。”
皇帝只好答应让人远远跟着。
谢斓知道这已是底线,便也只好由着他。
马车猛的停住了,谢斓措防不及,差点撞到芳晴怀里。
“出什么事了?”
芳晴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是个小乞儿方才乱跑,差点被马撞到。”车夫也很恼火。
谢斓温和的声音从车内传来:“你去瞧瞧,不要为难那孩子。”
芳晴从车上跳下,不多时,又上得车来。她抿着唇,神色显得有些紧张。
“方才那小乞儿塞给婢子一封信。”
谢斓从芳晴手中接过一个雪白的信封,展开一看,笑容顿时凝在了唇畔。
上面的字迹,她竟格外的熟悉。她曾临摹过先太子的帖子,当时在宫中,能得到一张太子亲自所书的字帖,是一种奢侈。
她现在写起字来,还有几分先太子的飘逸清秀。
芳晴见她的面色变来变去,心中忐忑,忍不住问道:“姑娘,不知是谁写来的?”
谢斓放下信纸,扭头朝碧色窗纱外望去。窗外的风景不知为何变得辽远起来。
“是琅琊王写来的。”
芳晴的脸在瞬间失去了血色,她紧张的咽了口吐沫,小声道:“……姑娘……”
“他约我见面。”
琅琊王坐在临窗的位置上,面前长几上摆着一只天青色绘海棠纹的瓷盏。刚沏的茶水,触手温热,茶雾袅袅,茶香幽幽。
他没有伸手去拿,任由茶温在清淡的秋风中渐渐转凉。
茶娘在一旁沏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偷眼瞥来。她自认眼力出众,这位客人身上穿的袍子,腰中悬的玉佩,分明是上等货色,市面上一概见不着的。
更何况他身上有种天然的尊贵气度,绝对是世家才能培养出来的。望着他那张仿如白玉铸就般的俊容,茶娘愈发的想入非非起来。
冷剑清了清嗓子,不满的瞪了茶娘一眼。见她年约二八,腰若细柳,虽非才貌佳人,却也有几分动人颜色。因生在市井,虽曾刻意打扮得素雅,眼角眉梢却带着几分难掩的俗气。
凭她竟也敢偷窥主人!
冷剑心内不屑。似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从前连接近殿下的机会都不可能有。想到主人这几年所吃的苦,他自己就更要痛上几分。
“还不退出去!”冷剑轻声低喝,茶娘见他剑眉高挑,眸内含嗔,不敢冒犯,匆忙退了出去。
琅琊王端起已变得微冷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小口。他记得当初母后为他遴选太子妃时,特意将他唤过去问话。
“皇儿已是大人,早些年未娶妃子,已是耽搁了。这里有一些画像,你来瞧瞧,看是否有中意的人选。”
他示意宫女一幅画一幅画的展开,悬在壁上。画师精湛的笔墨将一个个正直韶华妙龄的闺阁少女描摹的栩栩如生。或明艳,或娇娆,或端庄,或温柔雅致。
皇后指着其中一幅说道:“这一位是太傅乐言之女,乐氏女出名的六艺皆通,贤淑端庄,从前陛下曾打算为燕王求娶,可惜乐氏嫌弃燕王是个鳏夫,不肯将女儿给他。如今这位乐氏阿缇刚满十六岁,与皇儿年貌相和,正正好配成一对。”
皇后说得尽兴,却见太子正瞧着墙角挂着的一幅画像,似有怔忡。
半晌,他指着那幅画像,笑道:“这幅不像,没画出神韵来。”
他顿了顿,回忆那天躲在廊庑下偷偷哭泣的少女,唇角含笑。也是,那般生动的神情哪位画师能尽情描绘出来呢?
皇后看了画像一眼,笑道:“这位谢姑娘确实是个绝色美人坯子,只是那一身的孩子气尚未褪去。太子妃的位置何其重要,非得选一位稳重端庄的方能辅佐太子。”
太子笑着摇了摇头:“太稳中端庄的反而无趣。”
虽说是选太子妃,却也是选他的妻子,性子活泼些的才好。
皇后却道:“谢家的姑娘出了名的养得娇,她母亲宋氏也不是个容人的,恐怕养出来的女儿也是如此。你若娶了她,恐怕还要事事容让。”
说到此处,她蹙了蹙眉。“光宋氏这个丈母娘你就得小心着些,万一她撺掇着女儿和你使小性,本宫可不会帮你调停。”
太子笑道:“谢太太就算再霸道也断没有害自己女儿的。母后若不放心,到时候就亲自教导她。她年纪还小,更容易同您亲近。若找个厉害些的做太子妃,恐怕同母后未必相和。乐氏连孤的兄长们都不放在眼中,教出来的女儿怕也是目无下尘。这样的人又怎的适合做太子妃呢?”
皇后听儿子这样一说,也觉得有两分道理。“此事还需从长再议。”
太子没想过母后会一口答应下来,遂微笑不语。
回忆起初见谢斓时的模样,她略显得有些慌张,不安的扯了扯裙子,整个人仿佛初绽的粉荷,在微风中摇曳。
她微颤着,用糯糯的,娇软甜美的声音唤他太子殿下。那声音直骚在心尖上,直让人惊叹世上怎会有如此娇嫩精致的女孩子,让人想一辈子娇惯她,宠爱她。
他又抿了一口茶,此刻,茶水已经彻底变凉,连最后一丝余温都消失了。
她看了他的信后,真的会来吗?
他苦笑,都是他连累了她。
因为他的无能被贬,她也经受了不少流言蜚语吧?至少他知道,一个女子将近十九岁还未嫁人意味着什么。
房门被人缓缓推开了。
琅琊王缓缓从座位上站起,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名刚刚踏入房门的女子,几乎连呼吸都微微屏住了。当年那朵含露的蔷薇,如今已经完全绽放。
她亭亭玉立的出现在他面前,微微一笑,便已倾国倾城。
谢斓也同样在望着琅琊王,她心中虽有起伏,但毕竟时过境迁,很多东西都淡了许多。
他还是那样的仪态端正,风姿优雅,人却清瘦了不少。
他们就这样静静等互相对视着,墨浓拽着冷剑出去,到门外把风。
“坐吧。”琅琊王率先开口让座。
沉默着入了座,谢斓道:“别后您可安好?”
琅琊王笑道:“很好。”顿了顿,又说:“我的封地很美,这个季节桃李飘香,风景如画。”
谢斓低头摆弄着手边的茶盏,缓缓轻声言道:“数年前一别,未想今生还能重逢。料想您已娶妻生子。看着您安好,阿斓也很开心。”
琅琊王苦笑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冷涩难咽,“我尚未娶亲。”
如他这般境况,哪里有好人家的女孩愿意嫁他?没了太子的头衔,他现在虽为一介藩王,可人人都知道他曾与皇帝不睦,谁又敢忤逆天意接近他?
天家无父子,更难有兄弟。他自己都危如风中烛火,朝不保夕,谁又想让自家女儿跟着他受罪呢?
谢斓沉默下来,她如今虽与皇帝在一处,但藩王之事涉及政事,她不可能有置喙的余地。而且以皇帝的性子,还极有可能越求越糟。
琅琊王心说,好容易才见了面,何必说些让她不快的事?遂转了话题,道:“我提前入京,是想送你一件礼物。”
说着,从袖内取出一个小小的玉雕匣子,递到谢斓桌前。
谢斓打开匣子,里面放着一枚小像。用和田玉雕成个女子模样,连发丝被风吹的细节都有,栩栩如生。
“这是……我吗?”
琅琊王温柔的凝视着她,道:“是我亲手雕的,雕废了许多,终有一尊能拿出手的。本想在你十五岁寿辰上送你……虽然还是迟了些。”
是呀,他回来的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