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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咸阳风和日丽,依着《日书》记载,乃平日,宜娶妻,宜入人,宜起事,不宜刀兵。
将军府邸,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少年猛地从墙上翻了出来,落地后跟只野兔一样扑棱两下抬腿就朝着大道狂奔。不出片刻,将军府大门猛地大开,清一色的黑背大砍刀,老将军肩上披着条纯黑貂裘,手一抬掀起半截红甲袖,“抓住他。”
号令一下,老将军身后扛着黑背砍刀的铁甲轻骑一纵而出,朝着那街上快窜没影的少年奔袭而去。老将军不愧是铁血疆场一路杀出来的,红鬃烈马一骑当先。跑了一路窜了一路的少年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腿一软差点没给摔跪下,那腾腾杀气简直是扑面而来。少年一扭头,脚底的速度速度直飙。
要说秦国交通也没啥别的特点,就两字,宽敞。一条大道通平川。四五十米的大道,二十几个轻骑策马奔袭,隐隐竟有千骑卷平岗的气势。
也该是余子式今天点背,过些天是皇长子扶苏的生辰,为了避免出岔子,他难得破天荒勤快一次亲自上街检查车马仪仗。这边刚摆好队伍,飞溅的马蹄声就从那边汹涌而来。离得最近的马夫看着那一大团黑影,吃惊地睁大了眼,颤抖地喊了声,“大,大人!”
余子式也听见了声音,随意地一扭头。那一瞬间他脑海一片空白。
那队骑兵也没想到大路忽然冒出来这么庞大的一支车马队伍,刷一下勒紧了缰绳。“让开!”
余子式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一跃而过最前面的马车,一脚把愣在最前面的俩白帽子侍卫给踹飞了。老将军猛地一拽马缰,马一声长嘶几乎是立了起来,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余子式,余子式眼神一沉,猛地低身滑到那马侧面,一手拽上了那马缰狠狠一拽。
一瞬间,马嘶声,尖叫声,以及马蹄磨地的刷刷声同时在烟尘中响起。
余子式紧紧拽住了那马缰,那马背上的人也死死拽着手中的马缰,两人一齐用力,那马嘶吼着慢慢站稳了,总算没把马背上的人给甩出去。老将军身后的轻骑也已经停了下来,反而是余子式的那支仪仗队最前面的车马受惊撒腿就跑,马夫根本拽不住整个人被拖着往前跑。
余子式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直接翻身跃上马车,朝着那马夫吼,“松手!”他一把拽住了那缰绳,冲力太大,他手瞬间就渗出了血,余子式猛地往后一拽,心里直骂脏话,操!
而另一边,一片浑乱中那原先被追杀的少年趁着没人注意猫腰溜进了最后面的车驾中。
受惊的马车横冲直撞,余子式冷汗直冒,聚在路边看热闹的人瞧见余子式的困境,纷纷跃跃欲试想帮一把,余子式被大秦的彪悍民风震惊了,还真有人不怕死往马蹄下凑的啊!老子不想撞死人啊!操!
眼见着情况越发失控,余子式一咬牙,心一横,整个人翻身而上马背,袖中匕首直接扎入了马的脖颈,猛地一拉。温热的血喷了余子式一身,余子式迅速翻身而下,滚了两圈后平稳落地看向那马。
一刀毙命,那马慢慢跪下,瘫倒一地。
妈的!余子式觉得前世今生所有的脏话加起来都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他要把这群大街上赛马的孙子吊到墙头上去!他猛地扭头看向那群大街上飙马的队伍,却发现领头的那人正定定地望着自己。那熟悉的冷漠面孔看得余子式心口怒气猛地一滞。
王翦?
战国四大名将之一,既人屠白起后的秦国第一战神王翦?操!
王翦注视着那浑身是血的青年朝着自己走过来,看他平静地朝自己作揖行礼。
“参加武成候。”余子式端袖低腰,恭敬地行了一礼。
“文臣?”王翦打量着余子式的那袭溅血的文臣长衫,眼底划过极浅的诧异。刚才局势混乱,他只瞧见余子式的动作,的确是极漂亮的身手。以为会是个武将,没想到是个文臣,“起来吧。”王翦略显漠然地开口。
余子式抬头,一双眼波澜不惊。
“什么名字?”王翦问道。
“中车府令,赵高。”余子式丝毫不奇怪王翦不记得自己,王翦常年在外征战,三年来上朝的日子屈指可数,哪里会记得自己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小吏?余子式奇怪的是王翦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这会儿不是应该正在赵国边境和李牧死磕吗?
当过了将军的人大抵都喜怒不行于色,王翦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打量了两眼余子式那一身的血,许久缓缓说了句,“身手不错。”
“武成候见笑了。”余子式脸上除去恭敬就是平静。
王翦随意地瞟了眼不远处的死马与破损的马车,看清那王室的黑色旗帜后脸上也没什么异样,“我会与陛下解释,此事是我的过失,不会归罪于你。”
“多谢武成候。”余子式再次作了一揖。
王翦居高临下,深深看了眼余子式,这人刚才帮自己扯住了缰绳,这身手不做武将确是可惜了。中车府令,赵高,王翦把这名字记下了,他轻轻勒了下缰绳,身下的马缓缓往前走了两步。许久,他淡淡对着余子式道:“换身衣裳吧。”说完这一句他从余子式身边慢悠悠踱过去。他身后的轻骑紧紧跟着他,一大队杀气腾腾的人马倒是忽然闲庭信步起来。
余子式回身目送着王翦离开的背影,直到那群人彻底消失在路尽头,他才扭头看向自己的人,“都没事吧?”
大家均摇了下头,余子式走到那刚被马车拖了一路的马夫身边,从袖中掏出全部银子递过去,“拿着,买点药。”他看着那马夫染血的袖子淡淡道。
“大人。”
“都别提了,今天就到这儿。”余子式扭头扫了眼那死去的马,“找人把这儿处理下。”
“是。”
余子式径自往仪仗最后走,一宫人看着他的浑身的血,也不知上哪儿弄了件外衫递过来,余子式接过来披上把血迹给遮掩住了。就在余子式走过最后一辆马车的时候,他眸子忽然一沉,停下来扭头看向那车驾。
纹丝不动的车驾,黑底赤纹大旗迎风展开,余子式盯着看了一会儿,缓缓伸出了手,猛地一把掀开了帘子。
车驾里一个胡乱套着女人衣裳的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余子式,少年手里正上上下下抛着一把匕首,完全没有被人发现的惊恐不安。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少年勾唇轻笑,带着调侃的语气求饶道:“这位壮士,哦不,这位大人,给条活路如何?”
“出来。”
少年赤着脚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眼见王翦的人马已然走远,他松了一大口气,“多谢大人救命之恩。”他呵呵一笑,一屁股就在车辕上坐下了。
余子式记得刚才那王翦追得似乎就这少年,能让秦国第一名将带着一队铁甲轻骑追杀的人,余子式挑了挑眉,问道:“你是?”
“王大宝。”那少年一脸真诚。
余子式扫了眼少年手中的匕首,习武之人有种直觉,这少年身手绝对是一流,匕首上抛的力道与角度次次分毫不差,那股稳劲与少年那散懒气质相去甚远。余子式掂量了一下,淡漠问道:“武成候为何追你?”
那少年紧了下那并不合身的女人衣裳,似乎被余子式的问题勾起了气愤往事,“他不是追我!他是要杀我!为了几个女人,他竟然要杀我!”少年愤愤不平道。
“他为了几个女人要杀你?”余子式暗自挑了下眉,“说来听听。”
少年抛着匕首,眉眼弯弯对着余子式笑:“大人你不知道吧?王翦自己一大把岁数了,还兴娶人家十七八岁的小女,糟蹋了不知多少好人家的女子,我哪能看得下去?本来吧,他娶就娶了,但是他自己又老是忙着在外砍人杀人,那些女子大好年华只能空对春闺,我是个好人啊,时常就去安慰这些可怜女子,没想到王翦妒而生恨,竟然对我起了杀意!当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也!”
余子式深深看了眼那少年的衣裳,“你睡了王翦的妾?”
“相互安慰而已,怎能说得如此粗鄙?”那少年瞪大了眼睛,半晌又心有余悸道:“你是不知道,多亏了我身手利索,他杀进门的时候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衣裳,得意道:“我翻墙出来前还抽空套了件衣裳!”
“大家?你趁武成候在外征战,睡了他的一群妾。”余子式总结到位了,又添了一句,“然后今日被捉奸在床?”
“咦,你这人当真是无趣,你情我愿的事,怎能说奸?”那少年很是不满道。
余子式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敢问王大宝你是?”
“王贲。”那少年散懒地瘫坐在车辕上,吐出两个字。
刹那间那少年周身的气质就变了,眼中轻浮一扫而空,披着女子衣裳的少年眉眼里扫过淡淡的不屑,那一瞬间半城灼灼桃李,竟是不匹他风华。他说:“还是喜欢王大宝这名字,大气。”
王贲,大秦武成候王翦之子,灭魏燕两国的战国传奇名将,封大秦武通候。
操!
余子式低头收拾了下情绪,深吸了口气,接着他抬头很是认真的问了一句,“世子殿下,你父亲刚撞毁了一架马车,你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多余的钱先垫上?”
王贲抛着匕首的手一抖,接着就被扎了一手。他手忙脚乱地把匕首给扔了出去,扭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余子式,“你刚说什么?”
“对了,世子殿下,还有我手底下人的医药费。”余子式点点头,就这么直直看着王贲。
“你刚怎么不对王翦说?”王贲一副“你他娘在趁火打劫”的表情。
“我给忘了。要不这样,我现在回去跟武成候说一声,顺便把世子殿下也平安送回武成候府邸。”余子式一招手,“来几个人,把世子殿下架……”
“万事好商量!”王贲猛地扑上来一把拽住了余子式的袖子,“大人,万事好商量!我这还有家传玉珏一枚,给我个面子,你笑纳!”
余子式看着手里被强塞的玉珏,掂量了一下重量,抬眼淡淡看了眼有如弱柳扶风的世子殿下。穿着女装的世子殿下分明是个不要节操的人,还趁机装了把娇喘,弱弱咳嗽了声,哽咽道:“大人,我若是被他带回去,怕只怕是生不如死啊!”
余子式没说话,也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正在压抑自己名为“恶心”的生理反应。
……
回到秦宫府库,余子式二话不说先让人给自己找了套换的衣裳。这一身的马血干涸后粘成了团,看得余子式直想吐。他看了眼手心的勒出来的两道伤痕,觉得自己今天撞邪般地点背。王家父子简直是大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奇葩!
余子式这儿刚脱了外衫,门口就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余子式以为是王平,直接喊了一嗓子,“王平,给我拿点外伤药过来。”
“先生。”
那细细的声音让余子式一瞬间怔住了,他猛地回头看去,却只见胡亥脸色瞬间苍白地站在门口处。余子式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发现自己一身都是血,站那儿就跟刚被鞭尸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