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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所有人的画后,纪宁道:“这是一副命题画,因此这画重点在于审题立意,意境对于一副画的重要性不用我再多说,可你们看看自己的画呢?”
众人低头看画,纪宁继续道:“那些单画空船无人的,就不用说什么了。而有人画的野鹭伫立和船篷鸟鸣的确要高明不少。”
“但是,你们的作品基本功虽然都不差,可差不多都是图解式的,作者只是极力要告诉观众此处无人。而野鹭和鸟雀都显得过于直白,缺乏含蓄,没有表达出诗句深邃的意境!”
夏荷和其他人闻言都若有所思,纪宁说的确实没错。水墨画的难度,基本功永远排第二,意境始终是无数文人在追求的东西。
“实际上,你们所有人对这句诗的本意都没理解对,更何谈意境呢?”纪宁边说便往讲桌上走去,“‘野渡无人舟自横’真的是在说船上无人吗?”
众人不解,纪宁又让夏荷解释下这诗的意思,夏荷想了想道:“这句诗是讲,傍晚下雨潮水涨得更急,郊野的渡口没有行人,一只渡船横泊河里。这其中也蕴含着作诗的那位尊者,对自己空有抱负却无所作为的忧伤,引人思索。”
“你说对了,但自己却还不明白。”纪宁在讲桌上展开三尺生宣,取一只羊毫笔,蘸了蘸墨,开始作画。
一干学生顿时呼啦啦围了上去,纪宁的手快速滑动着,时勾时点,时撇时染,很快一副单色水墨卷成。
纪宁画旳是一只自由横斜的小船,而此船与其他人画的不同,并不是空船。那船尾上坐着一位盘着双腿的船夫,神情悠闲自得,独自吹起长长的竹笛,悠扬的笛声,似乎随着曲曲弯弯的河水,一齐飘向远方。
画完之后,众人首先是惊叹纪宁的笔法,飘逸而不羸弱,沉稳却不过火,下笔看似随心所欲实则因为其控制力高深莫测。
这也就是纪宁在来幽州前,潜心练画的成果。他将脑中画馆里的大师作品每一处都认真分析,包括笔锋走向等等细节都一清二楚,临摹时力求一模一样,这样虽然对自己的画道领悟和意境提升帮助很小,但对基本功的提高却是极大。
在称赞过纪宁的笔法过后,学生们再次欣赏这画,渐渐发现这画中像是有一股悲戚之意扑面而来,那船夫的背影看似闲然自得,实际上总觉心藏万千愁绪,夏荷甚至感觉自己都能听到那笛声中的哀怨和悲怆。
据说,作《滁州西涧》的那位尊者当时被朝廷提拔,要其回京上任。而那尊者正在前线与天人作战,奋勇杀敌,皇命不可违,想到自己一身修为无法再有用武之地,心生悲伤才创作了这首诗。
而纪宁的这幅画,简直将那尊者当时的心情传达的淋漓尽致!但在场的人都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
纪宁见大家都面带沉醉蹙眉思索,淡笑道:“我这幅画的笔力你们将来迟早也能做到,但是我对这题目的理解,却是比你们高上一筹,这一点不是多练画就能做到的。”
“夏荷,你刚刚是否说过这诗句里有‘郊野的渡口没有行人’的意思?”
夏荷点头,纪宁继续道:“我之所以说你没明白是因为你不够细心,没有行人渡,不代表没有摆渡人啊...”
这话一出,许多人霎时恍然。
“对啊,‘野渡无人舟自横’...渡船无人渡,可渡船上的船夫应该还在啊!”
“且就算船夫也不在,诗句中也并未指明,我等为何非要纠结于空船无人呢?”
“的确,这船夫独坐船尾横吹长笛,这就已经暗示观众,现在无人过河,含蓄生动引人深思。相比之下,空船无人实在索然无味!”
纪宁这幅画中的船夫是点睛之笔,可以说就象征着那位尊者本人。孤身在船,一曲肝肠断,像是在和前线士兵道别,又像是在表达对朝廷的哀怨。很多学生在这画中,深深感受到那位尊者临行前的不甘和失落,甚至不由自主地发出哀叹。
夏荷心中复杂,她已经彻底被这幅画所折服,不仅是她,这一堂的学生在这一刻,对这位十六岁的教画先生,均是发自内心地钦佩!他们知道,即使自己发现了“只言行人不渡”这一点,依然不会想到添一船夫,就能将其意境瑧至极致,提升好几个档次!
自古都有“微言大义”一说,一副画的某一细节,甚至某一笔可能就是那整个画卷的精髓。四艺文人,越是能从细小的事物表达越高深的涵义,那么这个人必定越是不凡。
纪宁再提笔命名,小楷落下“野渡横舟”四字。水墨画题款分“题”和“款”,纪宁书法一般又不擅自作诗词,便只落单款“纪宁”二字。
“宁”字收锋,那画面突然金光荡漾,当中河水仿佛流动起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让人闻之戚戚。与此同时,讲堂窗外有异色的光亮透进来,不少学生把头伸出窗外探视,却再也无法将目光收回来了。
高天上,赤、橙、黄、绿、蓝、靛、紫七色虹光横贯长空,根本看不到起点和尽头!整片天空已经是云蒸霞蔚,斑驳陆离,如同各色颜料以天为纸,徐徐渲开。其情其景如梦似幻,比之人间仙境也不过!
学生们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白发胖老头已经咣地一声冲进了讲堂。
“我的感应应该没错!在哪?!在哪?!”
画院总教习文康,状若癫狂,明明年过古稀,现在却歇斯底里恨不得跳起脚来。最后他眼睛定在了讲座上那副《野渡横舟图》上,飞快上前。那画上金光涌动,映在文康面露狂热的脸上。
他观摩很久,才呼吸急促道:“此画,不负挂虹染霞之名!四艺二等异象能出在我幽州,我灵国!老朽亲眼见证,死也无憾呐!”
众学生这才意识到,他们刚刚目睹了一副染霞之画的诞生!二等异象的四艺作品,其灵气足以接引承载部分国运,扬国威,固国本!而灵国这样的作品已经数年未出了,其余六国,则是几乎每年都有宗者乃至尊者级的文人创作出来。
可纪宁连雅士都不是,只是个文士!文康看到那落款,仍然有些不相信地问过纪宁三遍,才确信这画出自纪宁之手。
挂虹染霞之景终于散去,文康看着《野渡横舟图》,忽然想起了什么,面露纠结,再三思量后终于犹豫道:“纪先师,老朽自知修为低下,但今日厚着这张老脸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纪宁忙道:“文老先生不必如此,有什么说就是了。”
文康靠近纪宁,正欲说话,忽然有风吹进门来,外面吵吵嚷嚷,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两人都是一愣,纪宁首先出去查看,之间两道熟悉人影并列从远处踏《江流图》而来,但那两人的动作却是让纪宁眼皮直跳。
只见曹严和冯天明这两位幽州的头头,现在一个人抓着对方的胡子,一个人扯着对方的头发,都老大不小了却光天化日在掐架,嘴里还在不停吵嚷。
“冯老怪,你还要脸吗?!明明得了纪宁指点都突破尊者了,你还想怎样?”
“姓曹的!尊者虽难,染霞之画也是不易!大家凭本事说话,你的屁话岂能动摇我的文修道心!”
“你个老不修!你我多年感情,你竟然就因这区区一幅画就要让其破裂吗!?”
“啊?你说什么呢?你谁啊,我认识你吗?”
“我去你个...”
通判和知州边打边骂,终于到了纪宁面前才停手,二人争的脸红脖子粗,同时蹦出一句:“纪宁...你这画...可否相赠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