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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君燐恭敬的应了,却见元贵妃再不理睬她,落了轿辇,转头面无表情的进了关雎宫。
披香殿内萦绕着浓重的草药味,云千雪一路进了内殿,见姜子君扶在软垫上。君焕与君灿两人满面的愁云惨雾,眼中含着泪意,可谁也不敢哭出来。
君焕与君灿二人前两年已经成家,君焕在天授二十一年,选了陈郡袁氏的嫡女为皇子妃。君灿在年头迎娶了陈郡谢氏的嫡女为妃。如今君焕的第一个孩子已经满周岁,正被袁氏抱在怀里,乖顺的一句话都没有。
见元贵妃进了门,诸人忙忙上前向她行礼请安。云千雪见众人面有凄凄之色,心里一悬,也不急着去问御医如何,而是先到了姜子君的病榻前。
姜子君费力的向着她扬了扬手,抿唇一笑,叹道:“今儿个我是去不成颜欢的周岁宴了,身子乏得很!”姜子君鬓边被一丝丝白发侵染,双眼乌青,病恹恹的无比憔悴。
云千雪眼前一雾,握住她的手笑道:“哪儿在乎这一次,往后年年岁岁,还长着呢!”
姜子君怅然的垂眉一笑,淡淡道:“孩子们年年岁岁还长着,我可再没有了。”
“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云千雪心觉不详,脸色发沉,心中翻涌着悲切与无奈,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几年大好了,只是这两天忽然冷下来,才觉着身上不适的。让御医瞧过了,也就好了。”
姜子君懒懒的撑着头,软声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喝药像喝水一样也将养不回来了。”
云千雪心里苦涩,却不敢露出半点颓丧的神情让姜子君瞧见,只含笑道:“你瞧瞧我从前,身子不也是极虚的?可眼下却越来越好了。当年御医可说过,我也是伤了根本的。所以再没有条理不好的!”
姜子君唇角轻轻牵动,闭了眼睛,似是歇了歇神,抬手与君焕等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君焕等人应下来,立时倒退着出了内殿。姜子君才挣了眼,虚弱无力的看着云千雪的面颊,淡淡道:“青萼,我不怕的。”
云千雪忙嗔怪的打断她的话,道:“姐姐,你不许这样犯忌讳。什么怕不怕的,太医院若是治不好你,便全撵出去算了。”
姜子君摇头清软的笑了笑,握紧了云千雪细软的手,“倒是你才不必太执着呢!我如今也做了人家的祖母,看见自己的儿女成家立业,再没什么可不满足的了,只是……”姜子君话头一转,心里颇有些惭愧,道:“只是你。”
云千雪一怔,不知她话中之意,忙问道:“只是我什么?”
姜子君手心儿微微发凉,手指紧了紧,枯瘦的手让云千雪觉着无比的干硬。姜子君莞尔,淡淡然的开口,“青萼,这么些年里,你到底还是同皇上白头偕老了,我是当真羡慕你的,我也是当真恨过你、怨过你的。”姜子君这话说的轻轻的、淡淡的,可也极尽真挚。
云千雪心口发虚,小声道:“姐姐,你恨我、怨我?”
姜子君点了点头道:“恨呐,有时候恨得整晚都不能成眠,就是想不通,皇上偏怎的待你这样至死不渝。当初你小产,皇上提着剑险些当场看了贤妃。那时候,我还不及贤妃在皇上心口的地位众。我心里嫉妒你、恨你恨的了不得。”
云千雪讶然一下,却道:“那这么些年,你还对我这样好!”
姜子君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唇,道:“到底没有无所求的付出,我对你好,你不是也庇护了我与孩子。还尽力的将能分给我的,统统都分给我。有时候我想,我能生下君灿来。或许全是因为你。而这么些年,我与儿子太太平平,没被那些如狼似虎的觊觎、陷害,也全是因为你挡在前面,当了我的挡箭牌不是吗?”
云千雪有些失笑,点了点头,叹道:“姐姐通透,倒越发让我有些自愧不如了。”
“青萼,不是我通透。是那些人太糊涂。她们爱皇上,为何偏容不得你呢?爱屋及乌这样简单地道理,谁心里不明镜儿一样的。我晓得皇上心里不舒服、不痛快、不高兴的时候,他瞧见你就舒坦了。我是万万办不到的,我既办不到,有一个人这样另皇上开怀顺心。总比皇上不愿意见我,我却使劲了法子强留下他的好。”姜子君极为疲惫虚弱,说话时气若游丝。声音虽小,云千雪却听得清楚。
“我与你亲近,我待你好,皇上自然也会相信我、亲近我。我偶尔会想,如果你突然去了。或许,或许我与皇上在一块儿的时候,可以一起去怀念你。青萼,我这样想,你会不会怪我恶毒。”姜子君面上浮出几丝惭愧来。
云千雪却忍不住含泪,微微摇头道:“怎么会,我也曾因着君灿的事儿,心里老大不舒服的。”
姜子君嗤的笑了起来,极是明朗,那笑容一如她年少时一般,爽利而清脆。许是笑的开怀,还未说话,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云千雪忙上前拉过他,拍了拍她的背。姜子君伏在云千雪的腿上,道:“咱们谁都不能免俗,都是一样的。所以顾氏那样很你,连着襄城长公主也在心里嫉恨你得天独厚,自小就被端敏皇后疼着宠着。”
“提那些陈年的旧事儿做什么?”云千雪笑容有些发苦,这时间桔梗将药送了上来,她早觉着她今日说了这样的话大不舒坦,这会儿不愿让她再说那许多不吉利的话,亲自捧了药碗道:“吃了药好好歇一歇。”
姜子君摆手推开了药碗,缓缓道:“不吃了,吃了这么多药,嘴里都不知道甜味儿是什么样的了。年少那会儿,我最爱吃甜的!”
云千雪忙哄着她道:“我让人去给你准备一些蜜饯果脯,喝了药,咱们吃一些。”
姜子君摇头,道:“青萼,你早就能入主中宫。前朝后宫,再没有能阻挡的,你可是为了我?”
云千雪愣了愣,忙笑着否道:“哪儿有的事儿,实在是我不愿意坐那劳什子的中宫,坐皇后有什么好的,倒不如现在自在呢!”
姜子君眼神微微有些涣散,带着几分向往道:“不一样,做了皇后,才是真正的妻,才是真正与他百年终老的人。生同衾、死同穴。这些年走下来,你是该做皇后的!那个位置和皇上,可当真等了你许多年了,别为我耽着。我对你好,也是各取所需罢了。你从不曾欠我什么。”
云千雪眼睛发酸,似是有什么东西梗在喉间,她原来说嫉恨自己,也是为着自己能心安理得的做皇后。她半晌未语,压着喉间的哽咽,艰难道:“姐姐别说这样的话……”
“你便是应了我,应了我,我走的也能安心一点儿。”她眼神渐渐迷蒙,似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云千雪却是转了话头,道:“长贞公主几时入宫,怎的君焕、君灿都在,她还没来?”
姜子君慈和的一笑,道:“云珠从弘农过来,到底远了一些。她如今怀着孩子,身上不大安稳呢!”
天授十七年,长贞公主下嫁弘农杨氏的嫡子,这一位嫡子,自然与襄城长公主没什么关系。当年,襄城长公主之事,杨家日子过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荥阳大长公主为了自己嫡亲的孙子求娶了长贞长公主,也是想保着杨家的满门平顺。霍延泓原本不答应,却到底是云珠姻缘到了。在几位皇叔与皇弟府外的筵席之上碰见过杨家世子几次,一来二去,竟是渐渐有了几分情谊。如此,才终于让皇帝点头允了这件婚事。
姜子君这刻提起来,想着云珠历经波折,如今嫁得如意顺遂,心中再没了牵绊,亦发笑的柔婉温润,“她好好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便是这一趟赶不上,也无甚大不了的!”她说着,挣扎着要坐起身来道:“皇上呢?”
云千雪见她脸色倏地泛起红润,一双眼睛,熠熠生辉。脑中不觉浮现出回光返照,心中七上八下的乱,忙道:“姐姐,咱们先把药吃了,把药吃了,皇上便也来了。”
姜子君却仍旧摇头,撑着身子躺了下去,道:“青萼,你让人去请皇上过来吧,我,我也有话要与他说。”
云千雪低低嗯了一声,又劝了一句,让姜子君吃药。姜子君却是向小孩子一样,扭了头,道:“快去吧,我还等着皇上过来呢!等他过来,我再用下这药。”
云千雪只当方才是自己太过紧张,此时见着姜子君的娇俏模样,心中这才安稳了一些,当即起身去外面唤小回子,命他去请一请霍延泓。
吩咐过后,在她返回内殿之时,但见姜子君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上,似是睡着了一般。
云千雪心中倏地一沉,迟疑着上前,轻声唤道:“姐姐,姐姐!”
可这一唤,哪儿还能得到姜子君的回应,她到底是永远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