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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没有路灯,加上天气不好,除了汽车的尾灯在闪,几乎没有任何光亮。文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沉重并且辛苦,每呼吸一次都觉得身体不堪负荷。如同冬日穿多了衣服长跑的感觉,热、累、热气氤氲,鼻子呼不上气,喉头干涩得疼,耳朵里只有共振的疼痛。
夜风而过,吹动山林,树叶扫动沙沙的声音让人觉得更加紧张。
文措抬头,正看见陆远的眼睛看向她,她知道他是在示意她快点逃,可她怎么可能逃呢?
陆远还在和那人周旋,故作镇定地说:“大哥,抓我一个就够了,我女朋友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留着也没用呢不是。”
“我不走。”文措搓了搓手,低着头站在原地没有动,仿佛说着毫无关联的话,态度寻常,“要杀就一起吧。”
文措知道陆远急了,他大声骂她:“你这婆娘疯呢?电视剧看多了吧?”
这一刻,文措心内有如一把火在灼烧。这几年的点点滴滴一次都烧了个痛快,文措吸了吸鼻子,还是一贯倔强的样子:“只准你疯不准我疯吗?你走了,我又能走到哪里去?”
陆远还想骂她,可他却一句都骂不出来。
文措一字一顿地说:“我在这里陪你,只是因为我想,没有别的。”
两人说着悲戚如生离死别的话,在这凄然的背景之下渲染得格外让人感动。
时间过去许久,陆远手臂也酸了,他忍不住问:“大哥,你到底要想干啥,给个准话吧,这pose摆得也有点累了。”
一直用刀抵着陆远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地狱里传来的声音,普通话里带着点方言味道,“我不要命。”
文措一听他这话立刻松了一口气:“大哥,钱我们有,您要的话我们还能再取的。”
“我也不要钱。”
文措这下为难了,小心翼翼地问:“那您要什么啊?”心里犯嘀咕,心想这难道是要劫色?
那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缓慢地说:“我要你们带我去一个地方。”
这下是陆远松了一口气,立刻说:“大哥您早说啊,不就是搭便车吗?至于动刀吗?我们都是热心快肠的人,你一说我们就会答应的。”
陆远话音刚落,文措也赶紧附和。那人在两人狗腿逢迎中收了刀。
文措轻吐了一口气,和陆远一起把那人带上了车。
文措一直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里偷看那个男人。可惜那个男人实在太脏了,一如一路见过的很多驴友形象,灰头土脸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头洗过澡,根本看不清原貌。衣服也磨得破破烂烂,不知道多久没换了。
陆远稍稍试探:“大哥,您是和朋友走散了吗?怎么在那黑灯瞎火的地方?”
那男人一直稳稳坐着,时刻保持着警惕。陆远问话他没有回答。
就在两人都以为那人不会回答的时候,那人突然说:“走路来的。”
那山路少说几十公里,走路?那得走多久啊?文措一边开车一边问:“是住附近吗?还是在山里迷路了?”
“我从湖东来的。”
湖东?那可是比江北还远的地方。走路来?还翻山越岭的?真的假的?
陆远大约也是和文措想得一样,调侃道:“大哥您说笑啊?湖东,那得走多久?”
“有时候遇到开车的,也会搭一脚。”
文措想到他搭到他们车的方式,秒懂。
开了三四个小时才开到一处仅几十人家的村庄。
因为这里是这几年驴友的必经之路,村庄里的人也开始做起了生意。文措花近乎油站三倍的价钱补了三壶油放在车里。
三人也累了,文措和陆远商量了以后,决定就在村里休息一夜。
村庄里有人把自家的房子拿来做生意,说是旅馆其实就是普通人家,有人来就抱床铺盖过来铺一铺。都是木板子破床也不分什么档次了。
老板娘看文措出手大方,立刻给她们推荐了电脑房。文措和陆远还没乐呢,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大哥言简意赅地说:“我们三个住一间。”
文措正准备反驳,就看到那大哥凶狠的眸光。瞬间把意见都收了回去。
那老板娘看向他们三人的眼光都变了,各种意味深长:“真是看不出来啊。”
她抱着被子带三人去了唯一的那一间珍贵的电脑房。文措对陆远使了使颜色,老板娘刚一转身,陆远还没追出去呢,刀又上腰了。
“别想耍花招。”那人说。
陆远哭笑不得,赶紧求饶:“我只是去要热水的。”
“你们只要把我带到位置,我会给你们钱。”那人说着,从破布烂衫的口袋里掏出一沓钱,从其中数了两千给了文措。
文措颤抖着接过钱,带着哭腔说:“大哥,你要去哪我们送就是了,别动不动拿刀,我害怕。”
“你们不耍花招我就不拿。”
陆远立刻举起了双手:“我保证不耍。”
从老板娘那里拿了热水。文措随便擦洗了一下,陆远洗了把手和脸。荒山野岭的也没有饭馆。老板娘提供的食物又难吃又贵,三人饿极了也不挑,都吃得干干净净。
从进了山文措和陆远的手机就完全无信号。电话也打不出去,手机就成了个游戏机。
陆远坐在老板娘极力推荐的电脑前面。白色大砖头显示器,多少年都没见过这种了。一开机,好家伙,windows2000。
文措笑摔了,陆远撇着嘴玩了两把纸牌,也算消费了这“高端”的配置。
准备睡觉了。那男人也不脱衣服,只手一指说:“你们睡这张床,我睡这张。”
“不行。”文措立刻反驳。
“为什么不行?”那男人说:“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那大哥突然阴鸷瞟了二人一眼:“还是说你们是在骗我?”
明晃晃的刀刃明大约是刺激了陆远,他立刻将文措一抱:“我们当然是男女朋友。是吧?”陆远说着瞅了文措一眼。
文措咬牙切齿:“是,今晚就这么睡。”
陆远脸上立刻绽放出春天一般的笑意,全然忘了两人受制于人。
他脱了外衣跳上床,用手撑开被子对文措勾了勾手:“快上来,两个人一起睡暖和。”
文措白了陆远一眼,没有脱衣服直接上了床。文措一上床,陆远立刻水蛭一样粘了过来,抱着文措在她脸上蹭了蹭。
“还是两个人一块比较暖和。”
文措压低了声音,在陆远耳边说:“你那边去点。”
陆远也压低声音,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床就这么点小,能上哪去?你身上啊?”
文措没想到陆远无耻起来比流氓更可怕,咬着牙说:“陆远,你给我记住了。”
“嘿嘿。”
文措觉得不自在,动了一会儿,谁知这一动更尴尬了,她脸憋得通红,对陆远说:“手。”
“啥?”
陆远低头看了一眼,挪开了手,讪讪说:“我是说你的背怎么这么软,还以为女人都这样。”
“你说谁是背呢?”文措气不打一处来:“哪里像背了?你以为我是骆驼啊,背上长俩驼峰?”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两人在被子里吵架,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多少有几分羞人。睡另一张床的大哥一脸了然地说:“我知道你们年轻,要真忍不住,就当我不在吧。”
“……”文措无语,心想你一拿刀的大汉是怎么当你不在啊?咋就这么倔強说不在呢?
文措不自在一晚上没睡,陆远倒是睡得香甜,一起床就精神奕奕的。
文措蹲在路边吃馒头,又冷又硬,挑战牙口。陆远笑眯眯从堂屋里出来,手上拿了一碗稀饭,递给文措:“你吃这个吧。”
文措也不客气,拿过稀饭开始喝。陆远接过了文措啃了一半的馒头,拿上手就开始吃,自然倒仿佛每天都是如此,他边吃边乐,“你昨晚没睡好啊?”
文措白了他一眼,继续喝稀饭。
“一块睡习惯了就好了。”陆远大言不惭。
文措原本想喷他一脸稀饭,想想浪费,又咽下去了。
“今天出发吧?”她四处瞅了瞅问:“那位大哥呢?”
陆远耸耸肩:“不知道,可能上厕所去了。”说着撇撇嘴说:“要不是你拿人家两千块钱,我们哪用等他啊。”
文措无语凝噎:“当时那个情况可能不拿吗?他可是拿着那玩意儿!”
两人正有吵起来的势头,妖娆的老板娘就从堂屋出来了,她热情好客地说:“三位是不是今天就准备走啊?”
文措点头:“嗯,谢谢老板娘招待了。”
老板娘眯着眼笑得很和蔼可亲。她客套了几句正准备回屋,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嘱咐二人:“你们再走,路上可要小心呐。”
文措挑眉:“怎么了?”
陆远看了看天气问她:“是不是要下雨?”在这种地方,下雨尤其是大雨都挺危险,一不小心就导致山体滑坡泥石流之类的。
老板娘摆摆手:“不是。”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听说是有个杀人犯逃过来了。”
“杀人犯?”
“嗯。灭门案。听说是那杀人犯欠了钱,别人上门要钱,杀人犯没钱还,把人家一家都杀了。”老板娘说着鄙夷地撇撇嘴:“现在这社会,欠钱的才是大爷。借钱给别人还不能去要”
听了老板娘的话,文措和陆远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隐隐都开始有了些担忧。
文措问:“有没有杀人犯的照片啊?”
老板娘说:“还没呢,警察说下午会送过来。”
陆远沉默了一会儿,对文措说:“要不我们明天再走吧?”
文措还没答应。一直没影子的男人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还是那身破布烂衫,脸上黑黑的不知是原本皮肤就这么黑糙还是人为弄的。他扯着干裂的嘴角说:“出发吧。”
文措回头看了陆远一眼。两人没说话,都不约而同想到了老板娘的话。
老板娘没瞧出其中的端倪,三人房间都睡一间,自然地以为他们是一起的,只嘱咐他们路上小心。
文措在那男人强大的气场胁迫之下无奈低头。拿了东西和车钥匙,叫上陆远一起上了车。
文措把车钥匙给了陆远,坐进副驾驶,一直不住在那犯嘀咕:“怎么就是你来呢?不如和秦前一起来呢。”
陆远这就不乐意了,忍不住反驳:“要秦前来,就你这作死命,早揍死你了。”
文措不服:“他以前还追过我呢,你看他会不会揍死我。”
陆远瞪着文措,过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我就知道,他肯定是发现了你的真面目,就把你推给我了,险恶用心啊!”
陆远心酸地上了车系上安全带,一边还不住感慨:“朋友就是拿来卖的,我算是懂了。”
文措见他这么挤兑,也没生气,还觉得好玩,“其实吧,像我这种人的存在,就是为了告诉你们这些*丝,漂亮的女孩脾气也都是成正比的。”
陆远用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着文措,嗤了一声说:“女孩里脸皮像你这样的还真是少,哪有女孩自己说自己漂亮的?谦虚这俩字咋写小学没学过吧?”
文措挑挑眉,特别不在乎地说:“说实话没什么好丢人的。”文措说着笑了笑说:“长得好看不代表能拥有好的人生,好的爱情,好的未来。”
陆远听她这么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也是,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坎坷。”
文措也跟着点了点头:“不然怎么就遇见你,怎么就遇见那哥们呢?”
文措话音刚落,那老大哥就进了车,还是一脸冷如冰霜十足防备的表情。文措狗腿地喊了一声:“大哥!冷的吧!”说着把车上唯一的薄毯丢给他:“冷兜着啊。”
那男人捏着毛毯愣了一会儿,随即将毛毯抱进了怀里。
陆远开了一会儿。文措百无聊看着窗外的风景。从山脚下开上山,又开始了无止境的盘山公路。路况差也没什么车,路时宽时窄,最窄的路段只容一车过去。
文措不记得过去多久,那时候她已经感觉到有些困了。陆远突然把文措叫了起来。
“快看外面。”
文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怎么了?”
循着陆远的手向外看去,车窗外是一片悬崖,一条河在悬崖下静静淌过。文措不知道这条河叫什么,也不知道源头在何处。他们开的越来越远,海拔越来越高,空气清新了许多,文措很庆幸自己没有什么高原反应,不然这么美的风景看不见,那该多可惜。
“这是什么河啊?”文措问陆远。
“松布河。”一直在后座一言不发的男人突然接了下来:“据说是一条从天上而来的河。源头在雪山的山顶。从来没有人去过。”
陆远和文措同时震惊地对视了一眼,由衷赞叹:“大哥懂得真多。”
那男人苦涩一笑:“我曾经来过这里。”
因为风景实在太漂亮。陆远忍不住停了车。一直急着赶路的男人也不催了。
三人站在山路上,没有围栏,树是天然的屏障。远眺风景,入眼的只有成片的绿和透彻的蓝,那是喧嚣的城市再怎么现代化的摩登大楼都无法比拟的风景,说是仙境也不为过。
那男人抱着文措给的毯子,一直专注地看着远方。
“十年前我曾来过一次,当时路况没有这么好,沿路走着,很多坠崖的车,把人尸体找回来就不错了,车根本不可能清理。”那男人转过头来对文措和陆远说:“当时我们开着一辆三菱的越野开了三千多公里的路。那时候真的好年轻。就和你们现在一样。”
文措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大哥,能问您的名字吗?”
那男人摇摇头,“你们不会想知道的。”
看了一会儿风景,三人继续上路。文措依然困意盎然,陆远也若有所思。一车三人各怀心思。
“大哥你是要去哪里?”文措问。
“巴多维。”
巴多维也是很有名的景点之一,是自驾路上人人必到的地方。文措看了一眼导航,巴多维属罕文地区,但离米特错维还有一段距离,倒也顺路。
“巴多维在罕文语里是再来的意思。”文措说:“所以很多人都会再去一次。怪不得大哥要再去一次了。”
“嗯。”
一路上实在太远了,陆远开了很长时间的车。文措已经睡了,一会儿她还得替换陆远开车。
陆远怕吵到文措睡觉,把导航的声音也关了,整个车厢里特别安静。
坐在后座的大哥却一直没睡,深邃而神秘的一双眼睛一直看着车窗外。
“大哥你不睡吗?”陆远轻声问。
“不敢睡,也睡不着。”那人停了停说:“这一路走走停停,东躲西藏,简直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快到罕文了。”
那人话里透露出来的讯息让陆予觉得不妙。回想老板娘的话,立刻把一切都串了起来。
一个从荒山野岭跳出来的人,怎么想都觉得诡异。
陆远自诩不是胆大的人,可此刻,他却镇定异常。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了那句话,可他确实真的问了出来。
他问:“大哥,警察在找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那人缓缓回过头来,陆远从后视镜与他对视。
因为紧张,陆远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全湿了,他屏住呼吸看着那个男人的眼睛。许久,只见那人搓了搓手,很镇定地回答:“是,我是那个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