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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化田在黑暗中眯起眼睛,任梅子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然后弥漫到整个口腔。
熟悉久违的味道,让雨化田回忆起旧事了,那些远到他以为自己都已经淡忘了的往昔岁月,都慢慢的浮现在眼前。那时他九岁,刚入宫不到一年,在都知监做些打扫清洁的粗活,带他的师傅是个叫李滨的公公,在都知监混了快四十年,还只是个不得志的奉御,每日里被佥书掌司这些高位的太监呼来喝去,跟史上所有窝囊废男子一样,在外边受气没法发泄,就回家踢猫骂狗打骂老婆孩子,李滨不敢回骂各位上司,就嗜酒无度,然后对当时还小小年纪的雨化田连打带骂。
乙丑年正月初七,鹅毛大雪纷飞,李公公带着雨化田清洁体元殿的大厅,说是他带着雨化田,其实不过是李滨坐在一旁偷偷喝藏在袖子里的酒,小雨化田跪在地上擦洗那些一尺见方光滑如镜大理石青砖,雨化田擦完了一快,然后站起来,试图搬动那有自己身高一般高的红漆木桶,可是地面湿滑他力气又小,不小心一个趔趄,连人带桶一起摔倒在地。
桶中冰凉刺骨的冷水溅了出来,打湿了站在旁边李滨的靴底,他正喝的高兴,满脸通红,靴子突然湿冷让他暴怒起来,把雨化田*的从地上的水里拎起来,如抓小鸡一样抓在手上,上去就是狠狠一个耳光,“好你个小猴儿崽子,偷懒不好好干活,还敢使坏,故意弄湿爷爷的鞋,看爷爷不扒你的皮”
雨化田被他一耳光打的嘴角流血耳鸣连连,却是不敢擦也不敢逃,坐在地上如同落入陷阱的小兽一般,惊恐的看着狂怒的李滨抄起了拂尘,没头没脸的向他打过来,那拂尘的杆,纯铜所制,长一尺,打在身上,比鞭子还重,每受一下,就如同烙铁烙在身上,扒皮钻心的疼,他本能的用手臂护住头脸,任痛苦席遍全身,他的眼泪就在眼眶里转,对自己说“我不哭,不许哭”
李滨打了半天,觉得身体爽快了不少,气也出了大半,一踹在地上滚成一团的孩子“你这小杂种知错了吗?”
小雨化田一抬头,对他怒目而视,眼光中满是愤怒和轻蔑。
李滨又气炸了,那些首领太监看不起他也就算了,这么个小兔崽子也敢瞧不起他,怒从心起,一个窝心脚把人小力单的雨化田整个从厅中踹出了殿外,冷笑道“滚到雪里站着,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回来。”
三九天的京城,就算穿着貂皮棉衣,也还觉寒冷刺骨,更何况雨化田棉衣本单,又摔倒在水中,全身的都已湿透。如今全身是伤,站在北风地里,那份苦楚,就算是个铁打的英雄汉也受不了,可雨化田从小就有股子傲性,宁可强忍全身剧痛,也不愿向李滨低头。
漫天飞雪静悄悄的下着,从雨化田棉衣上滴下来的水,都结成了冰凌,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死去父母的面孔就在眼前对他温柔的微笑,雨化田觉得,自己就要死了,这样也好。
可惜,故事没有在那个冬天结束,偏巧有个宫女路过,看见一个粉啄玉器,眼睛大大眉清目秀小太监正站在雪地里,冻得脸色发青性命都去了大半条,不由起了恻隐之心,去奉承了李滨几句,让他饶了这孩子。李滨得了脸面,也就不计较,继续喝酒去了。
雨化田在清醒和昏迷的边缘,听见一个声音说“孩子,你回去吧。” 他想回应,却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一双温柔的手伸过来,把他裹在一床温暖的被子里,抱了起来。
等雨化田醒过来的时候,他在自己房中的火炕上,那个温柔声音的主人,却已经不见踪影,他活动了一下四肢,不出意外的感受到了全身如火烧般疼痛,但还是忍着疼,掀被起身,一个粉色荷包滚到了地上,既然不是他的,那自然就是救他的宫女留下的,打开一看,里边是几颗小小的青色的梅子
他伸出布满血瘀和冻伤的稚嫩双手,拿起一颗放在嘴里,酸甜的味道让他忍不住嘴角上扬,在经历了父母横死,远离故土,入宫为奴的种种人生惨境之后,在经历了今天濒死的寒冷,恐惧和愤怒之后,这点微小的甜蜜,也已经是弥足珍贵的美好。
几天后,雨化田的病好了
几个月后,雨化田被司礼监秉笔赏识,入了内书堂读书
几年后,雨化田得了万贵妃的垂青,从此平步青云
二十岁的雨化田出任京城御马监掌印,开了大明朝太监晋升速度的先河。
二十五岁的雨化田任西缉事厂掌印督主,与东厂分庭抗礼。
宫中人人皆知雨化田权势熏天,宫中人人皆知雨化田手段狠辣,对敌人从不留情。可是他却没把李滨公公怎么样,每月都把李滨叫来,热情的嘘寒问暖,亲切的称他师父,还说“自己将来一定会好好孝敬他老人家。”,但李公公好像不怎么开心,迅速的消瘦苍老下去,当雨化田官拜西厂掌印督主那天,他用一条腰带把自己吊在了梁上,雨化田听到这个消息是,对着镜中自己妍丽的容颜无声的微笑。是啊,死了一了百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让李滨在等待死亡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的度过了十年,这份痛苦,远胜于任何酷刑能带来的。雨化田对自己说“杀人诛心,我终于报仇了。”
他却没再见到过那个救他一命的宫女,她就如同一缕青烟,融入了紫禁城无数的宫女之中,再也寻不着痕迹,只有梅子酸甜的味道,婷婷袅袅留在雨化田的记忆之中,如刀刻般清晰。
往日种种繁华权势,今日都不在他身边,孑然一身,却意外再次尝到了这个味道,就像沉沉的黑夜里绽放的一个甜美梦境,让他如同那个当年那个九岁的孩童一样,忍不住嘴角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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