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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阳光鲜亮透明,一睁开眼,引入眼帘的就是东院那棵好大的梧桐树,骨枝苍穹,从天中容,细叶拳丛,几大宽柱合抱数人,在冬日的晨光中熠熠亭立,周冉的房间窗户正对着整棵树背面,抬眼看时,便能见到那遮天蔽日的绿意葱茏,灿华虹芒。
周冉起床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早早被人请出门去了。隔壁村头有人办喜事,作为村子里远近闻名的妙舌子,即使老太太已有七十多岁的高龄,也总要被请上高座喝上几杯喜酒,顺道指导指导厨师的手艺的。
厨台上放着几盘小菜和一碗清粥,老太太很注重养生,平时吃的喝的都极讲究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这几天周冉跟着老太太一起吃一起住,着实起色好了不少,他虽说娇养,但却并不注重养生这玩意儿,想也知道,他这么个破脾气,向来就着性子,嘴里又挑剔到不行,没把自己整瘦巴就算万幸了。
呼噜了几口清爽的清粥,就着脆嫩爽口的腌辣笋,顿觉胃口大开,呼噜呼噜的吃下不少去。
这段时间闲着没事,性子也养起来了,有事没事就搬了桌子摆在梧桐树底下,提着毛笔,捻起袖子练毛笔字,偶尔也给老太太画些她喜欢的小青竹和梅花桩子,东院这边地方宽是宽,可也满足不了老太太所有的愿望啊,平时那些个花花草草伺理起来可一点都不省心,都娇贵着呢,老太太一向把它们当命根子看待的,谁敢撸她一片枝叶,她都能撂起火钳子跟你拼命。
搬了老太太的躺椅放到大树底下,周冉眯着眼睛看那逼仄的天空,看那走走停停的云朵,看那迷眼的日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这曲儿叫啥名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小时候曾听爷爷哼起,犹记得那副眉眼弯弯,笑的的满足的样子,自得又闲适,仿佛天底下的忧愁尽皆散去,孩子气的清澈仿佛将他带回童年的纯真年代,无忧无虑。
日照当头的时候,周冉已经抱着枕头在大树底下眯了眼,昏昏欲睡。
周华宁专程跑过来叫周冉一块去吃饭,老太太不在家,午饭自然要回南院吃的。
走的时候,周冉侧身回头看了看那张躺椅,上面只剩下一个纯白的枕头在一片灰黑色里,刺目而张扬,树上那只小鸟似在枝头浅声吟唱,静日安好。
南院的布局和东院的也差莫不出多少,只是比起老太太那边的清静闲幽,这边的格局则更富有生活气息,洗干净等着晒干的桌椅碗筷凌乱散落着摆放在木罗筛子上,院子中央正正立着几个大大的水缸,里面放着宰杀好的鸡鸭鹅肉,家里东西多的堆放不下,这些东西放在院里头整好不会坏了味道。
这几天,家里里里外外的忙活不停,可算是整出个干净模样,周华宁也有了兴致和周冉说起小时候发生的那些个好玩有趣的事儿,临了,不忘仔细叮嘱周冉千万不要和周父硬扛,对顶着干可不算是回事。
周冉胡乱点头,含糊的‘嗯’一声。
进了大屋,桌子上团团坐了两圈,大人一桌,小孩一桌,看见周冉挪着步子一步一步走近,脸上纷纷带上些耐人寻味的意味,各自相互对看一眼,耳观鼻子,眼观心,尽量不去招惹那未语先怒的周父。
周华宁不好意思的笑笑,拉着周冉就要上桌,就听‘嘭 ’的一声,周大福已经厚掌一拍,恼怒不堪的气咻咻站起身来,睨气指使的指着周冉讽笑,“哟,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呢,叫这么多人等你一个,也好意思来吃饭,个缺肺少心的滚犊子。”
旁边几个才刚坐下的小辈,个个低眉敛目,想笑又不敢笑,就怕自家爷爷捞着自己使气,哪怕这人现在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一定把自个的嘴巴闭的紧紧的。
周冉挑了挑眉,看着桌前热腾腾的饭菜,滚滚白烟,可不就是刚上的菜嘛。敛眉轻笑,“我姓周,自然不算外人,劳烦各位久等真不好意思。”
周华宁悄悄松了口气儿,只要不正面和自家父亲对顶,自己还是有把握不让事情闹大的。
周大福拧着眉,太阳穴处的青筋儿直跳,心里暗骂,个小兔崽子,挺能忍哈,看你能耐成什么样?自家老娘可心的对这小子,他也不敢真正惹大发了,这几天他算看出来了,这龟毛子到底不比自家人,不是个好拿捏的,软硬碰不得。
周母忙拉了拉周大福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再闹,大年二八的可差两天就三十了,闹敞亮了不是给人添话头嘛,多不值当。
华国人民对于‘家丑不外扬’向来秉持的很好,对外一条心,这在当年打小日本的时候已经完美的体现过了。
其他人或有偷眼看的也有明目张胆的不屑的。
周家大儿子对自家老父亲的心思向来摸得准,知道他咽不下那口气,打着旗号就开炮了。
“听说没和宁子回来之前,大侄子可算是个大家少爷啊,这回认祖归宗怎么着也得好好贴补贴补家里吧?”周华平笑的一派杵定,那双细长的眉毛挤弄着格外猥琐。
周华宁侧脸瞥了周冉一眼,这个时候她还是要站出来帮她儿子的,“冉冉已经离开林家了,身上没多少钱,都是以后上学要用的学费。”叹了口气儿,“他现在还小,不比志扬能干,已经出来社会赚钱了,哪里还有钱贴补家用啊。”周志扬是周华平的大儿子,比周冉大几个月,现在辍学不读出来跟着隔壁村的搞装修。
一旁没开口的周华成呲的一声笑了,“宁子,你们可才相处,比得上我们几十年的感情深厚?这么点日子你就向着外人看,我看不用多久,咱我们老周家的人那是迟早要被你抛眼外了吧。”
“冉冉是我的孩子,怎么就是外人了,”周华宁气得有些哽咽,平时这大哥二哥也没少让她寄钱回去,哪次不是一千两千的寄啊,两家五六个孩子的奶粉钱,可全都是她给包圆了,他怎么就不能摸摸自个的良心呢,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怕寒了她的心。
周华平拿着筷子敲碗,笑得二八愣痞的,“嘿,成子,你这话说的不对,这孩子好歹是姓周的啊,咱老周家可不是这么铁石心肠的人,里人外人的计较个膜子,都是一家人呢嘛,你说是不是?”周老大心思转的快,见直面进攻不行,拐着弯儿的算计。
接到周华平眼神示意的周华成心里也有了计较,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纷纷打哈哈的笑道:“嗨,宁子,你可别生气,你也知道二哥嘴巴子直,不会藏话,我不是见你对这小子好过头了吃醋嘛,莫生气莫生气哈,都是一家人嘛。”
前段时间,周老大和周老二相中了县里头地头正旺的两间铺子,嗑掺了老久都拿不下那铺面,闹来闹去还不是钱当大头,他们可打听好了,再有个三两万这铺子准能给盘下来,到时候做个小生意什么的,回本可不就是时间问题嘛。回家向老父亲打借条是不行了,周大福虽不认识几个字,但是大半辈子都这么走过来了,看东西的眼光还是有的,老实说他不看好这玩意儿,所以是不打算出一分钱的。而自家婆娘也都回了娘家盘缠了好些钱财,可到底还是差了不少的,两家子正一愁莫展的时候,人冤大头就送上门来了,两厢一照面,一番计较下来,还是周华宁比较软和,好拿捏。这会子,指不定周老大和周老二心里如何盘算着从周冉手里扣索些钱来,只盼拿捏住他的软处,立马就能将他牢牢攥在手心底,任他们吩咐调遣。
周华宁又不是傻的,心里直觉大哥二哥话里话外问题不浅,只是就现在这个局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到底是一家人,闹僵了也不好相处,给了台阶,就顺梯下吧。
这饭吃的周冉肝疼,先是周大福开马炮,紧接着周家兄弟也不是个好茬子,他们家各自的婆娘也是紧粘着屁股后头明里暗里不安好心,就是桌上再多的山珍海味他也消受不起了。
“妈,吃饭。”见周华宁若有所思的戳着米饭,周冉推了她一下,小声说道。
“啊,哦,知道,知道。”周华宁愣了下,忙点头应道。
周母对这便宜外孙挺有好感,不卑不吭的确实招人喜欢,伸手夹了一筷子腊肠片给周冉,笑容和蔼的催促他,“多吃点,多吃点。”
一旁的周志扬不甘寂寞的舔着脸凑上来,“奶奶,,怎么也不帮我夹啊,可不许喜新厌旧。”
周华平啧了一声,不耐烦的塞了一把蒜头过去,“吃吃吃,凑什么热闹啊这是。”他心里的算盘那是啪啪响,正愁着没法子拉进两人的关系呢,他家儿子就过来瞎搅和,怎么不叫人气大。
周冉挺膈应的看了眼周华平,默然无语。
于是,现场的气氛倒是又僵上了几分。
周母有心想活动活动气氛,笑着开口问道:“听说阿冉书法练得不错,刚好我们家还没差几副对联,要不就现现眼,帮家里补齐了。”
旁边几个小辈也撺掇着叫嚷,“是啊是啊,露两手给我们瞧瞧呗,听说在大城市长大的孩子都有几手绝活儿呢。”
周冉暗暗翻白眼,绝活儿?当他是卖杂耍的吗?心里倒腾个千万遍,嘴上却是顺势应下,“好。”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老太太提溜着几斤卤牛肉,和两大袋喜糖,哼着小曲,一步三摇的晃回来了,途经南院大门,远远就瞧见大院子里围了一圈一圈的人,哼嗒着鼻音,就跟着凑了上去,嘴里嚷嚷,“嘿嘿嘿,赶紧的,给让个位让我瞧瞧。”
大木桌上摆了好几副长长的红纸白底的未上字的对联,旁边依次有序的摆放着笔墨纸砚,周冉正一手抚袖,另手题字,写的都是些寓意很好的词句,两厢对调工整,笔法精致,构结细腻,笔势宽博宏大,骨力遒劲而气慨凛然,字逸潇洒,疏密相间,布白巧妙,每一字都姿态殊异,圆转自如。
愈是细钻研,愈能发觉其中奥妙,老太太眯着眼看周冉,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轻叹了口气儿,继而,又笑眼咪咪的得瑟,自豪。
老手扒拉开人群,“阿冉啊,写字呢,给谁写的,咋的收不收钱的啊?”老太太一脸与有荣焉的磨蹭着下巴道。
周冉看见老太太也是会心一笑,答道:“家里还缺几副对联,写来凑凑数的,不收钱。”
“嘿嘿,赶紧的让开啊,再看可要收费了啊,去去去,回自个家去。”扔下手上的东西,老太太觉得有点亏,给人白看了她可不乐意,这玩意儿还是留着自个欣赏才好。
旁边有人说话了,“周家老太,可不能这么小气的啊,咱看看怎么了,那是你家小曾孙写的不错,让家里小孩来瞧瞧,许能学学呢。”
老太太也笑,“楞个大老粗的,学着也忒晚了,瞧着就能学会,你当我家小孙孙的本事那么好学的。”
大家吵吵几句,都闹着不走,老太太不高兴了,叉着腰瞪眼,增加馒头看周冉,”乖孙孙,走,咱回东院玩儿去,祖母给你做好吃的酱牛肉去。“
周冉笑眯了眼,在那歪头看她,眉眼弯弯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上菜了。。。。。。顶着锅盖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