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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千月本以为他开口便会对自己发火,上回他就是这样。
可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
“贵妃可曾有事情瞒着朕?”姬杼只是冷冷地问她这个问题。
元千月思忖着,有些犹豫。
他问这句话,究竟是有证据而问,还是没有证据?
要说留了什么把柄,元千月是不信的,她对自己做过的事自信得很,不认为会出纰漏。
可面对他冷冽的神色,她又不得不疑心他是否查出了些线索,毕竟他手下的人也并非庸碌之辈。
姬杼痛恨谎言,元千月十分清楚。他这句话叫她很是骑虎难下,若是说没有,却怕他拿出什么证据;若是说有,便很难解释以前为什么说谎。无论怎样,从此他对她的信任都不会再完整。
而她一直引以自豪的就是他的信任,即使苍郁都得不到的信任。
这种时候,唯有一赌。元千月终究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信誓旦旦地对姬杼说道:“嫔妾并无事情敢瞒着陛下。”
但她下一刻就知道自己赌错了。
姬杼面上现出失望的神色来,他从未用这样的表情面对过她,她之所言所行,向来是叫他挑不出错的。
看到这样的姬杼,元千月心里感受到的并不是慌张,而是钻心的痛。她失去了某些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可她仍试图救回来。
“陛下为何这样看着嫔妾?”她哀哀地问:“陛下知道嫔妾对您的心意,嫔妾绝不会欺瞒陛下。”
可她柔弱可怜的模样激不起姬杼任何怜悯。“贵妃,正因为深知你的心意,朕从前非常信任你,信任到无论旁人说什么,朕都相信你是无辜的。你的日子还很长,朕不想事情变得太糟糕,最好你自己坦白,究竟瞒了朕什么?”
信错了人,并且是已信任了这样久的人,这对讨厌谎言的姬杼来说,也并不是一件能够很快释怀的事。
“陛下何不明明白白地告诉嫔妾,嫔妾做错了什么?”姬杼只叫她坦白,却不谈证据,这令元千月认为他手中其实并无证据。毕竟姬杼做事素来喜欢干脆利落,若是有证据,一定早就拿出来了。
若他手中并无证据,自己却说了出来,岂不是钻进了套子?
“嫔妾宫人无故被撕咬,长秋宫却被玄甲军围了起来,嫔妾想要问一个缘由,可谁也不搭理嫔妾,接着陛下又疑心嫔妾欺瞒您……陛下不爱听人诉苦,是以嫔妾几乎从不对陛下诉说委屈,可这一回,嫔妾不得不求一个公道。”她决定主动出击,反问姬杼。
这件事她是清清白白的,问心无愧,才会敢这样说话。
“朕亦想问贵妃,汤圆性格温顺,谁也不咬,为何偏偏撕咬长秋宫人?”姬杼冷声道。
元千月自是想不到自己恰问在了不该问的地方,但她并没有被吓到:“此事嫔妾亦不知。嫔妾为着后宫诸事公正公平,平日难免惹一些人不开心,非是嫔妾推脱责任,但与嫔妾无关之事,嫔妾不会认,也不敢认。”
她还是一贯的委婉,只是今日这委婉在姬杼看来却只有狡猾。
“朕看贵妃这些年劳苦,才给你机会自行交代,这样处罚也能够轻一些;贵妃一定要瞒而不报,自取重罚么?”姬杼自忖对她也算用心良苦,虽无情,尤存义,可她却始终不肯承认错误。不似苍郁,从不逃避。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以为元千月该坦诚了;元千月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以为更不能承认了。
“陛下心中不信嫔妾,一定要嫔妾交代,嫔妾并没有做的事,却如何交代呢?”元千月凄楚地望着他:“陛下已经许久未唤过嫔妾一声‘爱妃’,从陛下唤嫔妾贵妃那一刻起,陛下的心就偏向了别人。想必如今嫔妾说什么陛下都不会信的吧,因为陛下已经信了别人,不信嫔妾了。”
这个“别人”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元千月指责他感情用事,被人蒙蔽,这带给姬杼的不仅仅是愤怒,更多的是对苍郁的愧疚。他若是感情用事,他与苍郁何以每回都为元千月不和?他若能感情用事,苍郁又何须受这样多的委屈?
一个从未因他的感情而受益的女人,连元千月都这样看她,在别人眼里她又会背负着怎样的责难?
“贵妃不肯说,朕欲给你机会亦是枉然。”姬杼终于失去了耐心:“宫女芳仪已经主动交代,你命她与长信宫漪澜殿宫女红叶勾结,长期私传消息。长信宫寺人何恢早已向皇后交代了此事,皇后不愿多生波折,便是出事亦并未揭露出来。若非朕命赵常侍多番追查,只怕还被你瞒在鼓里!”
“你知道朕为何信你,也知朕最恨的是什么,偏你仗着朕的信任,欺瞒于朕。”他面上并不仅仅有愤怒,亦有哀伤:“朕多番给你机会,你却执迷不悟,贵妃,此事怨不得任何人,亦绝非朕偏向了皇后。若朕当真有所偏颇,你早已不是贵妃。”
元千月并没有想到芳仪会在问讯之下出卖自己,更没有想到竟然没有被别的人牵出来,而是她主动说的,一股气冲上心田,呼吸有瞬间不畅。
还从来未有人背叛她,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芳仪这个小贱人!是自己提拔了她,又那样重视她,她竟敢……!
她身子一晃,不由得倒退数步,直至扶住一旁的宫灯。
一旦镇定下来,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应当更冷静些。
“陛下,嫔妾并没有命芳仪做这样的事!”她委屈地为自己抱不平:“且不说长信宫那位是皇后,便是看在她的苍氏出身,嫔妾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做。元氏力量微薄,如何敢触苍氏逆鳞?还望陛下明察!”
“芳仪不是,先前的心玉与菱花也不是么?”姬杼没有想到她还要狡辩,失望之情愈深:“朕一贯以为贵妃聪明,却没想到聪明得过了,一次两次可谓偶然,第三次也是么?以贵妃之能,能令后宫平静若此,竟镇不住身边几个小小宫女?”
元千月从他脸上看到的并不仅仅是失望,还有厌恶。
这是比失去他的信任更叫她无法忍受的事情。
若他以苍郁说的话做的事为依据,哪怕仅是很少一点,元千月犹能想着法子辩驳;偏他说的没有一桩是这样,全是长秋宫中人所为之事,元千月再想为自己辩解,也无从言之了。
他当真已知晓一切,她越辩解,他只会更厌恶她。
可他便是怀疑苍郁出事是她所为,也未提及一个字,仅仅提起芳仪。
至少从这一点看,他对她还算公平。
但是这样的公平有什么用呢?
“贵妃可还有话说?”姬杼冷冷道。
元千月扶着宫灯才能令自己站稳。她活了这么久,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凄惨绝望,便是第一回同姬杼说想当他的女人,他当着阿兄的面拒绝她,她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那时还有希望,现在却是一点点转机都不会有了。
她开始后悔,若是一开始自己承认一些错误,兴许不会走到这种地步。
可那时怎么想得到呢?
她以为永不会改变的信任,原来是这样脆弱。
“有……嫔妾想问陛下,是否曾有一刻爱过嫔妾?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嫔妾虽然曾经说过不会奢望陛下的爱恋,可女人的人毕竟是贪婪的,无论嘴上说得怎样好听,心里都是希望得到一切的。”过了今日,怕是再也没有机会问他,也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他的回答了。
她知道自己是傻子,仍期待着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朕曾给予贵妃信任。”他这样说。
“呵……”元千月自嘲地轻笑出声:“只有信任么……没有爱,要信任有什么用……”
“有些女人连朕的信任也未曾有过,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赵常侍会代朕宣布对你的处罚,你……”姬杼未能说完。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突然无法继续再吐出那样无情的话语。
毕竟是他信任过的女人,信任是他给的,她犯下的错,他亦有份。
“你好自为之。”这句话终于不再那么冰冷,可对元千月来说,已没有区别。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要费心制造假的事才能牵扯出真相,尽管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踏入清冷的长秋宫,苍郁却并没有意料中那样得意。
她为自己、为孩子报了仇,为何仍不觉得快意呢?
元千月位份已废,搬出了长秋宫主殿,住在偏僻的承风殿。但姬杼命令宫中各处不得怠慢,甚至允许钱嬷嬷留下照顾她,兄长元故也未因此受到牵连,她的日子并不会很难熬。
但她最重视的却再也回不来了。
“你赢了,所以来看我的笑话吗?”
元千月虽然失意,却并没有闭门不出,苍郁见到她时,她正坐在殿外的一棵丹桂树下。
尽管再无法同苍郁相比,她仍旧没有失去往日的气势。
苍郁淡淡道:“是啊,孤来看看你是否体会到我曾经的痛苦。”失去自己珍视的东西,再也不能拥有,隔了一世也不能淡忘的血淋淋的伤疤。
“你这样的人,也会有痛苦的感觉吗?”元千月轻蔑地说道。再也无需伪装,于她而言未必不是件幸事。
“对你们这样的人来说,孤这样出身卑微的人能活着就该感天谢地吧?”苍郁浅浅一笑:“知道你是痛苦的,知道只要你活着、这样的痛苦就会无一日不伴随着你,孤也就放心了。”
“陛下知道你是这样恶毒的人吗?你别得意,今日的我,总有一天会是明日的你!”她激起了元千月的怒气,元千月恶毒地诅咒她:“等到那一日,陛下有多爱你,就会多恨你。等待你的,将是阿鼻地狱!”
“孤且等着,看败军之将的话有几分可听。”苍郁依旧笑着,看元千月的脸渐渐扭曲。
钱嬷嬷听到动静,从殿内走了出来,看到这境况忙跪在地上磕头:“求娘娘放过元氏吧,她并无心冒犯娘娘。”
“孤偏不,只要孤在一日,便叫她难过一日。”苍郁勾起唇角:“元氏假装小产,意欲倾覆中宫之事,陛下还未发现呢,对这样心怀险恶之人,孤绝不会轻易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