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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素绾却是头一遭来茜娴斋。还未至房内,便听人在里头哭哭啼啼的,好不伤心。进得屋里内间,只见两个面生白净的丫鬟跪在床前磕头哭诉,言茜绾则呆然地靠着引枕。李、程二位嬷嬷却是不见踪影。
素绾微微蹙了蹙眉,如茹立即喝道:“瞎叫嚷什么!茜小姐身子不好,你们不小心伺候着,反倒在这哀哀凄凄的,咒谁呢你们!”
两个丫鬟闻言一惊,忙回头看,见到来人后立马不吱声了。
如茹又朝外道:“人呢?都死哪去了?!我们小姐进来好半天了,连个招呼的都没有,还想不想继续在这待了?”
门外的丫鬟忙应声而来,恭敬地行礼道:“回素小姐的话,嬷嬷们一个送御医去了;另一个去厨房端药。”
“我问的是侍候丫鬟,谁管那些嬷嬷。你们几个小蹄子皮痒了是不是!见我们小姐来也不进来端茶送水,像什么样!”
一个胆子稍大的丫鬟忙道:“回……回小姐姑娘的话,原先屋里的事一直是兰草兰香管着的。现如今……现如今她们……”
如茉哼了一声道:“还敢狡辩!谁教你们的规矩?!难道离了她们两个你们就不会做事了?分明是自个儿偷懒,道来说这些有的没的。既这样,平日里你们怎么不把月钱也一同交给她们俩啊?左右你们又不做事,白拿这些钱做什么?”
丫鬟们忙喏喏垂头。素绾道:“如茹,去请二婶的管家媳妇来,让她带回去好好教教再送来当差,没得令堂姐使得不称心。”
如茹遂应声而去。那两个丫鬟却面无惧色。原先坐在底下哭的二人忙讨好地跪向素绾道:“素小姐,您叫那管家媳妇来也没用,这些小蹄子从不怕那些的。满西府,也就只有我们二人的姐姐还能辖制住一二。”
“哦,你们二人的姐姐是谁?这般厉害?”
***那二人等的就是这句话,便道:“不瞒素小姐,奴婢二人正是兰草兰香的妹妹。想必素小姐也听说了,唉!可怜姐姐悉心服侍一场,竟落了个这样的下场!素小姐说说,她二人有什么错啊!倒是也劝过来着,可主子决定的事,哪有奴婢置喙的地方?如今出了事,死活好赖一律丢开手,奴婢……奴婢们只是想求个全尸好生安葬,却也不肯应。这,这……”***
“就是就是。奴婢的老子娘如今还蒙在鼓里呢,只当真的害了急病。茜小姐也不给句话,就这么让姐姐们被……被……”一面说,一面淌下泪来。
如茉搬来凳子,服侍素绾坐下道:“浑说什么!你们姐姐本就是得了急病没的,同茜小姐有什么干系。还有,既然知道自个儿是奴婢,还出来折腾什么?这会子做戏给谁看呢?”
***其中一杏眼的丫鬟下意识地还嘴道:“你说谁做戏呢?别人不知道,我们可是一清二楚的,姐姐们可都悄悄同我们说了的。你……”话未完,旁边圆脸丫鬟慌得扯扯她——这个艾儿,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勾搭上迩少爷(江氏过继来的庶子)就渐渐轻狂起来,一般人等均不放在眼内。也不瞧瞧面前坐着的是谁,没得还带累自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 艾儿不耐地拉下好友的手,鄙夷地想:这个芬儿,果真是上不得台面!不就是一个嫡女么,就怕成这样。她现在可是迩少爷的人,论辈分,素小姐可得唤迩少爷一声堂兄。要知道,二夫人平日里对迩少爷那是万分宝贝,等闲不会逆他的意。哼,她又没做什么犯上的事,不过也是个丫鬟,说两句怎么了?便是前几年赫赫威风的洪姨娘,不也得对她敬三分?谁不知道现在迩少爷最得意她。况且茜小姐向来和素小姐不对盘,巴不得她这样呢! ***
***想到这,更大着胆子道:“素小姐,要说这话不该是奴婢说的,可奴婢实在看不下去了。怎么说奴婢们是西府的人,这西府的主子都没说什么,您身边的丫鬟倒好,呼啦啦的说了这么一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里来的主子呢!要奴婢说,您身边的这些丫鬟也要好好教教才是。” ***
如茉掌管清茗阁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人敢这么同她们几个说话,当即气到不行,道:“什么西府不西府的!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代我家小姐训你几句也不能的是吗?我倒不知言府几时分了家,敢情我们小姐还管不着你们了是不是?”
艾儿撇撇嘴道:“我可不敢这么说。素小姐一来就叫了管家媳妇,奴婢实在惶恐非常。”而后故意向着言茜绾道,“茜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啊!姐姐们的事您说做不了主,眼下在您的屋中,难不成您也不能做主?”
不想,言茜绾忽地“啐”了她一口,道:“滚!”
艾儿不敢置信地睁大眼,转头对上如茉嘲讽的神情,只觉羞愤非常,呜咽一声,哭着跑走了。
素绾摇摇头,屏退众人后,轻声对言茜绾道:“堂姐,兰草兰香还活着。”
言茜绾闻言,一把擒住她的手急切地道:“你说什么?”
素绾温声重复道:“祖父将她们送去了偏远之地,这辈子应是回不来了。”
言茜绾喃喃道:“回不来才好,回不来才好。这样吃人的地方回来作甚。”默了一会儿突又问道,“你说,为什么非要她们死呢?从前乳娘害你,算是弑主,可她们明明救了我,护了我,怎么还是容不得呢?”
***素绾叹了口气:“容下了她们,只怕你同菲妹妹就容不得了。堂姐你方才也听到了,那日之事,她们到底还是告诉了人。若像这般口口相传下去,你们的名节早晚毁于一旦。到那时,祖父他们迫于各种压力,要么将你们沉塘,要么将你们送到妙安观。堂姐,你觉着这两个结果是你能受的吗?到那时,跟着你的她们,下场能更好?堂姐,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在这个女子名节大于天的世道,还能怎么选?更何况你已是订了亲的,一旦被退婚,你想过后果没?” ***
“是啊,名节,名声,世家大族的脸面……我们是活着还是死去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只要能维护住这几样,怎么都可以。言素绾,你告诉我,这样活着累吗?”
“没什么累不累的,只有值不值得。我没有你那个心思想这方面的事,对我来说,只要能守住我要守住的,没什么是不能承受的。”
“这就是嫡女同庶女的区别?这就是祖母她们对你千宠万娇的原因?家族使命?哈,言素绾,你不觉得自己很悲哀吗?你从未想过为自己而活。”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兴许你觉着悲哀吧。每个人在乎的东西不同。对我来说,有些东西远比自己重要。”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素绾方欲答话,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了。一怒气冲冲的声音随即传来:“言茜绾,别以为你能进礼郡王的门就狂得跟什么似的!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竟敢打爷的人!母亲性子和善从不说你,爷我可忍不得这些!平日里那些小打小闹我也不来理论了。今个儿不过是来问你要具尸体,不给就不给,犯得着打人吗?还说那么些难听的话来!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是不是太过得意了些!” ***
言茜绾听罢冷笑一声:“看,这个呆人又替人出气来了。刚才我就该将那小骚蹄子腿子给折了,看她明个儿怎么告状!”
素绾道:“你们府里的丫鬟倒是不怕事儿。”
言茜绾道:“你二婶若有大伯母千分之一的厉害,也不会这么着。你如今看到的还不算什么,比这更不像话的多了去了。多早晚离了这里才好!”
***素绾听的直摇头:二婶心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按理说这些年也该管管了。名下儿子也有了,无人诟病她无子;言茜绾也做了门不错的亲,怎么就放任不管了。整天乱的这么一锅粥似的,主不像主,奴不像奴,成什么样。旁人看了也笑话。娘亲说她藏得深,自有盘算,她倒看不明白了——这么乱糟糟的,盘算什么?***
***且说那言学迩火气颇大的进了内间,正待问着言茜绾,冷不防瞅到言素绾也在,当即煞了气:他虽同这个堂妹不熟,但常与言学逊那帮人混,多少耳闻一二,知道言学杰、言学煦对这个同胞姊妹宝贝的不得了;加上素日惧怕他二人——言学杰自不必说,除了嫡出子女,阖府没有不怕的;言学煦则是因为是幼子,自小霸王似的长大,这些庶兄们也没一个敢惹他。因此,心中暗恼那艾儿粗心,也不说她也在,如今却不好发作。 ***
素绾笑着道:“三哥哥是不是走错地儿了?这里可是绯夏姐姐的闺房。三哥哥这么走进来怕是不妥吧?”
言学迩尴尬地道:“素妹妹好。妹妹今日怎么得闲过来逛逛?可见过母亲不曾?”
素绾微笑道:“二婶还在午休,我就先过来看看绯夏姐姐。三哥哥,你有事儿吗?”
“没事,没事。我也是过来看看姐姐有没有好一些。妹妹你再坐坐,哥哥我那还有事,先行一步。”话落,一溜烟的跑了。
言茜绾“哼”地一声:“又是个看碟下菜的主儿!既这么软脚虾似的就别出来横!”
素绾恍若未闻地道:“来这么久堂姐必定乏了,我也告辞了。”
言茜绾有心想感谢,只说不出,半天憋出一句:“我知你看不惯我,待半刻都嫌烦。”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又拉不下脸道歉,只好梗在那里。
素绾仍旧笑着道:“堂姐这话就差了,妹妹不曾有这个心思。”
“既没有,你就别老堂姐堂姐的叫唤,不知道的以为我比你老多少。你同莉妹妹一样叫我绯夏得了。”
素绾轻笑道:“好的绯夏。那我就先告辞了。”
“走吧走吧。看我能吃了你。”
素绾自带着丫鬟们道别归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