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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们这些人的眼睛有毛病。”
“呃?”
“不,没什么。”
晋吉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摇了摇头。
(说他是一个老好人……)
他们一定不了解他是个伪君子,也可能是他一旦贫困潦倒,就变成凶相毕露的坏人了。但不论是什么原因,在晋吉眼里看来,这个男子只能是只豺狼,—只茹毛饮血的饿狼。假使他从前没有作过案,当然就设法反过来挟持他了。
“即使没有作过案,舆论方面有什么情况吗?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有关他的丑闻吗?”
“简直没有听到过。唯一带有批评性质的话是:喜欢电影,但没有才气,这是他的致命伤。哦,还有……”
“还有什么?”
“今天半夜要放映的电影里有五十岚好三郎,是十年前的片子,片名叫《杀死恶人》。”
报告就是这么些,晋吉耗去调查费一万元。
对于这个男子的情况,虽说只有个轮廓,但他的真面目已有所了解,这也许算是晋吉的一个收获。不过,保护自己免受敲诈的方法,晋吉却一个也找不到。如果他跑来要钱,晋吉仍旧不得不象前几次一样,乖乖地把钱递过去。
那天夜里,晋吉独自一人看了电视台半夜放的电影.
这是一张旧片子。在配角名单的最后部分,出现了五十岚好三郎的名字。虽说侦探预先已经告诉过晋吉,应该是意料中的事,但一看见这个名字,晋吉还是吓了一跳。
电影是一部典型的武侠片子。故事内容并没什么可取的地方:美男子兼英雄的男主角,把统治街道马路的众流氓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和女主角卖花姑娘结合了。
五十岚扮演敲诈女主角的刻薄的高利贷者。他在女主角面前晃着借据,胁迫她做自己的小老婆。演技很拙劣。扮女主角的女演员也确实蹩脚,因此,两人一对演,简直就成了幅漫画。
紧接着的情节是五十岚被小流氓杀死了,于是,晋吉便关掉电视。
正如侦探所说,他真是个拙劣的演员。晋吉觉得,难怪电影也好,电视也好,都把他拒之于门外,这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然而,他敲诈晋吉的做法却并不笨拙,作为演员,他是个失败者,但当个真正的诈骗犯却并不逊人一筹。
又到了第五天。
五十岚今天又该来了吧,而这一次要求的数目,可能比上一次再加一倍:四万元。
晋吉思想上已有所准备,走进店门。可是,过了中午,到了黄昏,不见五十岚的影子。天黑了下来,八点钟一过,要关店门打烊了,但五十岚那苍黑发肿似的脸还是没有出现。
晋吉松了一口气,喝着茶,打开晚报。
“啊呀!”晋吉看到晚报的社会版上登着五十岚好三郎的照片。
《援救幼儿,老人负伤》
这是标题。据晚报报道,一个幼儿奔到马路上,五十岚好三朗正好路过此地,他为了援救幼儿,跃到车前,脚部负伤。幼儿得救了;报上登载着脚被包扎起来的五十岚抚摩着幼儿脑袋的照片。
“我拼命奔过去,幸好,孩子得救了。但谁都会这么做的呀。”
这是五十岚发表的谈话。
晋吉怎么也想象不出,报纸上登出来的五十岚,会和敲诈自己的男子是同一个人。
当时是怎样一副情景?晋吉没有目睹,不了解。不过,跃到车子前面去,理应有被轧死的危险。为了拯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幼儿,这个男子甘冒生命的危险,可是他又恬不知耻地来敲诈自己,这二者之间究竞有什么共同之处呢?
但是,报上的照片怎么看也不会错,就是他!不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而且,从发生事故的场所来看,是在五十岚往理发店来的途中,是在他前来敲诈的半路上,而他却奋不顾身地救了一个幼儿,他这是生着一副什么样的神经呀?晋吉对五十岚这个男子是愈来愈不理解了,不过,晋吉想在这种不理解当中找到一丝希望。
(也许他是突然改邪归正,拯救了幼儿吧。这样的话,不是也可能停止对我敲诈吗?)
然而,到了第三天的下午,晋吉明白,那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希望而已。因为五十岚瘸着腿又在店里出现了,苍黑色的脸与平时一样。
“你大概在想,要是我在前天的事故中死了就好了,对吗?”
五十岚小声地讥讽着说,一边照例让晋吉替他修面。
“可是,遗憾得很哪,我还是这样健壮。”
“你打算和我纠缠到哪一天为止?”
“也许是—直到死,因为我对你很中意呀。”
“一直到死?”
晋吉不禁大声嚷起来,旋即又慌忙缄口不作声了。
因为文子正在一旁给一个年轻的男人理发,她已经吃了一惊,转过脸来了。
“没什么事。”
晋吉对文子说。五十岚闭着眼在发笑。晋吉真想揍他的脑袋,但总算使劲忍住了。
修好面,就象变戏法的人要从衣服里取出鸽子来—样,五十岚装模作样地从里面的口袋里取出那种收据来,并理直气壮地填上了“四万零二百元”,送到晋吉面前。
虽说晋吉思想上有所准备,知道钱数会一倍一倍地翻上去,但看到收据,他的脸色还是变了。
“难道你认为我手头有着这笔钱吗?”
晋吉一面留意着文子,一面压低了声音瞪着五十岚这么说。
五十岚抬起沉重的跟皮,看了看挂钟,说,
“现在还只有两点钟哪。”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三点钟之前,银行的门是开着的。”
五十岚笑了笑,又说,
“好,还在那个咖啡馆等你噢。”
说完便走出了理发店。
这时,与其说晋吉是在发怒,倒不如说他是感到绝望了。晋吉知道,敲诈这玩意儿,一旦尝到了甜头,就会永远干下去。而且,敲诈的金额也会不断加码。下一次,一定要提出八万元了,人的*是没有底的。
晋吉瞒着文子,从储蓄里取出四万元交给五十岚,但是,事情巳到了连晋吉自己都无法再容忍下去的地步了。晋吉想,既然不能上警察那儿去,那末,唯一可行的办法是从五十岚身边逃走。
当夜,很晚了,晋吉也不说什么理由,对文子说:
“我想搬家。”
文子瞠目结舌了,问:
“为什么?好不容易才和一些主顾混熟了,你却要……”
“反正,我讨厌这地方。我忍受不了。”
“阿香怎么办?幼儿园又非得换一个不可了……”
“你要是不愿意,哪怕就我一个人也走,离开这儿。”
晋吉是在发吼了。文子呢,脸色发青,说:
“好好好,听你的。”
接着又说道:
“搬到别的地方去也行。不过,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
“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和经常来店里的那个五十二、三岁的顾客有关?”
“没有关系。”
晋吉背过脸去,语气很不高兴。
文子也不再向下问。
第二天,一家三口搬到了东京郊外。他们没能真正远离东京,这是因为晋吉和文子都生在东京,他们没有故乡可归。
晋吉夫妇俩除了理发又没有其他手艺,所以到了新地方,还是不得不挂出理发店的招牌。
理发店总算搞得象个样子了。这天,文于带着阿香到新的幼儿园去,晋吉坐在店堂里的椅子上,累得精疲力尽。
五十岚的勒索,加上这次搬家,二十六万元储蓄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今后,不得不再勤俭刻苦一点,慢慢地攒。
(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不必租人家的房子而有自己的房子呢?)
都是因为五十岚这个家伙。晋吉想到这里,感到门口有人进来,他便反射性地回过头,说:
“请进!”
晋吉一边说着,一边笑脸相迎,但笑容还未展开,便在中途僵住了。
进来的这个男子就是五十岚好三郎。
“真叫我好找啊。”
五十岚毫不在意地说。一边将狭窄的理发店仔仔细细扫视了一遍。
晋吉只是默默无言地盯着五十岚,由于愤怒,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可是五十岚无视晋吉这种情绪,在另一只椅子上坐下来,说:
“请你同平常一样,给我修一下面。”
口气闲悠自得,接着又说:
“那收据,我也好好地带来了。”
“唔,请你快一点好不好。”
五十岚的话使晋吉条件反射似地从椅子上下来,向蒸毛巾器走去。晋吉脸上很不自在,取出了毛巾,然后动作机械地将五十岚坐着的椅子放倒,把热毛巾敷到自己眼睛底下那张苍黑色的脸上。
敷在脸上的毛巾一拿开,五十岚便睁开沉重的眼帘,笑嘻嘻地往上看着晋吉,说:
“你的脸色不好哪。”
他的口气里带有嘲讽的味道,又说:
“要是病了的话,不趁早去医治就要麻烦了。对我说来,你可是一个很要紧的人哪。”
“你别说话了。”
晋吉似乎是带着哭声说这话的。他手里拿着剃刀,可手指头微微有些发抖。
“好不容易又见面了,可你……,别发那么大的火好不好。”
五十岚乐滋滋地,接着又说,
“我想,今后我还要—直和你交往下去,你也高兴高兴吧。”
“你别说话了。”
晋吉重复着这句话,脸部的肌肉在痉挛。
“为什么要动那么大的肝火呢?”
“你别说话了,我求求你好不好。”
“笑一笑,你笑一笑行吗?对顾客要和蔼可亲,这不是你们招徕主顾的诀窍吗?”
五十岚始终笑容可掬。晋吉的脸色愈来愈僵硬,腋下湿漉漉的,渗透了汗水。
“我不是跟你说别说话了!难道你不懂?”
“你别那么死板着脸嘛,轻松快活些不行吗?我对你还是中意的哪。”
“住口!”
“你的脸色相当可怕哪。哦,对了,今天是那个女孩子的忌日,几个月前的今天,你轧死了她。是因为这个缘故,你才非常不高兴吗?是吗?呃?”
突然,晋吉感到自己听不到五十岚的说话声了。不仅是五十岚的声音听不见,周围所有一切的响声,晋吉都听不到了。
在晋吉的眼下,只见五十岚的嘴在一张一合地动着,他那苍黑而松弛的皮肤也在微微抽动,活象只丑恶的软体动物,是一只又丑又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
晋吉的头脑错乱了,他想起了当自己还是个孩子时,就踩烂过这种苍黑色的蠋。这就是那种蠋,一踩下去,它会“嗤”地一声迸出一股青色的汁水。
我要踩死这长相奇丑的蠋,我要用刀子剁碎它。
苍黑色的蠋又在晋吉的眼下蠕动了,晋吉举起手中的剃刀。
(好,杀死蠋。对准那柔软的苍白色的肚子,用刀狠命地剁裂它。)
忽然间,只听得“啊唷”一声凄惨的悲鸣,晋吉的眼前一片鲜红。
晋吉的幼儿世界一下于消失了,他回到了现实世界。剃刀已不在晋吉手里了,它深深地陷入五十岚那苍白色的咽喉。鲜红的血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在向外溢。
晋吉不知如何是好了。
“救命!”
他嘶哑着声音叫唤起来。这时,五十岚的血还在继续往外流,面容已经变成了土色。
“喔……”
突然,五十岚发出了呻吟声:
“就——说——是——因——为——我——自——已——动——了……”
只有这几个字,勉强还听清楚了,这也是五十岚死前最后的一句话。
晋吉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就好比不理解诈骗犯五十岚竟舍命去救幼儿一样。
血还在流,但五十岚好三郎已经死了。
最初,晋吉被作为杀人嫌疑犯逮捕起来。但后来,嫌疑的内容发生了变化,致死的原因旋即成了业务上的严重过失。
因为警察找不到杀人的动机。
由于在警察未到现场之前,晋吉将五十岚口袋里的“收据”都烧了,所以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警察在他俩身上只能找到一条联系,这就是:一个理发店主和一个老主顾的关系。
“正好修到喉咙口时,这位顾客忽然动起身子来,所以……”
晋吉一边说,一边想起五十岚最后的那句话:“就说是因为我自己动了……”,他确实这详说过的。这个诈骗犯在临死前已经奄奄一息了,但是,他为什么要说出这样温和善良的话来呢?
对晋吉的判决是:徒刑一年,缓期三年执行。连晋吉自己对这种从轻发落也感到有点意外。
当然,晋吉是不准营业了。但晋吉自己也感到,这是值得庆贺的事。即使允许再营业,流出的血还在自己眼前晃动,那也是没法拿剃刀的。
“我们回到商业区的闹市中去,找点体力活什么的,什么都可以干。”
晋吉对妻子文子这么说。文子和阿香对于回商业区去这件事,感到十分高兴。
他们正在紧张地忙于第二次搬家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找上门来了。虽然从不相识,但晋吉一听对方自称“五十岚清子”,脸色都变了。
“有事请到外面指教。”
晋吉将对方领出屋子,因为他不想让文子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
晋吉脸色苍白,看着这位身穿和服的妇女。
“你是为了要说是我杀死了你丈夫而来的吧?”
“不是的。”
五十岚清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末,有何贵干呢?”
“我整理丈夫的日常生活用品时,看到有一封写给你的遗书,我就给你送来了。”
“给我的遗书?”
“是的。”
五十岚清子把一只厚厚的信封递给晋吉后,便走了。信封上确实写着:“给野村晋吉先生的遗书”,晋吉立即将信拆开。
你什么时候杀死我,我不知道,所以先写下这封遗书。
我曾经是一个派不上用处的演员。我从前只能演演配角,而且还是很蹩脚的。我之所以说“曾经”,这是因为我现在陷于谁也不要我的可悲境地了,电影厂和电视台都不来找我。
我今年五十三岁,除了演戏,什么都不会,做演员这条生路被堵死的话,我就一筹莫展了。
当然,要是我是独身一个,只要自杀就可以万事大吉,但是我有妻子,还有个刚进大学的儿子。我想,即使***,也得聚一点钱留给他们两人。
还算幸运,我加入了人寿保险,保险金是五百万元。要是有五百万元的话,我的妻子和孩子总可以设法话下去了。
问题是,自杀的话,人寿保险也就无效了。我很倒霉,因为我的身体除了肝脏稍微差些之外,是出奇的健康。要是等待自然死亡,或是盼着得什么病而死的话,我们一家三口只有饿死的份儿了。所以,存在的问题就成了:不是死于事故,就是死于被杀。没有第三条路可定。
就在这个时候,我目睹了你的交通事故。我从你的车号了解到你是开理发店的,于是,我就想利用你了。
我想,要是敲诈你,把你逼碍走投无路,你也许会杀死我的。
然而到采取实际行动为止,这中间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
因为我感到为了自己而利用你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心里很过意不去。但我说服了自己,对一个出了车祸逃走的坏人,即使利用了他也不能算什么。此外,还有一个理由曾使我犹豫不决,那就是我对自已的演技是缺乏自信的。我生就一副粗野的面孔,在电影和电视里只好被指派去演坏人,但我演技拙劣,总是引得观众忍俊不禁。我到你那儿去敲诈勒索,到头来,也许会被你识破,贻笑大方。这么一想,[添加扣扣362423486查看n多精彩故事]我犹豫不决了。我拼命地钻研诈骗的学问,并在你的面前表演了。你不但没见笑,反面脸色都变了。
仔细一想,也真有点滑稽。我当了将近三十年的演员,三十年来,可以使人感到满意的演技。真是一次也不曾有过。但是在今天,当我不是一个演员的时侯,我的演技获得了成功。然而,当我明白了你不是一个坏人,而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好人时,我于心不安了。所以,我为了救幼儿跃到车子前面去过。与其说那是为了救孩子,仍不如说我是想让自己死掉。那样死了的话,保险公司大概不会认为我是自杀的吧。可是,幸运的是,不,倒霉的是,我没死!
这么一来,我还是只有采取依赖你的办法了。我向你敲诈,把钱的数目按倍数递增。因为我琢磨过,这样做,你对我的憎恨也就会成倍地递增。
过不了多久,你也许要杀我了。当你手拿剃刀要了我的命的时候,我能够踌躇满志地瞑目死去。
一则,迄今为止,我的妻子和儿子因为我而饱受了艰辛空间看更多鬼故事加扣三六两四两三四八六,现在我将给他们留下五百万元钱,这使我感到十分满足。
再则,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我毕竟做出了卓越的表演,我对自已这一演技感到十分满足。
请你原谅我。还有,我把迄今为止从你那里敲诈来的钱,如数附上。
计七万六千二百元(其中理发修面费一千二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