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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这世间的一切,一切事物,所有的人,霍青风很自私地,最放不下的便是那个男人,觉得,可能最对不起的,亦是那个男人。
自己几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那个男人呢?他还有漫长的岁月,也许再过个一千几百年,那个男要会将这短短的几十年所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那便是好的。
若,他忘不掉呢?
垂着眼眸,霍青风到了此时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自私。
自怀里取出一封信,放在小屋的不同,这封是纯白色信纸,封面上有着他清秀的字。
“代我交给他吧。”这种事,不适宜当面做,只能通过旁人转交,“看过了,他也许就能很快地,将这几十年给忘了。”
那以后,他会寻一个同族,合婚,生育后代……
“……会,过得幸福的。”就像自己这几十年里一样,有这样的人陪着,很幸福。
狐水眼眶早已红了,迟迟没有伸手,他没办法理解为何这人还能笑着说这样的话,太残忍了!
对那个老妖太残忍了!可是,对霍青风自己,更残忍。
把脸一撇,狐水不让没出息的自己给这人看到。
霍青风仍是笑着,见狐水这模样也不变色,伸出手,拉过根前人的手,将信塞他手中,声音清和温润,“就当帮我这个老朋友最后一个忙吧。”收回手时,“这一生,能跟你们认识,是我之幸。”
真的,这是他内心最深处的话。
听到这话,狐水才将视线转了回来,发热的眼眶很干涩,拼命地盯着眼前这个笑得温润之人,仿佛在拼尽最后一点意识将这人深深地记入脑海里,在将来千年万年中都不要忘怀,不能忘。
见到狐水这般,霍青风朝他扬起笑,最后取出那瓶子,将最后一颗吞了进去,狐水甚至本能地想抢走那瓶子,却已来不急了。眼睁睁地看着霍青风将丸子吞了进去,看着他双手扶着骑柄,缓缓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十多年来,那白色衣衫终可垂于下,随着那缓步,往前迈着。
这种事情,放在世人眼中,那何止高兴,简直叫人兴奋得无与伦比才是,可放在这儿,狐水只觉得胸口像被重物狠狠地击中,疼得难受。
重新又可以站起来,对于一个瘫痪的人来说,无论怎样,都是一件美事。霍青风笑着,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十分灿烂,朝着满脸悲伤的狐水笑得两眼弯弯的,“狐水,我又可以站起来了。”还可以行走了。
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给那个男人看到啊。
敛下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悲,霍青风依然笑着。
最后,霍青风没有像小说里的主角一样,等到了那个男人出现,然后两人你浓我浓一番生离死别依依不舍,他独身单影走往那一片混沌不清的瘴气,任凭身后的狐水喊得声音都嘶哑了,也没有转首。
绝对不能回头。
回头了,便舍不得了。
真的会舍不得的。
即便知道自己已经赚了几十年的幸福,即便知晓人不能太贪心,即便知道应该知足了……可是,就因为太过美好,才会更加的舍不得。
他没有面上表现得那么温和平静,他其实也有伤的,也会悲的。
垂着眸,一步步陷阱了混沌之中,仿佛陷进了沼泽里,已经没办法抽身了。藏了几十年的泪水,静静地淌着,滑过脸庞,落进了瘴气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彼岸……”我舍不得你,还有……“我爱你……”
这三个字,他从来没有对那个男人说过,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说过,一次都没有。
然而,过往终究终不过流淌。
(是谁陨落了我的太阳,是你的模样,带走我所有的光芒。扬帆远航敌不过彷徨,奈何流放敌不过苍凉,我要潜入回忆的汪洋,寻你的模样,唯有你是我的天堂……)
“呯!”
自怨自艾的人也不看路,直到撞疼了鼻子,才顿了脚步,茫然地抬首看着前无路,对上一张人脸之后,吓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说……爱我?”
声音,带着极微的颤抖,那是霍青风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茫然中的人眨了好几次眼,直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醒之后才明白过来,眼一浊抓着眼前的人就喊,“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在这里?!”
他怎么能在这里?!
彼岸不管这人惊恐的叫喊,顺势便将人搂进了怀里,声音依然带着微颤,“爱我吗?”无欲无求的人,连喜怒悲欢都不太懂得的人,却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爱我的,对吗?”
“……”被搂进怀里,是那么熟悉的胸膛,是多么熟悉的味道,是如此眷恋的。
“……傻瓜!”傻的!真的傻的!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出现?“若你有事,我该怎么办?”就算走都走得不安心的,就算死,也会死不瞑目的。
霍青风的话,只是让搂着他的人加大了力道,似乎生怕他就此消失在在瘴气之中,永远也找不回来,不止声音,连身体都带着细微的颤抖,熟悉的气息,就喷在他的耳脖间。
已经……
晚了。
霍青风终于顾不了那么多,伸手环上这个男人的腰,将自己的脸埋进这男人的胸膛,只求这一刻不要太早结束,最好永远都不要结束,时光永远地停在这一刻。
然而,这一刻是不会停的,时光会一直流转,会不断地消逝。
当被松开时,尽管霍青风觉得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但眼前的人还是眼前的人,眼前的景象,还是原来的景象,混沌得周围有什么都看不清。
彼岸拇指腹,轻轻地抚过霍青风的轮廓,最后停在那微张的唇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从未移开过。
“若,我懂得了情为何物,青风可愿留下来?”彼岸的声音带着细细的哽咽,就像经历过恐惧的人,那心有余悸,带着不安。
微微地侧首,用脸去蹭蹭这个男人的手,就像只慵懒的小猫。
“傻的……”即便他愿意,那也留不下来啊。这个男人这些年做的事,其实他都知晓的,更知这人去过地府,不用想都知是为了自己的事,若有方法,何苦瘫了十多年?若有方法,这个男人何苦为难?
张嘴,将那唇边的手指咬进口中,然后轻轻地吸吮,就像只还待哺的小动物,却透着无声诱惑,这样的他,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了。自从瘫了之后,二人极少再发生关系,这几年更是,没有过。
抽离时,拉出了一张银丝,霍青风毫不在意,仰首与这个男人对视,声音一如往常温和轻柔,“我很满足,真的。”他真的很满足,即便他还很含心想要更多,但他的确满足。
“可我不满足。”彼岸略冷冽的声音,带着少许的急躁,这是他以往从来未有过的,“可我……不满足。”他不能满足于这短短的几十年,他不满足于未来千年万年里,只能寻着这一点点回忆,于是,他寻来了,即便真的有去无回。
“……”霍青风傻傻地看着这个焦躁而又坚定的男人,这人什么都不在意的,可是,却比谁都固执。霍青风太了解了,所以他明白此时男人眼底代表着什么。
无声地叹了口气,再次将脸埋进这个男人的怀中,久久,才吐出一句,“……莫要让我自责啊。”为了他这区区凡人,毁了仙身,他会自责的。
“那便,自责。”彼岸的话,很任性的,至少这样,这个人就一直记着他了。
真是,傻话。
人都要没了,何来的记着?
霍青风自男人怀中挣了出来,二人只有一步之遥。
“我从来知,原来你这么霸道。”霍青风仰首,笑说,说得春风一顾般,温和如暖阳。
彼岸紧紧地抿着唇,没有说话,也许他是不知要说什么,向来就不太懂得用语言来表达,此时更加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心里头一说不完的话想说,可到了嘴边,什么也说不出来。
霍青风伸出手,轻轻地为这个男人拉着领衣,将方才弄得有些歪皱的给拉好,大红衣其实一般看不出皱乱的,不知他这举动是不是只是用来掩饰内心的拨动,声音温和依旧,“我是个没前生无后世之人,这几十年里,做的最正确的事,便是与你相遇。”
他微微一顿,“做的最大的错事,便是缠上了你。”害得,现在他放不开了,也害得,这个男人变得执着了,“你是上神,你是一般仙君仰慕的上神,你有无尽的寿数,还有无数的未来……”
“我只要你。”第一次,彼岸打断了霍青风的话,很坚定且严肃地打断了他的自顾自说,一点都不留情面。拉着对方主领的手一顿,霍青风的双眼马上就氤氲了水气,泪水再一次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见眼前之人垂首,彼岸用指抬起霍青风的下巴,看着那泪流满面的小脸,依然霸道,“我的,即便海枯石烂,亦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