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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五月以来,一连数日都是艳阳高照,盛夏的暑气越发让人觉得难耐起来。好在从初六开始大夫人便对外宣称闭关念佛,各房也就免了去请安,璧容为此暗自窃喜。
佛案前的香炉里燃着淡淡的旃檀香,余氏歪在外间后面的软榻上睡得正熟,余妈妈坐在脚踏上轻轻地给她按着腿。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一个穿豆绿色薄衫的小丫鬟踮着脚走进来,在余妈妈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余妈妈看了眼熟睡中的大夫人,略一思忖,还是轻轻地将大夫人唤醒了。
“太太,陈德家的有急事向您禀报。”
余氏慢慢地睁开了眼,“我估么着她也该来了,叫她进来吧。”
随即便见一个穿绛色短衫虎背熊腰的粗壮婆子疾步走到大夫人跟前,一脸急色地道:“太太,事情有变!”
“什么事情如此惊慌。”余氏招手叫余妈妈扶她坐了起来,不紧不慢地问道。
“昨个儿孙老板派了人来……东西不卖给咱们了。”陈德家的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
“怎么回事?先前不是已经都安排好了吗?怎么会临时变卦!”余氏眉头紧蹙厉声问道。
“是啊,我们也这么问他,他含含糊糊了半天,才说出来原因。”陈德家的把昨夜的情形跟大夫人说了一遍,“……说是已经把价钱抬了一倍,还预先交了一千两的定金。”
大夫人攥着拳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咬着牙道:“看来他当真是缺不得这匹货啊!”扭头对陈德家的道:“叫你家的去和那孙老板说,我愿意出原先三倍的价钱!三日后便可拿钱交易!”
陈德家的大惊失色,未经思索便急声道:“太太,这会不会太多了些,不过是些普通的丝织,实在不值这个价钱啊!”
余氏眉毛一横,面带怒色,“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上你插手了!我就是要彻底断了他的路!”
陈德家的浑身一颤,只点头称是,再不敢多言。
半响,余氏平缓了些许,向陈德家的问道:“你算算眼下还差多少银子。”
陈德家的流利地回道:“几间铺子里的现银加起来约么有三千六百两,去年存进库房里的还有一千两剩余,总共是四千六百两……”
如此便是还差六千二百两。
余氏伸手按了按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脑袋涨得更厉害了。
余妈妈和陈德家的站在旁边,连呼吸都越发小心翼翼了起来。
“告诉陈德,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把这批货给我截下来!但凡少一匹我就跟你们二人算账!至于银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陈德家的忙点头答应。
余氏不耐地看了她一眼,挥手叫她退了下去。
翌日一早,鸡鸣声刚刚想起,东边的某处院子里便有了动静。
余氏早早地便去了太夫人的寿和院请安,说自己连日拜佛昨夜居然梦见了菩萨,赐予了诸多教诲,今日要去庙里拜一拜。随即便叫人备好了车马,急切地出了门。
马车出了沈府的大门,向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悄然拐进了西大街的灯笼胡同,缓缓地停在了一处朱漆如意门前。
大夫人下了车熟络地从后门进去,一路走到一处粉墙青瓦的院子里,见了屋里的人就张口问道:“我叫你预备的东西可都妥当了?”
那妇人看着和余氏差不多的年纪,穿着一身枣色宝瓶纹对襟褙子,身体微微有些富态,头上梳着整齐的圆髻,髻上环佩缠绕,一副贵气太太的模样。
亲切地挽了余氏的胳膊,拉着她坐到了椅子上,又叫丫鬟倒了茶,这才缓缓道:“琴娘,这样大的事情你总要容我准备准备不是,这一晚上的时间我上哪里去寻这么多的银子来啊。”
“大嫂,你莫不是打算临阵变卦了吧!”大夫人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是什么样的人琴娘你难道还不清楚吗?”余大太太苦笑着叹了口气道:“家里的状况你也知道,我虽然在家中辈份最高,可却是个说不上话管不了事的闲人,很多事情着实是有心无力啊。”
余氏听了烦闷地蹙起了眉头。
说起来此事都是母亲糊涂,哪有人舍了长媳不用,倒叫幺媳来掌家,虽说都是自己的亲兄嫂,可三嫂那人却是向来与她不对路子的!
“母亲不过是一时心思没转过来罢了,大嫂放心,你若是帮我办成了这件事,我定会去母亲面前替大嫂分辨一二!纵是她再能咋呼,也咋呼不了多久了!”
余大太太心里冷哼了一声,一句空口白话也想打发了我,真以为我是那傻子了不成!
“依着咱们姑嫂之间的情分,纵是叫我倾家荡产我也定是要助你的,可如今凤姐儿眼瞅着就要嫁人了,我手里的银子全都给她铺了嫁妆……”
余氏听了思忖了一会儿,沉声道:“大搜放心,我必不会叫你吃亏的,我手里有两处庄子,是当年出阁时母亲给我置办的陪嫁,姑且压在大嫂这里吧!”
余大太太连忙推辞,“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岂是那欺霸你陪嫁的歹毒人!不行不行!”
余氏止住了她的手,缓缓道:“这两处庄子,一处作为给你的抵押,另一处我却是想请大哥帮我转手出去的!”于是顿了顿,声音略低了两分,“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认识的人少,这些事情也不是很懂,还得大哥出马才行……”
余大太太不由得被她这番话挑起了好奇的心思,小声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啊?”
余氏呵呵地怪笑了两声,两只眼睛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我们家里那个天煞孤星这阵子谈了笔大生意,整整四千匹的妆花缎子!这么一大批货他自然是要现有料子才能染出来,刚巧被我手底下的人打听到了他那批丝织的来源!”余氏灿笑着看向余大太太,“呵呵,你说我若是这个时候截下他那批货,如何?”
余大太太不由得呆愣住,她想破了大天也没想出余氏急着要钱竟是这么个原因,看着面前那张笑的越发癫狂的面容,她不由得心里有些发颤。
“这,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一些……”
余氏摆摆手,浑不在意地道:“放心吧,这事情我早就都盘算妥当了,如今就等着后日拿了钱去买下那批货。你想想,那个孽种倒时候没有货,纵使他再有本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头来要么乖乖关了铺子,要么,呵呵!摇尾乞怜地来求我把东西卖给他,只是卖家不同,这银钱自然也就不同了!”
余大太太原本心里已经想要拒绝了,可听到银子两个字,眼睛顿时冒出了一片精光。
“是啊,倒时候可就任凭妹妹喊价了!若是翻上个几倍价钱,那可真是好好给妹妹出来一口恶气!”
余氏诡异地笑了笑,“到时候,银子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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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两日,府里连番有人登门,先是大夫人娘家的嫂子余大太太,说余家老太太昨日身体有些不适,想请大夫人回去看看。而后又是沈月娘、沈云娘姐妹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着沈云娘挺着滚圆的肚子来回奔波,璧容当真有些佩服她了。
沈君佑这一日却比往常回来得要早了好些。
“晚饭可做好了,我这一天只吃了早上那一顿,这会儿还真是饿得紧了。”
“不知道你今个儿这么早回来,你先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我这就叫三娘准备。”说罢便吩咐了厨房做饭。
璧容见他鬓角略有汗迹,忙拧了条帕子给他擦了汗,又叫秋桐去端了碗凉茶过来。
沈君佑端过来一饮而尽,看见璧容坐在旁边,一副有话想说却又长不开口的模样,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心里有话想问我。”
竟说废话!若不是端午那晚你莫名其妙地出了府,回来又跟我说满翠的夫君找你喝酒,我也不至于这般好奇!
璧容腹诽不已,横眼瞟了他一眼。
沈君佑伸手将她散下的一绺头发拨在了耳后,柔声道:“你忘了大夫可说你如今身子内有亏虚,切莫思虑过甚,要好生调养。”
“我整日在屋子里闲来无事,除了胡思乱想还能做什么啊!何况有人还生怕我没的琢磨,说话尽是只说一半!”璧容撇着嘴哼哼了两声。
沈君佑笑着将她揽入怀中,道:“容儿,我答应过你,要让你过上闲来看花,无事独酌的日子,其他的事都交给我。”话音一顿,声音变得有些冰冷,“我绝不会给她们任何机会来伤害你!”
那一刻,璧容肚子里藏了很多很多的话。
她想说他们是夫妻,夫妻便是要苦乐一起承担,而不是自己像一盆话一般被保护在暖房中,却要看着他在前面孤身奋战的寂寥背影。何况她完全有能力自保甚至于绝地反击,叫企图伤害她们的人得到应有的代价。
然而,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她知道,比起这些无谓的担忧与心疼,他需要的,只是自己一个信任的微笑。
“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璧容扬起头半是撒娇,半是讨好。
沈君佑从容淡定地看了她一眼,轻翘嘴角继续神秘地道:“棋局尚未收官,话还不可能说的太满,如若一切顺利,不出三日,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话虽是说的谦虚,可沈君佑的脸上却是胸有成竹,一片笃定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