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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渔见沐慈不动筷子,就用公筷重新给沐慈夹了一块容易消化的红豆米糕,再挪了一碗熬得浓浓的小米肉糜粥过去。
沐慈看对面的大将军为了让他吃点东西,也实在不容易,才夹起自己碟子里那块米糕吃。
一点一点用门牙刨,比吃毒饼还磨叽。
牟渔身为武官系统的大将军,用餐一直是行军速度,看对面那“小鸟啄食”实在看不惯,可“食不言”呢,险些没憋死。
沐慈米糕才吃了小半块,就放下了筷子,盯着一大桌食物又不动了。
牟渔吃完,一抹嘴,让冷脸温和一点,音量也尽量放轻放慢,找回他八百年前就丢掉了的“温柔”,柔声问:“殿下,怎么不吃了?”。
“凉的,不好吃。”沐慈平静直述,而且他现在这肠胃弱的……生的、凉的吃进去就闹腾。
牟渔:“……”多么简单的答案?!
就是太简单了,所以很意外,这让牟渔一头黑线,他这才知道沐慈不肯进食的问题出在哪里了。这少年挑嘴,特别挑,而膳房的膳食送过来的路上就冷了,又被试吃……因怕是慢性□□,试吃后也要等许久才能呈上,算是彻底只能看,口味大打折扣了。
牟渔是吃惯了野食的,为了执勤有时候甚至吃不上,囫囵吃起来只要能填饱肚子,口味什么的根本没工夫计较。但这样的食物,只怕根本没办法入这位尊贵的小皇子的口。
还真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都不肯委屈自己。也不对,委屈自己了的——这应该是个“宁肯饿死,也不吃难吃的食物”的奇葩。
牟渔算开了眼界,在有生之年见着一个实在是……无语。
话说,你一个冷宫皇子,有的吃不饿死就不错了,这是怎么惯出来的毛病?
不这么任性你会死啊?
不,更正,这么任性你不怕死啊?
可牟渔暴躁归暴躁,总不能掰开沐慈的嘴,用锤子往里捅食物吧!所以只好一边叫人去请示天授帝,一边吩咐御膳司的人带好家伙什,到重华宫的小厨房……开!小!灶!
天授帝自然是一路绿灯,很快御膳司几乎一半人被派过来,热火朝天做上了饭菜。万幸,即使通过试吃,这现做的食物也仍然保留了一丝热乎气,牟渔才见沐慈勉强吃了一点,虽然吃得不多,但这一顿抵得上昨天一天的量了。
看来,真是不知道怎么惯出来的毛病。
牟渔一直以为沐慈是任性,沐慈也不辩解是脾胃问题……他从来没有事事同人解释的习惯。
饭后,和顺端了一直温着的药过来,见到牟渔就有点愣,一张脸红通通的啥秘密都藏不住。牟渔也不啰嗦,直接接过药碗,锐利如冰的目光,带着谴责盯着罪魁祸首沐慈,似要把这少年盯个冰洞出来。
“殿下!该!喝!药!了!”一字一顿,从齿缝里蹦出来。
和顺还不算笨到底,眼见自己偶像要发飙,再看看一脸淡定,半点没有被抓包的尴尬的殿下,浑身打个哆嗦,很识时务退走了。
“哦,我不喝,倒掉!”沐慈依然坦然到……可气。
牟渔忍着脾气,问:“殿下为什么不喝药?药苦?”他算抓到了一点这少年奇葩的脑回路了。
“嗯,药的确太苦。”沐慈竟然点头!
“良药苦口利于病,我想殿下不至于这点道理也要人教导。所以,请殿下忍一忍,把药喝了。”牟渔冷着脸,拼命压抑胸口攒动的怒火。
天知道号称冰山大统领的他,已经有七八年没发过火了。因为在宫里,他不能对顶头上司天授帝发火,而他手下的人,只要他拿眼睛凉凉一瞥,就很自动自觉的好吗?
沐慈没正面回答,只侧头看他,黑葡萄似的双眼沉沉,慢慢把牟渔从头看到脚,不急不缓说:“你这是……第二次生气了。你看起来惯于隐忍,不是会轻易发脾气的人。为什么总对我生气?”
面对这种奇葩都没脾气,是死人好吧?牟渔压抑火气,近乎咬牙切齿:“殿下请喝药!”
沐慈一点不受高手的威势影响,缓缓摇头:“我不会喝的。”
“那我只好强灌了,殿下恕罪。”牟渔面对这少年,总有点无处着力的感觉,因这少年软硬不吃,不怕天授帝,连死都不怕,所以也实在没好办法能制得住他,只能用强硬手段。
牟渔不是没想过不管,可不管不行,一是他职责所在。二是,若让天授帝来管这事,看沐慈油盐不进的样子,父子之间一定起冲突,怕把天授帝气出个好歹……是的,没看错,这父子俩斗法,每次都是天授帝完败。
所以……牟渔说服自己,为了父子俩都好。一定要先给沐慈灌了药……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沐慈还是摇头:“你心平气和一点,不要这么粗暴。再说灌药也没用,我脾胃太弱一定会吐出来。不怪我……身体其实是有自己的意识的,它在抵抗这些药物,说明我身体真的很差,是药三分毒,我连这点药性都不能承受。所以……我才不喝药。”
牟渔:“……”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可是,什么鬼?这是什么奇葩理论?
“太医这么说的?”牟渔故意问,肯定不是了,否则手里这碗药哪来的?
沐慈一脸理所当然:“老崔这个太医吧……医术不是那么蛮好……”
牟渔:“……”感觉这少年为了不喝药,真是什么梗都出来了。
牟渔不是轻易退缩的人,想要完成一个任务,是无论如何,破除万难都要达成的。他目光锐利盯着沐慈:“殿下,能活着就努力活下去,这么找死可不好看!”
沐慈有些无力。上辈子他因脑域进化,摸索出人类开发自身潜力,修习体术、灵术的道路。所以他上辈子病了也很少吃药,更信奉自然疗法,调理、激发身体的潜力对抗外界侵害。别说西药,连中草药都极少吃。
没道理换个身体,竟然离不开药了。
就算这身体受损严重,可有气感,他相信自己能调理好身体,可这话……说出去总是匪夷所思的,沐慈也不习惯于解释。于是依然摇头:“不要用激将法,我不喝就是不喝。再说,在冷宫喝药太多,这身体已经不是第一天,不能接纳任何药物了。”
“这不是……不是冷宫里的虎狼之药,院使说有温养内腑的功效。”
“真会吐出来。”。
牟渔:“那就再灌,总能喝下去一点。”
沐慈:“……”
牟渔面色沉冷,端着药碗靠近沐慈。
沐慈仍然安然坐在椅子上,并不闪躲,眼中也没有惊恐,镇定得吓人,问:“能不能等一个时辰,我刚刚吃了点东西,呕吐可能会有异物呛入气管,造成危险……”
“您在拖延?”
“不,我在和你讲道理。我理解皇帝派你照顾我,你有你必须完成的任务……请心平气和一点,请冷静理智一点……不要用武力,要讲道理!”沐慈道。
牟渔摇头:“我觉得您无法讲得通道理。”
沐慈无奈,高声唤:“和顺,进来!”
牟渔利眼一眯,喲,小家伙还知道叫人,可一个和顺能干嘛?。
和顺进来了,看牟大偶像一张脸如千年寒冰,实在止不住双腿哆嗦,战战兢兢走到沐慈身边。
沐慈说:“你去找一找皇帝身边那个心腹内侍,叫……他叫什么?”看向牟渔。
“卫终。”牟渔回答。
沐慈点头,吩咐和顺:“你去找卫终,就说我喝不下药,药都被我倒掉了。”沐慈安抚吓得脸色都白了的和顺,“别怕,不会有人为难你。但不管是谁问你别问题,你都不要说话。只说牟将军发现了我不喝药,怎么劝都没用,他打算给我强行灌药。”
“不能去。”牟渔制止。
和顺看一眼牟渔,再看沐慈,拿不定主意。
牟渔问:“卫终知道,陛下一定会知道,殿下想过后果吗?”
沐慈平淡说:“无所谓,我既然倒药就没打算瞒着谁。倒是你,和顺说你看到他倒药,而皇帝却没过来……这说明你隐瞒了皇帝,想过后果吗?”
牟渔眯眼,这是威胁?果然,不喝药也许就是给他下套,利用他的同情心好拉拢他。牟渔开始唾弃自己极少泛滥的一点同情心,真够浪费的。他冷冷道:“那么殿下打算拿捏这一点,逼我放弃灌药,继续隐瞒您不喝药的事?然后,好拿捏我?”
“你会吗?”沐慈问。
牟渔冷笑,笑这个少年太天真,手段也太拙劣。也许一句一句戳痛天授帝的神经,让太子倒霉……并非这小皇子的算计,只是运气而已。
“你不会,”沐慈被鄙夷了也不恼,淡淡说,“所以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些心思。相信我,现在灌药容易出危险,很有必要对皇帝报备一声。”然后对和顺挥挥手,“去吧。”
和顺咬着下嘴唇,看看沐慈,再看看牟渔,见两个人都没表示,就飞奔着出去了。
牟渔衡量了一下这少年说的话有几分真实性。想来想去,发现这些理由,不过都是逃避喝药而已,殊为可笑。
牟渔了解天授帝的性子,他灌药是为了九皇子好,行动出格天授帝也不会太责怪。牟渔自认能够承担后果,端着手里已经变温的药,最后一遍问:“殿下,我建议您还是一口气喝掉的好。”
“不!”沐慈拒绝。
喝个药也这么费劲!!牟渔无名火升腾,干脆利落捏住沐慈的下巴把他压在椅子固定住,冷声说:“即使殿下责怪我,也必须把药喝下去。”
沐慈被捏无法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手在牟渔的手臂上拍了拍,神色依然平静,黑色双眸无情无绪。
牟渔狠狠心,捏开沐慈的嘴朝里面倒一口药,然后合拢他的嘴,放下药碗,开始捏沐慈小小的喉结,让他咽下去。
沐慈被药味冲得几乎要昏过去,又被呛住,咳嗽了几声,喷出药汁。牟渔趁机继续罐……他在沐慈昏迷的时候就锲而不舍灌药,水准是练出来了的,很快就这么简单粗暴,撒了一半,把另一半药都灌进去了。
沐慈不停咳嗽,喘不上气,带动胃部一阵翻搅,急忙要挣脱牟渔的手,想要吐。
“别吐,已经受苦吞下去了,就忍着别吐!”牟渔温声安抚,一手按住沐慈的喉间穴,一手按肚子的穴位,不让他吐出来。
沐慈清楚牟渔强健双臂的力量,知道挣扎无用,他不多的体力也随着咳嗽迅速流失,软在椅子里,不住喘息……他试图控制自己的呼吸,这么快的呼吸频率,身体更难受。
“对,就这样!”牟渔给沐慈灌了一口清水,又塞了一个酸酸甜甜的乌梅进沐慈嘴里,“压压味道,就不恶心了。”
沐慈生不如死地看着牟渔。
“难受吗?殿下要是肯自己喝,也不用这么受罪。”牟渔说,自己都没察觉语气缓和得不行,不含一丝讽刺,满满是心疼。
沐慈听他声音,却是“嗡嗡”一片,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发软。他用最后的力气,用舌头顶走嘴里的异物……忽然就无法喘气了。他张嘴努力喘息,如离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喘气,眼角甚至被逼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那点泪光顺着眼角滑入乌黑的鬓间,凉凉的一道轨迹,让牟渔冷硬的心肠变得更加柔软。他叹口气,抱一抱着这个精致脆弱的少年,轻轻抚摸他的肚子,声音温和哄着:“乖啊,难受也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
沐慈想忍,一直在忍耐。可实在忍不住,身体的确是有自己的本能意识的。就像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不过是为了将不好的东西加速排出体外。
沐慈的喘息一直没有平复下来,反而有越来越急的趋势,这不对劲。牟渔看看怀里的人,发现他的双眼似覆了一层死水薄膜,灰败溃散。
“怎么了?很难受?忍一忍,很快就好……”牟渔话还没说完,见沐慈想吐,飞快把他压在椅子上,伸手去掐沐慈脖子上的穴位,他想要止吐。
却忽然看见这少年的下巴颈脖已经因他的捏挤而浮出了一圈狰狞的青紫。就这么一迟疑,沐慈已经仰着脸,喷射状吐出了褐色的液体,混杂刚刚吃下去的食物。
一直吐,一直吐……
沐慈像是要把身体里的内脏都一并吐出来,酸腥气充斥整个房间。
牟渔靠得很近,两个人身上都脏了,狼狈不堪,可牟渔并不管这些,一直抱着沐慈,试图帮他顺气让他好过些。沐慈却是真背运,因为喘气频率太快真被异物呛住,又是一阵咳嗽。
因为体力差,又被折腾,咳嗽都没什么力气,整个肺似破风箱“嗬嗬”响着,异物根本咳不出去……牟渔苍白的小脸迅速泛出不详的青紫,在牟渔担忧的目光下,忽然之间,沐慈身体挺了一下,然后……
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
沐慈的胸口没有了起伏!
牟渔忙搭了脉,发现沐慈的脉搏虽然微弱,但还有,可摸到鼻翼间,呼吸却已经停止了。
牟渔大喝:“传院使……叫院使来!”
崔院使本该在一旁边待命的,可这会儿他被请去了平南王府,还没有回宫。立即有一个禁卫过来回话说院使不在,要不要去太医院请人?
太医从那么远跑来,黄花菜都凉了。
牟渔看着沐慈双目紧闭,白皙的小脸已经转成深紫,脑子“砰”一声炸掉了,第一次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
他真的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脆弱至此,灌一碗药啊,就能把他弄死?
牟渔第一次感到害怕,恐惧席卷全身,让他的手指忍不住发抖。在千军万马中陷入绝境他都没有慌过,没有害怕过,现在却真正感到了害怕——不是怕天授帝,不是怕自己的下场。
而是怕沐慈就这么死了!
从冷宫那个无间地狱都能爬出来,一直一直努力活下来的人,就这么死了?……
他无法接受,自己辛辛苦苦,小心翼翼照顾了多日的小少年,就这么轻易没了。
——你甘心吗?
——你这么努力,想要活下去的啊!
有个羽林卫大叫一声:“啊!九皇子死了?”所有人都被惊动了,九皇子出事他们每个人都不死也要脱一层皮的,于是全部涌过来看。
一个羽林卫有一些医术底子,见九殿下吐了一身一地的情形,大叫:“没死,是呛住了,大统领,人还没死,放倒给殿下拍出来啊。”
牟渔的双眼一亮,对!沐慈自己也说过,他吃的食物会呛入气管,造成危险。刚才他太恐惧,以至于大脑一片空白,没想到。
他立即恢复了往日的训练有素,冷静利落把沐慈放倒在自己腿上,然后用力给他有节奏地拍背,拍了一会儿才听到细细的“嗬嗬”声……。
这声音极微弱、嘶哑破碎,可从未有一刻,牟渔觉得这声音仿如天籁。
别死,不要死!
不吃药,太挑嘴,脾气又臭又硬,一张嘴也那么毒,可是……就算你除了一张脸就没别的讨人喜欢的地方。
也请求你……
好好的,努力的,拼尽一切力量的……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