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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业自己觉得危机感甚大,当然不会让别人舒服了,便把楚王想要动潜规则的消息,悄悄漏了出去。
大家虽不会立即和楚王硬碰,但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揉捏。不仅整个兵部,禁军的西北边军的将军们,连枢密院一贯做个吉祥物的朱熙都动了。
大家避开卫终这个楚王眼线,头头脑脑私下暗会,商量怎么应对楚王发难。
他们商定抱成团,谁也别出卖谁,便不害怕了,法不责众,皇帝也拿他们没办法。就连天授帝那么强硬铁血都对潜规则没办法,不敢得罪全体军将,没道理一个立足不稳的楚王就能跟整个禁军系统作对。
不过,现在风声紧,收敛点。若真逼不过就推几个看不顺眼的倒霉鬼去背黑锅,哄哄这个少年气盛的小王爷,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这种业务,大家做得十分手熟。便是真有谁落了把柄在楚王手里,也不能攀咬大家,大家便会照顾其家人。反正现在连谋逆大罪都不搞株连——大家想起这也是楚王的功德,虽有点脸红,可事涉切身利益,便只好对不住了。
……
卫终和牟渔无需调查,便十分清楚平静表相下的暗流涌动,最近他们两个被人送孝敬,数额比从前多多了,但他们都推拒了。
水至清则无鱼,卫终和牟渔之前也收,手头不干净,但他们收的都是天授帝知道的,默许的。主子要整治的人的银子,他们绝不敢收。
所以,他们两个收不收银子便成了一种风向,肯收就没事,有钱都送不出去,才叫要糟糕。现在看来,楚王要动真格。
当然,这些人在这种敏感时期顶风送银子也有另一层意思——提醒他们两个收了不少孝敬,本就是潜规则的一环,大家出事,你们两别想摘干净。
……
大家提心吊胆,不知道楚王到底想怎么做?就是天天跟在沐慈身边的牟渔,心里也没底。
沐若松十月初一这天轮休,便回了楚王府陪沐慈。
他把休假制度搬入军中,因世代军户制,军人从军可不是论个人的,而是一人投军,整户入籍,全家在军田屯田。因家就在旁边,所以也适合放假。不过却不能逢五逢十,而是每月一次,且为轮休。
沐慈见了他,放下手中资料,笑容灿烂,摸摸他的脸:“黑了,”又捏他的肩和腰,“结实了。”
沐若松难耐思念,将人抱在怀里,嗅着沐慈身上幽淡的清香,轻吻他的侧脸:“你又瘦了……”
心疼的抱怨,略有些撒娇的语气,在最爱的人面前卸下一切面具,最柔软本真的姿态。
一旁伺候的乐恕与和顺悄悄退了下去。
……
沐若松总是把沐慈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因沐慈受伤初愈,沐若松便只是抱一抱,亲一亲沐慈,并不生出绮念。两人温存了一会儿,便开始进入工作状态。
沐若松汇报了侍卫六军的情况,将一些他觉得有价值的信息都用羽毛笔写在了一个小本上,分门别类给沐慈过目。沐慈看过表示肯定,再交代沐若松注意搜集其他方面信息,便笑着揶揄:“听说你有了个新称号?”
沐若松耳根子悄悄红了:“哪有,都是那些家伙爱开玩笑。”
沐慈笑问:“冷面玉将军,挺适合你的。”
沐慈知道沐若松之所以被称为“冷面玉将军”,是因他年轻英俊,可却铁面无私,执行军法毫不容情,连白霖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嘱咐手下人皮子绷紧点,犯在监军手里他也救不了。大家开始不服气,觉得这个小郡王必只是狐假虎威,吃不得苦,坚持几天就会找借口出营回天京城那花花世界。
谁知沐若松却坚持下来,跟着兵士出操训练,吃一样的膳食,带头遵守各项军规军法,让谁都挑不错。大家对他也越来越佩服。
沐若松说完公事,便直接道:“我的家族虽为宗室,却也是世代将门。祖父曾与我说过军中积弊……”他看着沐慈,目露忧虑,“可以说从上到下,任何一个番号都有不可说之事……”
“你都知道什么事?”沐慈问。
因怕沐慈莽撞,沐若松便把所知道的问题告诉沐慈。包括有兵籍无人吃空饷,贪墨军费,克扣军饷,便连军器监生产武器,也存在以次充好的问题。且越是天高皇帝远的番号,譬如边军,越发严重。
侍卫六军也有,但因寿王兵变,六军将军死的死,发配的发配,若要处置,便只剩白霖一个。何秋军和戚风等人新接手,涉入不深,倒无大碍。
沐慈沉吟一会儿,便慢条斯理道:“其实……这些我都能推测到,有利益的地方,及一定会有逐利者,若再没有监管手段,蔚然成风也不奇怪。”
沐若松道:“我并非劝你不要管,而是这事急不得。真的!要从长计议。”
沐慈从容一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成算,不会有事。”
沐若松心知沐慈每一句话都含金量十足,说有成算必定就有,便放松下来,不再似刚听说这事时那么担心。
两人午膳后,沐慈睡下,趁着空闲,沐若松见了牟渔。
两人一番沟通,都对劝服沐慈没有多少信心。
沐若松道:“我把风险都说与殿下听了,但殿下一旦决定干什么,不会听我劝一劝就改变主意。”
牟渔最清楚沐慈顽固到什么程度,也只能叹气:“我就是担心他。”
“殿下说已经有了成算,让我们别担心。”沐若松道。
牟渔确认般问:“他真这般说……”牟渔笑了,本来担心他急躁出纰漏,但想一下沐慈所作所为,又忽然有了信心,道,“这就行了,我相信阿弟就算要把天京城,甚至整个大幸都翻过来,也必不会压到他自己。”
沐若松点头,的确如此。
牟渔想开了。
想不开也没事,反正他早就下决心,不管沐慈想干啥,只要不危害自己性命,他便什么都跟他干。要真到最后出状况没办法收拾了,反正沐慈也有退路。
封地上,楚相李康已经派人在勘察海岸,筹建码头,牟渔打算催一催,到时情况不妙,便可以拼命护沐慈去封地。海上又有对沐慈表达过善意的梅三郎在,到时天高海阔,还不是任遨游?
牟渔便和沐若松沟通好:“子韧,注意稳定白霖他们的情绪,告诉他们若忠心不二,殿下不会亏了他们。另外,你虽作为监军,却有领兵之能……别谦虚,这我已经看出来了。何擎苍(何秋军)更擅长庶务,领兵能力不及你。我会与老何好好说,便担个虚职,由你实际领着龙骑军训练……多多收拢军心,以备不时之需……”
沐若松略有些吃惊:“这……”
牟渔拍他的肩膀:“阿弟信任你,我便信任你。再说我也有爱才之心,你若有能力,尽管使出来。”
沐若松早过了心理挣扎的时期,有机会可以让他真正一展所长,他便不假意推辞。也知道牟渔的提议在沐慈那里也会通过,便只是认真看着牟渔的眼睛,十分真诚道:“多谢,我必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
“好好干!年轻人!”牟渔道,说实话,他之所以有这个提议,可不光是爱沐若松的领兵长才,更是观察过沐若松很长时间,知道这个年轻人品行端方,守信重诺,勇于担当,坚持原则,是个值得交托信任的人。
……
之后,沐若松回了西山大营,更加紧练兵不提。只说楚王府上下,除了牟渔安之若素,其他人都怀着忐忑的心情,按照沐慈的吩咐,给他找来了兵部、户部的相关资料;卫终也得到通知,整理出枢密院历年各种兵事资料给沐慈查阅,事涉国家机密便请旨。
德光帝从未驳回过沐慈的任何请托,可卫终在取机密档案时,被朱熙用拖延策略阻了一阻,可架不住沐慈面子大,只送了一盒子新研制的点心给临安大长公主。临安就把朱熙给拎过去,训了一顿。
卫终就顺利拿到了沐慈想要的所有资料。
牟渔还让开阳去了一趟嵠丘,取出所有关于五十万禁军的夜行卫密档——整整用了两辆马车,动用上千人护送。
这些资料才是最要命的,最能反应各种真实情况。
但夜行卫由楚王掌控,因之前刺杀一事让大家知道外表看着绝丽柔弱没什么脾气,对许多事都不在意的楚王,一旦被惹毛了能有多铁血残酷,。
大家干瞪眼却不敢打那辆车夜行卫密档的主意,没一点办法。
……
如山如海的资料,堆起来能有一屋子。
有些人还暗自庆幸——楚王光看这些宗卷,得看到猴年马月去?
乐恕很想呸人一脸。他负责协助,就似之前沐若松那个侍读官做所的一样。然后……有点被沐慈的速度吓到。
沐慈看资料的效率极高,整张纸的资料数据,他只需要扫一眼就能分出有效信息,全部记下绝不出错。乐恕一个人收拾整理的速度,完全赶不上沐慈阅看的速度。若不是沐慈时常会停下,用羽毛笔写写画画一些大家完全看不懂的符号(沐慈自己的速记码,书写速度最快。)乐恕肯定手忙脚乱。
原定于十月一日举办楚王乔迁新居的宴会,因刺杀导致沐慈身体虚弱,因沐慈阅看资料没空闲,便也推迟了。
沐慈身边的心腹,大多是跟着沐慈从宫里一路走来的,经历过《治水十策》出炉。那次沐慈也是这种状态,废寝忘食看资料,做记录,差点活活把自己累死。大家就知道,一旦沐慈陷入这种疯魔状态的忙碌,必定要动真格的,不收效不会收手。
众心腹提着心之余,也隐约有一丝期待,等沐慈释放超级大招,必然精彩万分。
不过,牟渔同时也让锦衣卫、嵠丘军,夜行卫全体做好准备。安抚好白霖,命沐若松等加紧操练侍卫六军,早日形成战斗力,支持沐慈,必要的时候……准备尽忠!
……
天京城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无数人提心吊胆了十几天,终于在十月十三日,沐慈看完了资料,把枢密副使卫终召了过来。
大家心道:来了!
……
……
有爹的孩子是个宝,沐慈在宫内便有连番手段,但有天授帝保护,帮他遮挡风雨背黑锅,让沐慈有个好名声;出宫后沐慈便只能自己面对一切,一举一动都极受瞩目。
所以沐慈欲整肃军风,耳目灵的都知道了。
朝阳、王又伦等亲友过来询问,俱是提着心的,而恨他的人都等着看他得罪禁军将领后的下场。
安顺郡王这十几天举行了五次大宴,歌舞升平,预先庆祝楚王的惨败。为此被德光帝训斥了几回——先帝的孝期还没出,禁止饮宴。
高层将领这些天都睡不踏实,头顶悬着利剑。
而基层的普通兵丁则心中暗怀希望——所有的潜规则,最终损害的都是基层人员的利益,他们让人更愿意有所改变。但也有相当一部分老兵只是撇嘴,觉得让天下称贤智,大幸都崇拜的全民偶像,紫微星下凡的楚王殿下,到底年轻了些,沉不住气。还没动手呢就弄得沸沸扬扬,将领有准备,更难扳倒。
可沐慈智商情商都超高,不是常人不用常法。他既不会默认将领获利,兵士受损;亦不会为了让兵丁收益,损及将领。唯有共赢才是政、军、商各界通用的法则。
所以,沐慈让卫终做的并非对付潜规则,而是另一件事。
“命钦天监在龙脉处,寻一处风水宝地,我要筹建一座大型纪念馆,名为英烈祠,专门纪念为大幸盛世和平而战死的禁军英魂。”
沐慈递出自己画的一幅草图,对卫终解释,主馆供奉将军以上,两边副馆供奉各级军官,外围立碑林,刻名纪念有功的普通军卒。最低一级是各地厢兵、团勇中有功劳者。
兵卒只记名,不入主馆享祭香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年代虽不是辫子朝那么变态人人都是奴才,可三六九等的阶级差别仍然存在,如天堑一般暂时难以逾越。
站在一旁的牟渔忍不住问:“阿弟,这么多天,你其实在计划这个?”
把人都吓死了。
“是啊!”
牟渔又问:“建这个……英烈祠,有什么深意?”
“我们应该记住每一个为国家贡献过热血、青春和生命的英烈。这也是改革军制的第一步……我不着急,饭一口一口吃,事情一点一点做。”沐慈看着牟渔,对他露出从容微笑,一切尽在掌控。
牟渔便彻底安心。
这少年有着近乎妖孽的心计智谋,又沉得住气,不屑于用暴力进行血腥镇压,更喜欢动脑筋,用合理、合法的温柔手段达到目的。因为血腥暴力是一时的,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任何事。
为此,沐慈思考、行事也从不会与整个社会体制站在对立面。这是沐慈最大的本事——他不会勉强任何人,总是光明正大摆出好处,用看得见的利益让人乖乖顺着他的意思去做。
沐慈的利益还没摆完,继续吩咐卫终:“大幸朝是大祖在马背上得的天下,我计划将每年大幸朝开国的五月初一,定为国祭日,由皇帝代天祭祀,祭奠这些英雄,感谢他们为保护国家付出的血汗与生命,以慰英魂之灵。”
沐慈很早就开始灌输国家的概念了,国家不光指大幸朝廷,不光是江山社稷,不止是沐家皇族。国家,应该包括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民,每一个生活在大幸土地上的民族,一草一木,文化和知识,诗词与技艺……这些都应该是国家的一部分。
卫终犹豫,楚王这是逾越。
一般定下这样重大的国家纪念日,进行大型祭祀,该由皇帝倡议,得这份功绩的。不应该是楚王这般理所当然替皇帝做决定。虽说楚王是比德光帝更有发言权的“无冕皇帝”,有这个本事,可是……
未来的事很难说,他怕楚王现在太专横,风头太过,得罪德光帝太狠,兄弟离心,将来没好下场,连带他们也要倒霉。
但显然,沐慈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不会把自己放在德光帝的对立面。那样于事情无益,只能增加内耗。
沐慈知道卫终犹豫什么,说:“这事我必定要做到,且将固定为国家的传统,因为这对国家,对百姓,对皇帝来说都是有好处的。我这段时间看资料有些疲惫,便不上朝了,写一份奏本建议此事,你帮我向皇帝转呈。”
卫终松了口气,这事的确利国利民,德光帝最终一定会准许。可这般采用疏奏形式,便算是事先通气——有沟通和没沟通,区别很大的,一个叫有商有量,一个是独断专制。
卫终也明白楚王不直接上朝,找他去说便是一个缓冲,避免楚王的强硬个性给德光帝造成压力,徒生嫌隙。二也是要把功劳给德光帝一大部分的意思。
卫终比谁都想看到这两兄弟和睦,便没推辞,决定把这个差事办漂亮。
具体该怎么说呢?卫终肚子里飞快起了腹稿,该怎么说很有讲究的。
须知夹心饼一向是最难做的,夹紧了他受罪,两边不靠他又倒霉。他不比牟渔绝对倾向楚王,他这个枢密副使名义上归德光帝节制,德光帝若下死力要整治他,他会吃不了兜着走。
两边他都要哄,只希望两人和睦,他便能得双份好处。卫终就十分忐忑出去办事了。
沐慈又笑看牟渔:“好了,你还有什么想问?”
牟渔宠溺一笑:“之前有好多问题,现在没了,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做。”
沐慈还是笑:“看你担心的几乎抓耳挠腮的样子,我挺开心的。”
“胡说,我可是最淡定的了。”牟渔作为跟随沐慈最久的心腹,早练就了一颗淡定强大的内心,见沐慈模样可爱,忍不住伸手轻轻弹了他的额头一下,“你一贯是有主意的人,倒叫我白担心一场。”
沐慈伸出手来:“心之所向!”
牟渔和他击掌:“刀锋以往!”
虽说牟渔不知道沐慈有什么后招,但他知道自己无需问,只需交付忠诚,交付信任,认真执行沐慈的每个命令,竭尽所能辅助他,就足够了。
牟渔走出去,见卫终还没走,守在长乐居门口愁眉苦脸在等他。
卫终见着牟渔,小声问:“殿下,后面还有什么打算?”
“我没问,照吩咐做就是了。”牟渔道,也不管卫终一脸“我有好多问题快憋死了”的表情,问,“你知道怎么对陛下说的吧?”
语气很笃定。
“这个不难。”卫终道,德光帝可比天授帝好哄多了,他看着牟渔,还是欲言又止。
牟渔和他共事多年,两个人可以说最了解对方,拍一下他的肩膀:“忠心任事,不要行差踏错,殿下会记得你功劳,必不会让你年老无依。”
这是承诺!是保障!
卫终双眼一亮:“真的?”
牟渔白他一眼:“你不信我,难道不相信殿下?”
卫终这才确认,喜不自胜。
牟渔又问:“最近都有谁请托你,找你探底……”
卫终惴惴不安道:“我可没有……”
牟渔立即对卫终摆手:“我不是问你名单,谁没几个亲朋好友?我懂的。现在你可以让你的朋友们都别担心了,殿下不会大动干戈的。”牟渔将卫终送到院子门口,对他比了个“请自便”的手势。
卫终当然明白牟渔的意思,自己虽还是一肚子问题,可走到楚王府大门口,面上的疑惑便褪地一丝不剩,露出一个喜气洋洋的笑脸,眼睛里都散发亮彩,志得意满地走出了楚王府。
兵部,枢密院和禁军各将领都关注着楚王及身边人的动向,见卫终愁眉苦脸入府,喜气洋洋出府,便使出浑身解数,想从卫终处得个准信。
卫终银子和礼物照收,却卖足关子,只说让大家放心,是喜事,百年难遇的大喜事。具体是什么却直言道:“事涉机密,不可说!不可说!”
搞得大家一头雾水,直到卫终入宫见了德光帝,将楚王奏本呈上……
大家第一时间就从内线得到了消息——楚王建议修建英烈祠,定国祭日,祭奠禁军英魂。
这个……没听错吧?
不可能啊,火星来的奏本么?
再探!
话说,德光帝身边的防卫绝壁是个筛子。
便是英明强硬如天授帝,宫里的消息也经会漏出去。现在德光帝的御林军大部分是新选拔的,宫里的内侍宫女又不是心腹,一有动静就被外界知晓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探再探,果然是要建英烈祠,连同详细方案文武官员都得知了。
那什么?
对武将来说,是普大喜奔啊。
武将们发觉悬在头上的利剑不仅不落下,反而换成了一颗甜得掉牙的甜枣。
这年代的人,迷信啊,喜欢大修陵墓便是相信死后仍可享受生前的尊荣和后人香火,就算投胎轮回,有个好名声下辈子也可投个大富大贵的好胎。所以人们对荣誉,特别是死后的荣誉及后世评价,是非常重视的。
武将觉得,要真能有个英烈祠,让武将享万世香火,便相当于史册留名,流芳百世……就像大将军耿青,崔病那样,万世称颂。
真能进英烈祠,那才叫“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祖坟冒青烟都不算什么了,被文人压了千百年,甚至被百姓看不起的武人们彻彻底底翻身了。卫终说的不错,果然是百年不遇的大喜事,上到大将军,下至厢军兵勇,个个喜笑颜开,笑得下巴脱臼的也不少。
……
人性呢,还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武将心里对楚王感激不尽,可又有点看不起楚王。只觉得楚王不过如此,不仅怕惹众怒不敢动潜规则,还得给他们好处,收拢军心,才能巩固地位。
当然也有人觉得这是个饵,天下最大最甜的饵,若是吞下,少不得被楚王这个渔翁吊住,剥皮抽筋,吞吃入腹。可饵实在太香,面对大诱惑不动心的,毕竟少数。
……
武将比过年还开心,而文官则个个如丧考妣。
千百年来,文强武弱是传统,别是和平时期,武将获取功勋的渠道少,文官用治理国家取得功绩,再加上皇帝为了皇权稳定,削弱武将免得出现兵祸危及自身,很自然形成了文强武弱的格局。
现在,这格局就要被打破啦。
文官要没地位啦……怎么行呢?
绝壁不能建什么英烈祠。
可武将不干啦,凭啥不能建英烈祠?开国建朝,盛世太平,也是我们武将拼死才能出现的好么?凭什么一和平,我们就没地位了?必须得支持楚王,修建英烈祠。
……
不提即将发生的文武大矛盾,只讲卫终这边。
卫终打好腹稿,怀揣一本奏本并一份草图,入宫面见德光帝。
德光帝对卫终一直比较尊重,因他是先皇的人。先帝身边的小猫小狗都是尊贵的,这是孝道。德光帝从不敢因卫终的内侍出身而轻慢,又因他是帮九弟办事,便立即宣召了。
要说卫终,浑身上下最大的优点便是会察言观色的眼睛和那张能说会道的嘴。沐慈对任何人都没偏见,因为“人无所谓精明还是愚笨,只要用对地方便是最合适。”所以沐慈对卫终是物尽其用,和宫里德光帝联络沟通,便会派他过来。
虽说卫终这嘴没办法哄住沐慈,但哄个德光帝还是手到擒来的。毕竟他以前伺候天授帝都能如鱼得水。
卫终很有技巧,把楚王奏本上的意思解释了一遍,又摸清了楚王爱做实事不贪虚名的淡泊性子,还有把功劳推给皇帝的意思,便大着胆子说:“陛下,若由您颁发圣谕,建英烈祠,定下每年五月初一为国祭日,祭奠壮士英魂,便会让天下五十万禁军,百万厢勇归心。届时,天下归心,将士用命,何愁盛世不延续,万世不太平?”
“这个……”德光帝很不好意思,这是九弟的建议啊……
“前朝大周便是因兵士将领长期在外,只知有将命不知有君恩,才有割据之祸,烽烟四起,国土五裂。若陛下修建英烈祠,则可让天下兵丁将士只知有君,有国,便永无兵祸之患。”卫终道。
德光帝一想,倒抽口凉气——的确,若他同意筹建英烈祠,代天祭祀,那武将为着入英烈祠享万世清名必会收敛许多,不会有不臣之心。
卫终看德光帝有些心动,便再接再厉道:“陛下,将来万众归心,您剑锋所指,就是我大幸铁蹄踏破之处,荡平四夷,威服宇内,开疆拓土,泰山封禅,青史盛赞,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终一激动,把自己都说服了,感动了,五体投地趴伏在地上……
德光帝被这一通龙p拍得通体舒泰,也有些小激动,仿佛美丽的前景就在眼前。因为每个皇帝都有一个“开疆拓土,开创盛世”的明君梦,可以名垂青史,万世称颂。
不过德光帝还是清醒的,他刚得了九弟送回宫的半个内库,拿人手短……这会儿,难道能贪墨楚王的功劳吗?
德光帝便道:“这是九弟的建议,该由九弟……”
“陛下……”卫终赶紧打断,开玩笑,德光帝身边跟筛子一样,说的话马上就会传出去。若叫德光帝说出什么——让九弟颁布命令,得军心之类。
这是赤果果诛心之言啊!
楚王就算没这心思,也不知会被外界传成什么样。
卫终飞快说:“殿下言道:国家大事须得交由陛下定夺,便只命我将奏折呈交御览。”点名楚王安守臣子本分,交的是奏本,非是直接下令。虽然最终,楚王必会达到目的,因为建英烈祠,好处的确多。
德光帝很敏感,紧张问:“九弟真这么说?”
卫终紧张起来,生怕说错一个字让德光帝误解,便字斟句酌道:“陛下,识人之明在于‘听其言并观其行’,殿下所作所为如何?他是什么样的人?陛下您一定是最了解的了。”
德光帝想了想,便点头:“九弟心怀天下,大局大义,从无私心,朕自然是知道的。”
卫终其实是天授帝留给九弟的人,如今带着九弟的奏章来找他谈事。这说明——九弟真心让他这个皇帝下令修建英烈祠,国祭日,由皇帝祭祀英烈……提升的是整个禁军对朝廷,对皇帝的忠诚度,而非对九弟个人。
——这是把收拢军心的机会送给他啊。
九弟对他是真好。
卫终观德光帝神色便放下心,趁机道:“陛下,殿下建议修英烈祠,定国祭日,是一件影响千秋万代的国家大事。微臣说句诛心之言,这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殿下身体弱,只怕受不住惊扰烦忧,是以这事虽是殿下提议,却更需要陛下您这位可靠的兄长分劳解忧,才能将事情办好。”
卫终说得话实在太有水平了,德光帝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熨帖。
这件事也的确很难,因为从未有过这种先例。再者,抬高了武官,只怕文臣有异议,压力会很大很大……甚至可能面对整个大幸千万读书人的怒火。
这事九弟想做,却真不能让他出头。
那么,我要不要做呢?
德光帝性格端方忠厚,这样的人对人对事不会激进,其实也是临事犹豫,不能决断。
卫终有些着急,因为楚王已经表态,说这件事必定是要成功的。卫终做了天授帝多年心腹第一人不是白给的——德光帝的心思比先皇好猜多了。
卫终两片嘴皮子一碰,以退为进:“殿下也心疼陛下国事繁重,这么些日子瘦了好多,当真不容易,便言道:若事有不成,也不强求,只怕是时机未到。”
立即让德光帝感到羞愧,觉得自己没本事让九弟顺心,没能力护着九弟。
德光帝的天平倾斜,拍板道:“这事便交给朕,建成英烈祠,也是于国于民有利的事。”
不管九弟提议的是什么,必然是对国家,对百姓有利的事。
至于文臣的怒火……德光帝有些发憷明天的早朝,还不一定是什么情况啊?不行,得先叫人把大殿上的柱子都用软布包一包,殿前广场大树的横枝桠都要先锯了……
他转念一想,又甘之如饴了。文臣烦自己也好,不会去烦九弟。自己是兄长,就应该顶在前面,给九弟撑起一片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