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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送爽,今年是一个难得的暖秋,除北方几郡上报干旱,其他地区的粮食却是大丰收。这段时间户部忙得前脚打后脑勺,不仅要收取一整年的农税,还要敦促各地官仓屯粮,再把宫里的皇仓囤满。
此时被楚王狠狠折腾过的卢定国就发现了好处——楚王要求他做事必须预先计划,数据精确,提高效率,落实责任人……种种规范,又更新了文书记账方法,整个户部运转速度加快的同时还减少了错误。
往年总要让户部焦头烂额还爱出问题的“算秋帐”,今年出的问题极少——不管谁出问题都能立即追究到责任人,谁敢马虎?
今年大丰收,官场又清理掉一大批贪官,新上任的各地主官都憋着劲儿想要在新帝和楚王面前表现一下,使得今年国库收入创了历史新高——超越天授帝在位的任何一年,直逼昌和盛世的数值。
因德光帝建议修文庙,读书人和文臣非常拥戴他,只恨不能倾诉一腔情意,朝臣便抓住国库的超额收入狂拍德光帝龙屁,歌功颂德的奏折都堆成了山。
虽说今年丰收其实是先帝和楚王的功劳——今年夏日一场大洪灾,本该致使粮食欠收,但天授帝德政“主官上堤,军事管制”力挽狂澜;又有楚王“义商救灾策”安抚灾民,又抢了一季秋种,老天爷赏脸迟迟不降温降雪,便有这场大丰收。
可好话谁不爱听?
德光帝虽明白丰收的根源,可心情还是极好,直到……昨天见了九弟提交的《侍卫六军军制改革预案》,又有卫终巧舌说九弟为国为公才想建军器私坊……
军事方面,德光帝能抓手里的只有军器监一处,下意识不想答应,可因是九弟的意思,不论什么他都得点头的。更别提这种涉军涉武器的事儿,他是半点不能反对的。
昨天他只能应下卫终,可夜里一直在思量其中利害,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天还没亮,谢贤妃就按谢太妃的意思,趁德光帝早朝前领着两个儿子问安。德光帝看着沉稳持重的长子,活泼机灵的二子,心情稍霁,连带看谢贤妃也脸色和缓,便招了三人一同用早膳。
因为楚王不爱宫中御膳,德光帝下狠心整治御膳司。御膳司中不乏能人,清楚德光帝的心结,便托人向秦山求教,于是宫中膳食一直是大步朝着楚王府看齐的。
德光帝的早膳只有一粥一肉饼一蛋一牛乳加几个果子与小菜碟。这样吃量少却营养均衡,让人精力充沛,粥饼小菜又常换花样不会腻,德光帝便一直这样吃。
皇妃、皇子过来,按例不能越过皇帝,便减了一两样。
谢贤妃看面前三盘两盏,颇觉寒酸,看德光帝也没有要加菜的意思……她如今盛宠不再,只好忍着腹诽,先夸德光帝节俭,立即又赞一定是皇帝的德行好,感召上苍才有暖秋,才有今年丰收。
德光帝刚露出笑影,谢贤妃便心疼看着桌上简陋膳食叹道:“君家,既然今年国库丰盈,君家倒不必如此自苦,妾身见您为国为民如此委屈自己,心里啊……真不是滋味。”
德光帝儿时吃足了被父皇忽略的苦,对妻儿可谓真心关爱,听到这里却直觉不妥当,微微皱眉。
谢贤妃却以为德光帝也是不满,刚想加紧劝导,却被长子打断。
大皇子沐褀起身,对德光帝一礼:“孩儿却不以父皇为苦,须知‘一饮一食,当念嫁穑之艰难’,父皇如此节俭,是念百姓辛苦,有仁君德皇之风,不仅是孩儿榜样,更是万民表率。”
德光帝抚须赞许,他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成熟有威仪,便留了下巴的胡子。
谢贤妃略尴尬,暗地里瞪了大儿子一眼,却被小儿子吐了舌头,再看两个儿子友爱,吃着膳食津津有味的样子,不想让难得一次“全家”用膳闹得不愉快,便只好按捺把“简陋”膳食吃下去。
女人爱美要苗条,没有吃光,谢贤妃刚漱完口又被德光帝瞪了一眼。
之前御膳种类太多,没吃光是正常的,吃光了反倒不正常。谢贤妃也不知道错哪儿了要被瞪。还是常和德光帝一块儿用膳的两个皇子赶紧说没吃饱,把谢贤妃剩下的食物都吃光了。
弄得谢贤妃眼泪涟涟,幽怨看向德光帝,意思是亏待了孩子——这么点食物,孩子都没吃饱。
她被德光帝冷落许久,完全不知道风向已经变了,自己被瞪是因为浪费。
德光帝不想和这个给自己生养了儿子的女人计较,便忍着没说什么。谢贤妃刚想说话,李海就过来回话了,眼睛却看看谢贤妃,有些踌躇。
谢贤妃知道是不想让她听见,心中不愿,却想着这段时间得识大体一点,便知趣告退,心里有些难过。丈夫只是洛阳王的时候,两人虽不说如胶似漆,却也琴瑟和鸣,如今两人却无端有了隔阂,渐行渐远。
她是越来越看不懂德光帝了。
女人啊,总想着丈夫上进,丈夫真上进了,又有点“悔教夫婿觅封侯”。
……
因李海没看皇子,可见无碍,德光帝就没叫两个孩子回避——多听、多看、多想,对孩子将来有好处,特别是沐祺。毕竟是他寄以厚望的长子。
李海行过礼,便把打听到的事儿说了:“楚王府昨日开了一上午的军事会议,已经找人打听确实了,真的只是楚王殿下具折上奏的这六个条陈及军器监事务,并无其他。殿下在会上也明确表态,十二万侍卫六军是朝廷的军队,非是私人所有,改革也好,建立军器私坊都是为君、为国、为民,并无异心。所以才具折上奏,须朝廷,需要陛下您首肯才能施行。据说殿下还当场立了誓言,说:忠君爱国,永不引发内乱,不会以私人理由调动一兵一卒。”
德光帝面上喜色浮现,追问:“誓言?只说了这些?”
李海笑眯眯道:“不止呢,殿下说自己是真正的军人,行着军礼,还领了几位大将军一起宣誓的。昨日里三千锦衣卫也跟着护国公做了军人宣誓。听说今日大将军们朝奏之后,便会入西山大营领八万禁军作此宣誓!”
德光帝赶紧问:“快说快说!到底什么誓约?”
李海略有些不好意思:“这话,小人一个阉人,怎么说都不对味儿,不如请了大统领来……”
德光帝对他挥手:“去请!”
很快现任御林军大统领易青过来,站姿笔挺,郑重行了军礼,复述誓约:“我易青是一名光荣的大幸军人,我用我的鲜血、生命、骄傲及荣誉起誓:永远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忠于皇帝;服从命令,严守纪律,严守国家和军事机密,苦练本领,拼尽最后一滴鲜血,保卫我脚下这片神圣国土,寸土不让。保卫我的亲人,同胞,永不背叛。不为一己私利引燃内乱战火,刀剑永远朝向外敌。如违此誓,愿受国法和军纪的严厉制裁。”
这个宣誓,是好话,是好事,不用怕人知道。牟渔清楚沐慈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沐慈的目标远比这一国一地更宏远博大……所以沐慈绝对违反不了这份誓约,并不怕被人知道。且他跟随沐慈,近朱者赤,也有点“做任何事都对得起天理正义,不怕闹大”的心态,懒得通过什么夜行卫渠道暗搓搓把话传出去,而是叫齐了三千锦衣卫——大家都是军人,一块儿跟着宣誓吧!
声势浩大,三千人的声音很容易越过高高围墙,传入外面,被有心人听去学去。其他几个大将军一看,嗨!这做法极好,便也商量好了,回营就领着自己的部下作此宣誓。
这誓约后来被写入大幸帝国军事总则,成为了帝国每个新入伍的军人必须遵守的“军人誓词”,此为后话。
……
德光帝细细推敲这誓约的内容,喜不自胜。因九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言行从无失信处,且这誓言可算传遍了全天下——九弟是绝不可能失信于天下人的。
若失信,九弟得了天下也坐不稳当。所以那誓言不真也是真的了,由不得人不相信。
德光帝觉得从此夜里不再会有噩梦袭扰,自登基以来从未有如此安心。
李海趁机道:“政事堂有消息过来,说是今天未收到楚王殿下的病假条陈,是以……殿下极可能会上朝听政。”
若一刻钟前德光帝听闻这消息,只怕会心慌气短,有被逼到头上的滞闷。可现在他心中有了底气,也不怕答应九弟进行军制改革,建武器私坊,反而好奇惊才艳绝的九弟,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德光帝没有焦虑惧怕,心情很好,笑道:“来了才好,许多天没见九弟,不知他身体可好了些?且今日所议之事,事关重大,也要九弟亲自过来才能压得住场面。”
李海不敢乱应,只笑着点头。
德光帝看两个儿子乖乖多听,没插嘴说话,心中满是慈爱,抚摸沐裕的脑袋,按住沐祺的肩膀,道:“你们还小,许多事不懂没关系,以后会懂的,现在只要记住!你们的九叔是个品行高洁的贤王,磊落君子,可敬可信,绝不会有任何权谋阴私之心的。”
沐祺像个小大人般持重点头,沐裕却是笑着拉德光帝的手,心疼道:“九叔是好人啊!那父皇可算夜里能休息好了……我看您眼底都青了。”
德光帝:“……”难道他的猜忌与不安,连小孩都感觉到了?
李海和易青脸上齐齐变色,小孩总是说真话的,可现在这位已经成了皇帝,没心没肺说真话……就不合时宜了。
沐祺赶紧拉沐裕跪下:“父皇恕罪,二弟不懂事……”
德光帝自嘲冷笑一声,拉起两个孩子:“你二弟没有不懂事,他才是看的最清楚明白的一个,倒是朕……实在是……愧为人兄,愧为人父。朕已经侥幸即了帝位,却人心不足,常有猜忌,才会夜不能寐……惭愧啊惭愧……”
这话绝对是德光帝的心声,但能说出口来表示他已经没那么介意了。李海和易青都松了口气——说实话他们虽是德光帝的亲信,却也最清楚他和楚王实力差距,是最不愿意看到两兄弟反目的。
……
果然,楚王在早朝开始前,第二次踏入了皇宫。
朝会还没开始,皇帝没出来之前,文武官员会先“嗡嗡嗡”交头接耳商量事情。今天却一反常态,大家都肃着脸色,保持缄默。因为昨天大家都拿到了今天朝会的议程,主要议题就是楚王提交的《侍卫六军军制改革预案》。
武将早在昨天就私下讨论过,文臣是不敢置喙的,只是有志一同,大家的脸色普遍有点小忧愁。
而且宅了一个半月,称病从未上朝的楚王居然一大早坐追星车出门了……路上官员辨明他是赶往皇宫,便知这位祖宗要上朝了。
大家心率齐齐漏跳了一拍,实在有些怕这货。
楚王第一次上朝,在朝堂上抖着小绢布发大招,镇翻所有人的场面,实在让人至今记忆犹新。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楚王对军制改革是志在必得,才会亲自上朝。无关者决定高高挂起,中立者决定继续保持中立,摇摆的两面派瞬间倒向楚王。反对者有些打退堂鼓,有些在心中默默审视、推敲自己反对的理由,只恨不能更充分。
但大家都清楚,一点楚王亲自上阵,能反对成功的几率就非常小了。
军制改革,看样子势在必行。
很快谢太妃也知道楚王上朝的事了,等宫中后妃给她请安后,便单独留了谢贤妃说话。
谢太妃问:“你看君家气色如何?”
“君家面色憔悴,眼底乌青,昨夜并没有睡好,许是……”谢贤妃也不好猜。
谢太妃冷笑数声:“他当然睡不好,只怕不久我们连睡都不敢睡了。”
若叫那小野种改了军制得了军心,就算掌实了兵权,又能建军器私坊——唯一能拿捏他的一处软肋也没了,只怕谁都挡不住他了。
贤妃秀眉微蹙:“母后为何这般说?”
谢太妃只是随意摆摆手,道:“哀家如今这身份,不上不下的,好些事倒没办法管。昨天收到消息迟了,只怕……”她找的人都只有一张嘴,并不顶用。
“什么事?臣妾能帮母后做什么吗?”
谢太妃只是摆手:“罢了,你也劝君家不住,所以今早哀家就没让你多言,免得惹君家不高兴。”
提到这个,谢贤妃一肚子委屈,挨到谢太妃身上哭:“姑母,君家是不是嫌小婉人老色衰了?为何……”
谢太妃拍着侄女的手,叹道:“男人就是这样的,江山、天下在他们眼里才是重要的,有了这些,漂亮的女人想要多少有多少……你说,咱们女人又算什么呢?”
谢贤妃只是哭。
谢太妃拍她:“哭有什么用?”
“要漂亮的女人,咱们家……咱们家……”谢贤妃实在说不出来,若真叫她那个漂亮到似瑶台仙子的四妹入宫,就真没她的立锥之地了。
“别想了,你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地位稳稳的,让你四妹入宫也没多大用。不如让她嫁个更有用的……”谢太妃双眼微眯,锐芒闪过,“再说,君家的心思都在楚王身上,你啊……再这么不争气,迟早他眼里再没有你的存在。”
谢贤妃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许久才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
那可是同父的亲兄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