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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看着沐慈离开……
尽管他走得很慢,却没有停顿,没有回头。
这个人,爱的平静而深沉,放手时也足够坦然、洒脱。
沐若松看沐慈的背影消失……他似被抽掉脊骨,整个人瘫软下来,跌在地上……贤世子赶紧扶持,不小心在抓沐若松手腕上,把他如珠如宝的红玉手串扯断……
“滴沥沥”的轻响,珠子散落一地,蹦跳着四散滚开……
定王知道这手串的来历,有些担心看向沐若松。
可沐若松没捡,整个人抽离了现世,十分安静,安静得近乎诡异。他不再流泪,如同乖巧的孩子一样睁大眼睛坐在地上,盯着沐慈消失的方向,浓烈温柔的爱涌动在眼中,与此同时,又有一种心血焚尽的灰色交织其中。
仿佛失去灵魂的傀儡。
常山王露出怜悯之色,与脸色复杂的杨涯一起告辞离开。
沐如栀蹲下去捡珠子,王梓光也弯腰……然后是沐若柏……沐若杉下意识去拉沐若柏起来,怕他腿没恢复不能深蹲,却被沐若柏轻柔坚定地推开。
沐若杉愣了一下,也默默蹲下,一起搜寻红珠。
大人也弯腰去捡,都看到“平安”二字,简单平凡,却温柔深沉,是那人给沐若松的爱。
他们不敢惊动沐若松,把珠子交给沐如栀。
沐如栀轻声道谢,数一数,才小心走到哥哥面前,慢慢地蹲下……怕惊扰他似的,小心翼翼喊:“哥哥……”
“嗯?”沐若松应,视线并不汇集。
沐如栀鼻子一酸,拉开沐若松的手,把珠子放在他掌心:“24颗,少了吗?少了我们再找找。”
“没关系……”沐若松看也不看,随手把掌心的珠子放进怀里。
沐如栀的眼泪不知为何忍不住,一滴一滴落下来……方氏更是心惊肉跳,儿子这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吗?
定王看看沐若松这样,心里不是滋味,招贤世子到角落说话。
定王小声道:“有件事我一直在考虑,之前没提是不合适,现在……”他看一眼沐若松,“我要请立阿松为世孙。”
贤世子一脸惊讶,第一反应不是看自己的长子,而是问:“现在时机就合适吗?”
定王叹气:“不合适也要合适,事情到现在不能再有波折了。虽说他们感情本身有隐患,但给他们时间一切都不是问题……楚王会调|教人,阿松的成长速度很快……我才不得不插手,不能再给他们时间了。”
贤世子福至心灵:“父王一早就打算让阿松做世孙?才拼死……”一定要拆散他们?
“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之前我还想看看阿柏……毕竟你才是世子。当然,现在也不是因为阿柏的腿脚,他年纪还小能恢复,是阿柏的性子……不太合适。”定王浅浅点出,“我们家以军功立身,不像清河王是以文章著作。”
贤世子懂的。他自己这个世子不是很合格,长子又更喜文弄墨,性子温柔和善……要是像他出身杨家的母亲还好些。
“阿松很好,好得超出我预期。就算是我,在十七八岁时也不如他。侍卫六军积弱多年,竟然能和我打得有声有色……这回我赢,是占便宜的,过一年半载就不好说了。”定王揉一下眉心,“可阿松越优秀,他们的事……我越不能答应。现在强行留下阿松,叫他为家族做出牺牲,就该给他个交代。”
贤世子道:“我没什么意见,若大哥不是……本来也是阿松的。”
定王欣慰:“你同意,那我现在就宣布,也……安那位的心。”
贤世子知道定王未尽之意,为让楚王安心,不再有借口纠缠,他点头,却下意识看一眼妻子杨氏。
定王道:“你媳妇不会反对,她做‘宗妇’比你优秀。”定王根据兵符丢掉的情况,知道杨氏是以大局为重的——连身为世子的丈夫都可以舍下,交出兵符保住家族。杨氏是知道倾巢之下无完卵,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的。
这才是娶个世家贵女和小家碧玉的最大区别,而非嫁妆多少。
定王唯一担心的就是:“阿柏……你找个机会好好说说,别让兄弟生隙。”
“会的!”贤世子应诺。
定王看一眼安静坐在地上的嫡长孙,再环顾个个情绪低迷的子孙,道:“我欲请立嫡长孙沐子韧为世孙,大家有什么意见?”
这话似一个惊雷,但因为动静太大又没有征兆,反让大家来不及反应。
定王看似民主,实则是家中唯一的话事人,决定的事谁都没办法阻止。杨氏只惊愕一下,很快掩藏情绪,也不看贤世子和身边长子,恭敬福身:“一切听从父王安排。”
沐若柏下意识攥紧了伤腿那边的衣角,但很快,他放松下来……面无表情低着头。沐若杉一直关注他,看到他这小动作,立即出言:“祖父,这事太突然……”
无需定王阻止,站他身边的沐若柏拉他一下,对他摇头,阻止了他说话。
沐若杉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都怪自己,若不换马,没伤了二哥的腿……
……
风暴中心的沐若松却依然安静,似灵魂抽离,无知无觉,目光没有焦距,已然被寂静的灰色全部占据。
定王轻声问他:“阿松,你觉得呢?”
沐若松很自然回答:“一切听祖父的。”
“我是说……”定王怕他没听懂,耐心重复,“祖父请立你为世孙。”
沐若松依然平静:“多谢祖父爱护,孙儿恭敬不如从命。”
定王意识到嫡长孙身上有什么东西在飞快改变……若是以往,沐若松绝对会推辞再推辞,甚至做点什么惹定王失望,让他改变主意。
可是,现在这么平静,轻易接受了?
定王想要问他怎么了,想要劝一劝……可劝什么呢?自家嫡长孙很听话啊,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问题恰恰出在这里——他太听话了。
定王像是积攒了多年的力气,汇集成一拳,却打进了棉花里的,空落落的又说不出什么。
方氏意识到儿子是真不对劲,顾不得流泪,跑到儿子身边柔声哄:“松儿,衣服上都是灰,咱们起来换一身……啊?”
“哦,好!”沐若松慢慢撑着地面站起来,抬脚往外走……
“你去哪儿?”方氏惊问。
沐若松语调平平:“您说要我换身衣服……”
方氏赶紧拉住儿子:“哦,对!跟娘回去!”把沐若松带回了自己的院里——她要确保儿子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才能放心。
定王总觉得眼皮在跳,对朝阳使个眼色让她去盯着沐若松,又对贤世子使眼色,让他安抚往外走的沐若柏……定王忽然发现沐若柏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十分明显,他眯了眯眼。
——但愿我今天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
一生戎马,只信奉“命运要自己掌控在手”的定王,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
沐慈离开众人视线,也似一口心气被抽离,身体软下来……被早有准备的牟渔接住,却没打横抱他起来,而是撑着他继续站着,小声问:“行不行?”
“没事!”沐慈放松依靠牟渔,调整呼吸,很快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直。
牟渔担心:“我牵着你。”
“不用!”沐慈直视前方,迈出了步子……每一步依然行云流水,安稳从容,只有衣带随着步伐飘然起伏……
不萦于物,不滞于心。
他就这样随意又洒脱地,走出了定王府……走出了让他命运有了波折起伏,又让他重归平静之地。
追星车早等在外面,沐慈无需扶持上了马车,平稳到达楚王府。等在门口的乐恕没见到北海郡王,意识到了什么,没敢说话,只默默伸出手,想让沐慈扶持一下。
沐慈拒绝了。
他神色平静,可太过沉默,几乎让空气凝滞。
卫终领着一个面容中等,神色沉毅的中年男子过来,见沐慈就飞快道:“殿下,这是戚大将军的堂弟戚焱,刑部把忠义会余党审完了,就让我把人带过来。戚焱没犯什么事,他虽曾为分坛主,却……”他口才好语速快,吧嗒吧嗒说了一大串才见牟渔对他使眼色……
卫终:“……”我察言观色的特长退步了吗?不对啊,殿下神色平静,没有什么大事啊!军演不是赢了吗?
沐慈看了戚焱两眼,淡淡道:“看他的能力,聘什么岗位。”没等人应答,就抬腿迈进家门。
卫终用眼神询问牟渔,得了一个白眼。不过牟渔倒高兴有卫终打岔——忙起正事沐慈就没空伤心,又担心沐慈太忙会伤身。等牟渔又处理几个紧急情报,再找到沐慈时,沐慈呆在暖暖的碧澜池,坐在池边看着雕龙吐水。
发呆……
牟渔松口气,这才正常点……他挺担心沐慈憋坏的。
牟渔凑过来,想安慰又不知沐慈这种聪明清醒的人该怎么安慰,只怕你一箩筐话劝他,他心里比你还明白。虽然世事总是——明白归明白,还是会心生期待。
沐慈没回头,轻声道:“过来!让我依靠一下。”
牟渔依言过去。
沐慈放松身体,半倚在牟渔怀里,又看水流发了一会儿呆。牟渔也不说话,轻轻揽着沐慈,安静陪伴。
“我做错了吗?”沐慈问。
牟渔没回答,沐慈是不需要别人给他答案的。
沐慈继续自言自语:“明知会有这种结果,还是忍不住想试一试。”
牟渔叹气。
“不过,这正是我们之所以为人,而不是机器的原因……人总是心生期待。”沐慈也不解释什么是机器,只轻笑一声,“呵……还好,至少……我还是个人,”他摸到胸口,无悲无喜道,“也会痛……”
沐慈这一声没有委屈语气的委屈,让牟渔心酸,他伸手温柔抚摸沐慈胸口……想缓解他的痛。
沐慈道:“别怪子韧,他到底是世家子,心中家国大义永远超越个人私情……再说,他也怕拖累我。”
牟渔道:“我知道。”
沐慈忽然问:“定王打算立子韧为世孙?”
牟渔已经适应了沐慈经常的画风骤变,也对他掌控一切的智慧不再吃惊,回答:“定王刚刚宣布,无人反对。”
“定王忽然下死力,我推测就是这原因,他以军伍起家,儿孙中唯子韧一人军事才能卓越。”沐慈沉吟一会儿,道,“定王递表请封,让宫里答应这事。”
“好!”
“帮子韧把西山大营的手续办好,定王不会放他回去了。”
“好!”
“问问凤落,肯不肯跟着子韧?我不需要他监视,不需要传消息,只要他尽心竭力辅佐……将来少不了他的前程。不过这前程不是我给,让他自己跟着子韧去争。”
“好!”牟渔点头。
“如果不能阻止婚事,想办法拖两年……谢逊那边……”
“好了!”牟渔打断沐慈,“这些杂事有我。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沐慈停了下来,恢复安静,又看着龙口吐水发呆……
牟渔又不忍心了,道:“好吧,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我需要静一静!”沐慈声音小小的,夹着一丝不容易察觉的疲惫和委屈。
牟渔心都化了,抱着他拍拍:“好,我陪着你!”
沐慈盘腿,闭上眼睛……整个碧澜池安静下来,唯有流水入池,飞溅的哗啦声,单调重复地回荡在偌大的碧澜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