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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南郊,拟建蹴鞠场之地。
大雪纷飞,朝阳牵着王梓光的手,找了许久,才找到坐在郊外几乎被雪覆盖,与雪白大地融为一体的沐若松。
朝阳本有一肚子话想说,在见到沐若松冻得青白的脸后,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回家吧。”
沐若松花了许久才看清面前的人,锁定王梓光,嘴唇翕动:“……”
王梓光凑过去,才听清沐若松在问:“你真的告诉他了?”
说了,王梓光在沐慈离开前,说:“大表哥在你们放风筝的地方等你。”
沐慈听见了,但他一秒都没犹豫,脚步都没慢下来,出府直奔御河码头,乘船出海。
王梓光面对等了一夜,没等到人,目光绝望的沐若松,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如果自己不装疯卖痴,早把口讯带到,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王梓光不敢想!
沐若松喃喃,犹如啜泣:“他……连见我一面都……”
“不是的,他急着去救人。”王梓光试图解释,却见沐若松如倾倒的石像一样,直挺挺倒下了。
安华赶紧捞到人,把手脚僵冷的沐若松背起来,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踏雪回家。
王梓光跟着走,踩一脚感觉到东西,挖出来……是一个被雪水洇湿,踩破了的风筝。
……
历史车轮不会为谁的儿女情长停止转动,两天后,海战胜利的捷报传至朝廷,举国欢庆。
在蓬莱港被毁之后,仓促组建的海神军竟然一雪前耻,追歼了全部红衣大食船队,摧毁岛港,取得大幸第一次海战的胜利。
胜利后是封赏,在此次海战中出船出人出力的梅家大受褒奖,梅显受封承恩国公,梅寰封为世子,梅皇后亦有封赏。
出力最多的楚王封无可封,刚好苏砚一本弹章,弹劾楚王无旨私出京畿的重罪,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而重伤挣命的梅容,因是个杂血胡子,所有人保持默契,当这个人不存在!
举国欢腾之下,又有暗流涌动,在两个女子身上发生的两件小事,没有激起多少浪花。
谢家四娘欲剪发去静业寺出家,被拒绝之后困锁在家。
西北威远候杨涯的幺孙女杨佳嘉,本定为十二月初二第一个入宫,却离家出走,不知所踪。杨家不敢声张,毕竟有碍姑娘闺誉,只报了病让朱熙幼女先入宫,暗地动员所有可信力量,悄悄搜寻。
……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十二月初一,定王府张灯结彩,虽婚事仓促,但不论是定王府还是谢府都倾尽全力,让一切看上去还有模有样。
热闹喧嚣的喜气,驱散了定王府的死气沉沉。连天公都做美,陆陆续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停了,初升的太阳散发热力,将十二月的深冬也照得暖洋洋。
双喜临门,清晨时分,宫中就派出天使宣旨,沐若松被封为世孙。众人都夸谢家会嫁女儿,这就成了世孙妃,将来……哎呀,谢家这是要腾飞的节奏啊。
贤世子最后一次检查迎亲的队伍,回复定王:“一切准备就绪。”
外头喜乐吹奏,锣鼓喧天。定王看了看天色,半晌才像是回过神来,问:“阿松呢?”
“在穿喜服,还算……听话。”贤世子斟酌道,不敢说阿松犹如提线木偶,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由人摆布。
定王点点头,老神在在的样子。
贤世子今天一早眼皮狂跳,忍不住担忧:“今天这婚事,到底能不能成?”
“不成也要成!”定王很强硬,“谢家在等着,天下人都看着呢。”
贤世子颇有怨言:“谢逊真是的,听说谢四娘也闹着不肯嫁,两边孩子都……”谢逊想攀上定王府,想疯了啊。
“他已经知道阿松会封为世孙,怎么会放弃?”定王道,语气听不出喜怒。至于谢逊知道的渠道,肯定是谢太妃那边。
贤世子不满:“父王,谢家所图是什么,您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让人牵着走?难道他们以为凭一个女人,能谋夺我们家的……”他想起兵权本为国有,不属于个人,及时住口。
王妃捧着茶过来,好奇看着父子两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定王闲闲饮一口最新流行的清茶,觉得看起来平淡,入口苦涩,回味却甘甜,别有一番滋味,便看着杯中沉浮的几叶茶针,说了句禅语:“种因,不一定有果,可若不事先种下,就必定无果。”
“就凭一个后院女子?”贤世子讥诮,还是将来必不受喜欢的女子。
定王淡淡问:“这一杯,是水多还是茶多?”
“水。”
“对,可泡了几片茶叶,只有茶味。”
可不是?人娶了来,就像茶叶入了水,味儿就变了。再怎么谢家四娘也是德光帝的嫡亲侄女,整个天京城是姻亲故旧织成的势力大网。人家从不看女人受不受宠,只需要占着嫡妻,世孙妃的位置,在外人眼里,不是一体的也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便是世家联姻的潜规则。
再说,谢家女生了儿子,站稳脚跟以后,什么都难说。
贤世子就不明白了:“您明明都知道,怎么还应下婚事?”
定王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兴味的笑来,对贤世子说:“不是谢家,也会是别家。还不如是谢家……”
定王并不需要那么直白,贤世子就明白了。
谢家背后是德光帝,从家族荣誉到势力平衡,都是比较好的选择。且沐若松心有所属,定王没瞒着谢逊,谢逊还上赶着送闺女过来,就没立场责怪定王府不给女儿幸福。
是他自己自愿跳坑的。
——不过是各取所需。
在一场利益婚姻里,当事两个男女的想法,是最不重要的。
……
风二急慌慌过来,贤世子刚要斥他不稳重,就听风二汇报:“王爷,世子爷,护国公沐渔到贺!”牟渔是赐了国姓的。
“谁?”贤世子自己吓得跳起,两家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定王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问风二:“楚王呢?”
“不知道。”风二摇头,自从上回一整条线路的情报被楚王硬行“收归国有”之后,定王府再探听不到楚王的任何消息了。
“都戒备起来,我去会会护国公。”定王道。他和楚王有来有往几次,就发现在楚王面前拿长辈的架子完全没意义。而护国公牟渔是可以全权代表楚王的,定王亲自迎接并不掉价。
轻视他们才会付出惨重代价!
牟渔在外面,一贯是神色冷峻,惜字如金的形象。定王寒暄两句,牟渔冷淡地很,好在一大早没什么客人过来,定王才没太丢面子,心里还是不舒服的。
想当年,天授帝都不敢甩脸给他看呢。
牟渔不想废话,开门见山:“北海郡王呢?我要当面道喜。”
定王双眼微眯,盯了牟渔好一会儿,猜不出他是真道贺还是来找麻烦,但他不能示弱,只能吩咐:“把阿松叫来!”
沐若松穿着大红喜服,苍白削瘦的面孔像棱角突出的岩石,一片平静,不见哀伤,没有痛苦,仿佛世上一切,都无法再让他为之动容。
他见到端坐的牟渔,眼神才微微闪动两下,扫一眼不见心里想的人,目中的亮光很快熄灭。他停在外面,将红色的喜服一件一件脱下,只剩白色中衣,才走到牟渔跟前弯腰行礼,然后挺直脊背站定,并不开口说话。
这么冷的天。
牟渔叹口气,将自己的披风抖开,给沐若松裹紧:“你大病刚好,别又着凉!”
众人:“……”难道,冷如刀锋的牟渔实际有颗大妈的内心?
沐若松木木呆呆看着牟渔。
牟渔温声说:“不认识了?就算不奉茶,连声‘阿兄’也不肯叫了?”像是一切都没发生,情谊一如往常。
沐若松眼圈微红,端杯茶来,艰涩轻唤:“阿兄……”
“嗯,”牟渔喝口茶,才解释,“不是阿弟不想见你,实在是事发突然,阿弟已经南下入海赶去救被火油弹自爆弄伤的梅左将军。你知道的,海战武器不安全,阿弟迫不得已批准使用,造成恶果,心中有愧……”
沐若松心中郁结刚散,又提了心,知道人死了沐慈会非常自责,十分关心问:“人救回来了吗?”
牟渔又是叹气:“爆炸距离太近,碎片弹珠至少有六枚击中梅左将军,有一处深入要害,还有感染……不过好在梅左将军身体底子好,撑着一口气等到了阿弟,阿弟正在想办法救他。”
虽牟渔说起来轻松,可跟在沐若松身后过来的王梓光一听,只觉凶险,这种伤势在科技发达的现代都不一定能救回,别提缺医少药的古代了。
男神这会儿说不定怎么头痛煎熬呢。
沐若松不清楚啊,在他心目中沐慈是无所不能的,他放心了,心中最后一丝难过散去,道:“多谢阿兄特意赶回来。”
“阿弟让我回来,我在那儿也帮不上忙。”牟渔道,认真看着沐若松,“好了,希望我来得及时,外头还有人手,你说吧不用怕谁,有什么想告诉阿弟的都可以说!有事办,我也会做到!”
定王等人:“……”完全把一整座王府的人当死的啊。
沐若松目光温柔下来,只是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想让殿下答应我几件事。当然,阿兄您应下也一样的。”
“是什么?你说!”牟渔道,以为沐若松是悔婚,摩拳擦掌要把人劫走。
沐若松却不是这个打算,只道:“凤落会做我唯一的副官,不管我升到什么职位。但除了他,我还需要五百近卫,我希望由阿兄给我人手,将来扩充护卫人数,我也只认殿下和阿兄给的人。”
近身心腹只用楚王给的人,这代表什么?绝无异心,绝对的效忠啊!贤世子努力挤出一个笑:“阿松你说什么傻话,咱们家人手有的是,你麻烦人家楚王干什么?”
沐若松不理他,只盯着牟渔。
贤世子下意识看向定王,发现定王似精力不支,正在闭目养神。
牟渔点头:“一点小事,阿兄答应你!”
沐若松又道:“我成了世孙,婚礼之后必须入东郊大营历练,毕竟是家族责任,我想推也推不掉。不过我在西山大营有些用得顺手的几个军官……阿兄不如更大方点,都给了我吧。”
牟渔这下心中真是畅快,勾唇一笑,点一点沐若松:“你小子可以啊,当面挖墙脚。行,你也需要一些嫡系,冲你还叫我一声‘阿兄’,指挥使及以下,你看上谁就调谁过去!”
定王府诸人:“……”把侍卫六军的人挖去,到御前军领兵是几个意思呢?还真是当面挖墙脚啊——自家世孙挖自家墙角。
沐若松点头,又道:“另外,军需、药品和新式武器……”
牟渔更加大方:“给你内部价,你想买什么型号,想买多少我们就卖你多少。”牟渔话锋一转,郑重道,“不过丑话说前头,有些东西是不对外卖的,我们只认你,若有武器流出,私下售卖等问题,我找的也只有你。”
“我明白!只认我一个,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沐若松站起身,把身上披风还给牟渔,“阿兄要处理的事情一定很多,我就不留您喝酒了,您请!”
这就送客了。
牟渔本来也不是来喝喜酒的,还真就放下贺礼,走了。
沐若松目送牟渔离开,脸上恢复岩石般的冷硬,捡起地上喜服,一件一件机械地往身上穿。
定王睁开眼睛,目光悲凉,语气中有说不出的疲惫:“阿松,脚跟还没站稳,就敢当我的面卖了御前军?”
控制一个军队,必须捏着统帅、军需、武器这几样硬件,沐若松这般行事,是打算把整个御前六军送到楚王掌心里。而定王发现……他已经无力阻止这种趋势,毕竟他年纪大了。而且,他没料到,两个人分手却不成仇,楚王竟然能毫无芥蒂,这般支持沐若松。
有楚王的支持,他打压不了沐若松的崛起。再说,打压沐若松,他这么费劲巴拉分开两人,不是白忙一场了吗?
定王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怎么走都是个死结。
沐若松不紧不慢系喜服的衣带,抻一抻衣袖,没什么诚意道:“祖父多虑了。”摆明不想多谈,抬脚往外走。
“站住!”定王沉声怒喝。
沐若松并不理会,一步一步往外走。
“你心里有怨,冲祖父来,别把一家子人拉去陪葬。”定王道。
沐若松站住了,没有回头,望着白雪皑皑的远山,淡淡道:“我怨什么?我不怨,我会好好成婚,做好这个世孙,领将带兵,争得荣誉。这不是您期望的吗?我只不过和侍卫六军谈一点合作,互利共赢,怎么就是卖了御前军?我今天当您的面提起这些,只是不想玩下作手段。至于您怎么想,并不重要……祖父,您不可能占尽好处,不付出一点代价。既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