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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天绣庄就要正式开张,岳筝就派人去通知了邦子,让他过来帮忙的。让小文给邦子安排了住处,岳筝就喊了邦子来给他交代了明天都要做些什么。
“上午你去绣庄里看着,我请了一批工匠,让他们把绣庄单辟出一间来,这间是要沿墙三面装上搁架的。工匠师傅是赵家的一班,早先绣庄都是他们给整理的。赵师傅人很厚道,你不用看着他们,只是用个什么的时候给他们买来就行。”她一一说道。
邦子认真地听着,像是接受什么重大任务一样道:“奶奶,我记着了,一定把您交代的事情办好。”
岳筝笑了笑,也鼓励道:“这点小事,对邦子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她接着又道:“赵师傅那里也说了,这活计大半天就可以完成。下午你送走了人,就锁上店门,到城西巷刘婆子那里买一家人来。”
邦子听地张大了嘴巴,岳筝的话才有个间歇,他就急着道:“奶奶,这事交给我不行吧?我怕看人不准,给您买了不得用的人回来。”
岳筝摆了摆手,说道:“我与那刘婆子打过不止一次交道,她不会拿什么不靠谱的人糊弄你。你只挑那些老实肯干的人就没错,最好是一家人,男人还得会驾车。绣庄那边开张了,也得有人看着。”
见邦子还是有些惶惶的样子,岳筝想了想道:“那这样吧,半下午的时候我让李嬷嬷过去,帮忙看着些。”
邦子一听,脸上满是放心的笑容:“这样好,这样好!李嬷嬷见的人多,肯定不会看走眼了。”
“李嬷嬷?”岳筝这时转头,看向另一边指导小文绣法的李嬷嬷。
李嬷嬷连忙起身,笑道:“老奴反正整日里也没什么事,就当出去玩了。”神色间倒有些得意的神色,在她眼中略一遍的下人是忠是奸,是老实还是厚道,是能干还是不堪大用,从没有错过呢。
岳筝敛衽点头,“那就麻烦您老了。”她笑道。
李嬷嬷连忙摆手后退,口里着急道:“您跟老奴可别这么客气。”担待不起,真是担待不起啊。
岳筝一笑摇头,又转过身对邦子道:“别忘了问问刘婆子,是否有叫红儿的十六七岁的姑娘被买过去。其他的牙行,也过去打听一下,花几个钱也没什么。”
邦子郑重应是。
一旁小文与李嬷嬷都是奇怪地对看一眼,这个红儿是什么人啊,一直被奶奶这么打听的?难道是奶奶失散的妹妹,可又不像啊,为什么只去牙行里打听呢?就好像知道那红儿一定会在牙行里出现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邦子就拿了绣庄前后门的钥匙驾着车去了。
虽然赵师傅手下的人有十几个,做活也很应心,但还是把邦子忙得没一刻停歇。一会儿要去街上买钉子,一会儿又要二十年以上的柳木条……
直到下午未时末,绣庄的右边被收拾出来大小适中的一个隔间。中间隔的门墙都是镂空的漆红木架,这样不论站在哪一边,都能看见另一边的东西。而且四五间地面广阔的绣庄被这样一隔,更显得地方大了起来。
邦子没见过做活这么麻利的,摸着那镂空的架子啧啧道:“赵师傅,我看你们单个人做活也没有那么快,当时还觉着今天一天要做不完呢。”
赵师傅拿着毛巾拍打着身上的木屑,听此爽朗笑道:“你这小子说话倒是实在,这样的活计我们至少也做了十年了,当然心里有数。”
邦子摸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虽然佩服他们活做的好,但是到了掏钱的时候,邦子还是心疼不已。就安这几个架子都要收八十两银子,他家里那前后相连的十几间青砖瓦房才五十六两。
“八十两是不是太贵了,盖个房子才多少钱呢?”邦子尝试着讲价钱,奶奶给了他一百三十两,自然是绰绰有余的,但是钱这东西,自然是能省就省嘛。
赵师傅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这孩子还真是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你的主家可是已经讲过价钱了,还要再讲一遍?”他止了笑问道,又说道:“我还有这十几个徒弟要分这佣金呢。”
邦子听了很是不好意思,却还是道:“工料虽全是您老出的,可是钉子木条我买下来也花了一两多呢。还有午饭,我家奶奶怕你们吃的不好,特地交代我去饭店给你们定的,而且要荤素各十样的来,这都花了五六两呢。”
一番话下来,赵师傅和他手下的一班工匠都笑了起来。
“让你这小子一说,我们不再让几两就太不讲情面了?”赵师傅问道。
邦子点头,“本来就是的,都实在些以后才好合作。”
这话还真是说中了赵师傅所想,之前这间绣庄就是他带着徒弟们给修整的,主家娘子确实是个实在的人,只是一开始讲了讲价格问题,后来就是他们需要什么二话不说就让人去街上买来。
就这一点,已与以往雇他们修整房屋的主家大大不同。哪次去了地方,少个什么东西跟主家要的时候,都推说请他们来是付过银子的,就什么都不管了。
更何况,伙食上确实从没有差过,那娘子在这督工的时候,他们还可以点餐。
再说了,给这间绣庄整修时,那些要浮雕在柱子、桌椅板凳上的各种花样,还有这绣庄的整体布局都是别出一格。但看一处可能感觉不出来什么,整个做好时却是清雅之中彰显着高贵富丽之象。
凭他老赵在建筑圈里打滚的这一二十年,自然看得出来这房间设计的比着鲁家绣庄都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当时他也只是在那娘子跟前一提,问问是否可以让他们用这房间的设计。没想到人家二话没说就点头了,根本没有提半个银子的事。
而老赵又是在木料砖瓦中浸淫了这么多年的,很快就将这绣庄的整体设计拆卸开来,像那镂空的漆木隔板,都是以这绣庄中的装饰花样为主而雕镂出来的。
前几天一做出来,就被来客看中了。
既然人家仁义,他也不能太势力了。当时就决定他日不论谁家找他装修店面,都不会整体套搬这家绣庄的。
这个孩子怕是那位夫人请来的伙计吧,倒是个机灵的。其实这次的价格他已经压的很低了,也不妨再给个面子。
“那这样吧,我老赵少收你十两如何?”赵师傅思考半刻,笑着问道。
邦子听了心喜,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一说,就能减下来十两银子?!看来说话还是很有用的,嗯,以后要多说话,只要是在情在理,别人都会听的。
这样想着,邦子点了点头,称了七十两银子交给赵师傅,脸上倒是异常严肃沉静。一看就明白这孩子是在竭力压制心中的高兴,想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赵师傅看得明白,爽朗地在邦子肩上拍了拍。“好小子,慢慢学,以后会有大出息的。”大嗓门儿说道。
邦子有些僵硬而故作老练地点了点头,“承蒙赵师傅看得起”他有些拽文道。心中却轻切了一声,跟着我家奶奶,当然会有大出息的。
这时李嬷嬷宁静平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邦小子,好了没有呢?”
“好了好了”,邦子朝着门口连声应道。
“既然你们还有事,我们就走了,以后有什么修整房屋的事,可别忘了敝小号。”赵师傅拱拳道。
邦子一瞬间就有种长大了成熟了的感觉,他也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拳。“自然自然”,满面笑容地道。
送走赵师傅一班工匠,邦子便锁了门,又四下查看了一下,才赶着小驴车到李嬷嬷乘坐的马车跟前。
“李嬷嬷,咱们走吧。”邦子对着马车窗口喊道。
李嬷嬷探出头,看到那头黝黑白蹄的小毛驴笑骂道:“傻小子,还赶着你那小毛驴干什么,上车来。”
邦子疑惑道:“怎么不能赶着小毛驴了?”
“你见哪家赶毛驴车的买得起下人?”李嬷嬷笑道:“再说了,你这车进去,怕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邦子道:“怎么没见过,我们村长家里就是又赶毛驴又买了下人的。”
李嬷嬷听了好笑不已,你那村长家能与咱们家相比吗?不过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忍着笑点了点头:“那走吧。”
路上邦子得意洋洋地跟李嬷嬷说道:“我与那赵师傅讲价钱,省下了十两银子呢。”
李嬷嬷顺着夸赞道:“是吗?邦子真是本事了。”却不自觉地想到进宫之前,在家里的生活。那个时候她也是像这些人一样,会为手中有几两银子而高兴不已。现在想想,都好像是上辈子的生活了。
家里人都好过了,她又得主子看重,就跟着过来了。虽然不再贫穷,只是这儿孙绕膝的福她是享不到了。
……
到了刘家牙行,邦子刚一说明,刘婆子就满口笑道:“前两天天明那小子就过来说过了,我也给你们留着呢。”
说着就引着邦子和刘嬷嬷到了后院,在一个敞搭的棚子下停住了,说道:“这共有三家人,你们看看哪家好。”便对棚子下或躺或坐的一群人喊道:“周、姜、王家的男人,都站过来。”
话音落下,三个穿着不算太破烂的人起身过来。
刘婆子介绍道:“周家就是咱们本地的,为了给唯一的儿子治病,家当天地都卖光了,还欠下一屁股债。不想街上要饭,便来了我这里,想自卖了一家子,拿钱还了债,也好有个安身的地方。”
然后又指着姓王的一家道:“这也是咱们本地的,就是那大户王家的家生子,主家都被赶到南边服苦役去了,他们这些下人也都被官府卖了。王铁生有门手艺,我看着不错就买下了,他们家……”
李嬷嬷轻声开口打断了刘婆子:“说说这一家吧。”
刘婆子错愕,王铁生一家虽是王家的家生子,但是夫妇两个都是心厚又能干的,关键是还有个貌美机灵的女儿,才十五岁,一直都是跟在小姐身边的大丫头。这样的人比起那些乡下地方来的,倒识时务好驱使的多。
她也是知道那岳娘子要开个绣坊,才要着重介绍王铁生一家的。要知道像王家那种大户人家,妇女和女孩子绣技都是能拿得出手的。
这样她不就省雇两个绣娘?
“有什么问题吗?”刘婆子顿的这个当儿,李嬷嬷又轻声问道。
简单的一句话,倒是让刘婆子顿时心生敬畏。一刻不敢停地就介绍了姓姜的一家,这家人是从南边被买过来了,夫妇两个带着两儿一女,最大的儿子与邦子年纪相当。
随后李嬷嬷又让刘婆子把周、姜两家人喊了过来,王铁生就让他回了棚子下。
一坐下来,王铁生就暗叹了一口气。
女孩儿坐到他的身边,看了眼那边的李嬷嬷,手不禁掐紧。看着王铁生,她说道:“爹,你还记得那个嬷嬷吗?”
王铁生一愣,眯着眼将正在打量周、姜两家人的李嬷嬷看了一眼,低下头难掩恭敬道:“不记得了,咱们见过她吗?”
女孩儿狠狠地咬住嘴唇,顿时唇瓣艳红似血。她的声音极轻极轻,“她是王府的嬷嬷,那次太妃邀请了金川所有家境尚可人家的尚待闺中的女孩子,我……跟着于沁香一起去的。是焕绮陪着我去的,当时还是您给我们驾的车。这个嬷嬷,就是在大门口迎接我们的人。”
王铁生脸色顿时发白,嘴唇也有些颤抖。“别瞎说,你就是焕绮。”他将声音压得很低。
女孩子,王紫,眼中不停地打转着泪珠。“爹……我要报仇,我爹,我娘,我哥哥和弟弟,就因为猎犬惊了王爷,都死了。爹他,还死地那么惨。”她的声音还是很轻,却从头到尾都在颤抖。
“不行”,王铁生低吼道。
一直在注意着旁边谈话的妇人,听到这话也转过头来。“小姐,算了,留下一条命不容易,绮儿她……”她低声说道,呜咽起来。
若不是当初受二姨奶奶活命之恩,他们再听主子的话,也舍不得拿自己的亲生女儿换主家小姐啊。
她的焕绮是个好的,说不定在南边还能活下来。
其实王家娘子很想也跟着去南边,只是一身不自由。
王紫却握紧拳头,一下子站起身来,直朝李嬷嬷而去。
那天那么多的贵家小姐,她赌这个嬷嬷根本就不记得她。
于沁香说会帮忙的,见到她也说太妃已经同意放过她们。可是下一刻,就有官府里的人过来封宅。
焕绮与她互换的事,于沁香是知道的。可是这些天来,除了派人来说一句“王爷要为他心上的女人出气,太妃的话也被驳了。那个女人叫岳筝,不是因为她王爷才不会将一个小小的王家赶紧杀绝。”
若是能进王府,能见到王爷,还可以救下被赶到南边的家人吧。
王紫这么想着,已跪倒在李嬷嬷跟前。
“老夫人,求求你将我们买下吧。我,还有爹娘,什么都会做的。”她将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
邦子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的,这个外面,怎么这么多可怜的人!
李嬷嬷却只皱了皱眉头,这女孩子不简单。这次她跟着出门买下人,若是买进个隐患,王爷那种不容一点差错的性子,只怕到时会毫不犹豫地把她也给处理掉的。
“我们已经买过了,你们还是等着其他人吧。我看刘婆这里也不是苛待卖身人的地方,你又是何苦呢。”她面色不动的说道。
只是一句话,刘婆子看着王紫的眼色就变了。
这女孩子看着挺机灵,在主顾面前这么哭哭啼啼的是什么意思,不是在打她刘婆子的脸吗?金川牙行间,谁不知道她对这些卖身的人最是好心的。一日三顿从没缺过,就是住在这简棚低下,那还不是因为这些人来来去去的,说不定前一刻进来,下一刻就被人买走了?
“王丫头,这是我哪苛待你了?”刘婆子沉了脸色,问道。
王紫愣了愣,才哽咽道:“小女子只是想有个落身之地,不想……”
王铁生已经赶了过来,拉起了王紫,抱歉地对刘婆子道:“大姐,是小女莽撞了。”然后不顾她的挣扎,就拉走了。
到棚子低下,王铁生就低声道:“你不要命了?别忘了,金川城不是没有人认识你。你还非要进王府,当王府的人都是傻子吗?”
王紫低着头,眼中恨意涌动。不会就这么算了,于沁香还真是懂得趋利避害,知道她还流落在金川,也不管她吗?
邦子看着被男人拉走的王紫轻轻摇头,李嬷嬷看见了,笑着打趣道:“怎么,看人家小姑娘长得漂亮?”
邦子大囧,忙摇头道:“什么什么,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天下可怜人真多,以前我爹病的时候,我还觉得我家是天底下最难的家庭呢。”
李嬷嬷听了暗自点头,却是点拨道:“岳姑娘她信任你,以后交给你的事少不了,这么动不动就可怜人可不行。还有,这人啊,也不是随便就能可怜的。”
她说着把声音扩大了不少,“就说刚才那女孩子吧,看她哭得倒是梨花带雨,可怜楚楚,只是整个人身上有股狠劲。说不定,刚才连老婆子我都给算计进去了呢。”
“不……不会吧。”邦子吃惊道。
“怎么不会?你才见过几个人?”李嬷嬷笑道。但她就不同了,这种面上带悲求同情而心中装着恨意的人她见的多了去了。
“以后看人可要擦亮眼睛,须得再沉着点,脸上想的什么都能被人看出来可不好。”她又说道。
邦子受教似地点了点头,随即指着要买下的姜家一家人道:“嬷嬷,那他们家?”
李嬷嬷更倾向于周家一家人,因为他们的穿着、行为都比姜家强的多。而邦子看着肤色黝黑的姜家一家,都是皮包骨头的一脸菜色,便要买下他们。
虽然李嬷嬷更倾向于周家人,但那只是与姜家比较着来看的。其实这里面的下人,她是一个都不满意的。
因此当邦子有些坚持地说姜家人也不错,而她看这家人也全是神色清正,两个男孩子虽是饿得一把骨头,眼神也都难得的包含生气,便也就点了头。
而邦子呢,听了李嬷嬷刚才的话,却是有些不安了,本来就是让李嬷嬷来帮着看人的嘛,他刚才就不该多嘴。
姜家人这边,听了邦子的话,脸色都变了。姜家男人姜亮这时忙道:“小爷,我们都会听主家的话,不会偷奸耍滑的。”
李嬷嬷看过去一眼,男人连忙闭了嘴。只是脸上却难掩苦涩,这种被转买来转买去的滋味真不好受。
从南之川卖到这里,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他还能忍受,三个孩子呢,尤其是小女儿?
今天这个小爷,是这么些天来头一个不嫌他们肤色黑,反而可怜他们要买下他们的人。若不是刚才那女孩子,又怎么会有这变卦。
刘婆子这边,也是同样的心思。眼看着就成交了,别被那王家丫头给搅黄了吧!亏她这几天都挺照顾她呢,想着就一眼剜了过去。
李嬷嬷收回放在此时局促不已的姜家人身上的目光,笑道:“这一家子心不歪,倒是可以调教出来的。”
刘婆子一听也笑开了话,赶着道:“看您这,瞧人真是有经验的。”
邦子也放心了,随后便给钱,拿了一家人的卖身契,便让姜家一家人上了驴车,赶着走了。
刘婆子卖出了这一家无人问津的人,而且价钱还不错,正掰着手中的银子笑呢。不意料男孩子手掂着鞭子转了回来,到跟前问道:“我家奶奶还让问问,有没有一个叫红儿的姑娘被买来。”
刘婆子了然道:“没有,前两天进来两个叫红儿的,但没有一个是你家奶奶说的那姑娘。你回去告诉一声,有了消息,我会让人去通知你们的。”
邦子哎了一声,又跑着出去了。
刘婆子摇了摇头,便回房藏银子去了。
邦子拉着黑黝黝的姜家人,走在大街上倒是增了不少的回头率。
实在是姜家人太黑了,比南海沿子那里的人还要黑。
邦子鄙视地瞅了眼那些大惊小怪的人,继续赶车。
一到家,邦子就要拉着姜家人让奶奶看看去。一路上被人好奇地看了一路,邦子很担心奶奶会不喜欢这么黑的人。
他当时只顾觉得这瘦得皮包骨头的一家人可怜,怎么就没注意到他们比煤块还黑呢!
李嬷嬷笑止了道:“先别急,让小文烧了水,带他们洗洗去。”
小文在他们进家门时,就欢喜地跑了出来。一听这话,便高兴道:“好的,你们跟我来吧。后院有厨房,是我们做饭吃的地方,还有一口很大的锅,专门烧洗澡水用的。”
“还有,前几天奶奶就说要买人进来了,我就做了好些衣服,等会儿拿给你们。”小文叽叽喳喳的,同时拉着小黑姑娘的手,欢喜地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以后你就跟我一个屋住吧。”
“我叫小燕儿”,小姑娘细声细气地答道。
“小燕儿,”小文说道:“我是小文,你以后叫我小文姐姐哦。你别害怕,咱们家奶奶可好了。”
李嬷嬷听着小文的叽叽喳喳,好笑不已。
邦子上前小声道:“嬷嬷,你说,他们怎么那么地黑啊?”
李嬷嬷笑道:“放心吧,岳姑娘可不会因为他们黑就嫌弃的。至于为什么那么黑,我之前倒是听一位到过南之川的大人说过,是那里太阳大、白日时间长的原因。”
“南之川离我们这里远得很,因此过来的人不多,咱们这边的人才大惊小怪的。南海沿子那里隔得相对近些,倒多有南之川的人走动。”她又补充道。
邦子感叹道:“嬷嬷,您懂得真多。”又问道:“你们为什么都喊奶奶岳姑娘啊?”明明曲儿都那么大了。
李嬷嬷但笑不语。
房内,岳筝听到外面热闹的声音,抬头望了望,就要起身出去。另一边看书的容成独,目光不离书本,清清冷冷道:“几个下人,也值得出去一趟?”
摆明了就是说她不像主子。
岳筝哼了一声,也冷冷道:“当然没有你大爷了!”
容成独放下书,抬眸看了她一眼,“你这个女人。”
岳筝再次哼了一声,满是挑衅的样子。容成独摇头,轻笑出声。
半个时辰后,姜亮一家人站在正厅挨个见礼。
“小人姜亮,我的妻子柳洁,大儿子姜蓼,二儿子姜蓝,小女儿姜燕”,姜亮将自家的人一一介绍过,便带头跪了下来:“见过奶奶。”
“见过奶奶”,一家子整齐的声音再次响起。
岳筝心中暗叹一声,家里的人越来越多,但人越多却越是让她想起爹娘。左边位置上的容成独眼光在这几人身上掠过,勉强还算可用。“日后谨记自己的本分,规矩会有人去教你们。”他说道,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让几人心中震颤。
立在门边的李嬷嬷,不禁感叹这一家子好命起来,一进来就能听到王爷的亲自训示!
“小人们一定谨记。”姜亮硬着头皮回道。
跟着,岳筝也交代了几句。无非就是些敲打的话,末了再来些鼓励。这些都是她之前在王府里时,看那些嬷嬷管教婢女时学到的手段。
后来到了莫家时,还尝试着用了用。一开始管用,后来就失灵了。慢慢地,她才明白,对下人,这些是全不够的。前提是拿捏住他们的死穴,卖身契,然后忠心不忠心就看管教手段了。
这却是她第一次在容成独面前管教下人,倒让他看得津津有味。
“你们在我手下好好做事,日后好处少不了你们的。”岳筝这么总结道。
容成独却是连连咳嗽,一副忍笑不已的模样。岳筝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清冷,笑意跳跃而又慵懒,这些矛盾的气质都在他身上一齐散发出来。
岳筝神情顿了顿,马上瞪了他一眼。
你安静一点!
容成独淡然挑眉,说了句:“有点样子了。”随即便神情清冷,端正无事地敛袖斜靠椅背。
岳筝连忙把目光从他身上转开。她见过很多女人做过敛袖的动作,与他这举手投足间的高雅相比,没理由地多了几分做作低俗的味道。
她轻呼了一口气,再次对安静地等着接下来的话的姜家人道:“你们以后不用在家里伺候,我打算开一家绣庄,后天就开张,你们一家人以后就住在那里,一是晚上看着店,二是白天帮着照料店里的生意。”
“是”,一家人愣了会儿,才应道。声音很是响亮,真没想到是这么好的事,这不就是说既不用伺候人,还有了一个家。
姜亮夫妻两个,难掩激动地对视了一眼。
岳筝这边已经要让他们下去了,抬眼间却看见跪在最右边的小姑娘好像根本没有关心这些大人在说什么,淡黑的小手一直爱惜地抚摸着袖口的一朵简单的紫色小雏菊。
小姑娘很瘦小,跪在二哥哥身边小小的一团。
岳筝看着她那笑模样,蓦地心生喜爱,到了嘴边的话改成:“怎么小燕儿,很喜欢小文姐姐给你做的衣服吗?”
姜亮夫妻听此,都有些慌张地看向自家女儿。
姜蓼、姜蓝兄弟也忙瞅了妹妹一眼。
小姑娘倒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抬头看着岳筝,露出一排小米牙,细声细气道:“嗯,这衣服是小文姐姐做的吗?上面的小花好漂亮,就像长在衣服上的一样。在我们家,只有希大爷家里的人才穿得起这种衣服呢。奶奶,你对我们真好。”
“是吗?”她轻柔的声音里尽是笑意。
小燕儿忙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们那里都不在衣服上绣花吗?”岳筝又问道。
这次是姜亮解释的,他低着头道:“回奶奶的话,我们家乡几乎没有人会绣花。衣衫上有刺绣装饰,都是那些有钱人家才买得起的。”
姜亮见到小文送给他们的这些衣服时,也是充满了激动与感激。那时从这衣服,就感觉出来这户主家不是那种驱使下人如同牛马一样的人。
只是他毕竟活了三四十岁,见过些世面。明白这衣服上的刺绣都是极简单的,并不如何珍贵。但是正如小女儿所说的,他们村里的希大爷所穿的也不过是这样的衣服。
由此也可见,这里与他们那里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岳筝听了,倒疑惑不已。“那你们的衣服,都是一个颜色的布吗?”她马上问道。
容成独这时说道:“南之川因天气炎热,生活极是贫困,而且每日里劳动时间占了大半,并没有多余时间放到这些欣赏、享受的衣服装饰上。不过那里的人所衣之服,也全非单调的。南之川蓼蓝生长极为丰富,而蓼蓝又是一种很好的染料,他们会调好颜料,在衣服上染出一些简单的图案。”
“不过他们的这种染法,与通匹染布之法差不多,所以并不能染出什么规则的图案。只有有钱的人家,会使一种树脂将所染之布按图案涂上,然后进行浸泡染制。但是即使这样,仍然会有染料越出界限。”
他徐徐道来,满室里都是他悦耳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他刚一说完,岳筝就急忙问道。同时响起前段时间,他拿给自己看得那两块布料。
两块布料上染出的花朵,皆是清晰如花,没有一点染料渗过图案界限的。
容成独嘴角微翘,寻常十分道:“书上看的。”
下面的姜亮听此,忍不住开口插话:“爷仅是看书,所说的却与小人家乡情况丝毫不差。真是……”想不出一个可以形容的词语,心中却满是佩服。
他在南之川生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那里的人不会刺绣。
这位爷真是不简单。
容成独眼神淡淡,看不出喜恶。李嬷嬷这时尽量轻声而又不突兀地提点道:“姜亮,主子说话时,不要插嘴。”
姜亮连忙低了头,怪不得刚才就觉得四周气息很不舒服,原来是自己多话了。听人说过,这边的人规矩大,却没有想到这么大。
岳筝与他处这么长时间,也了解了他的性子。说不上是主仆等级观念,只是这人太过孤傲,鲜少有人能让他认同有资格与他说话的。
不过她也没必要对下人解释这些,“你的两个儿子,一个姜蓼一个姜蓝,合起来不就是蓼蓝?难道你们家里,以前是专门给人染花的?”岳筝突然高兴地问道。
姜亮这时不敢再多话了,低头回道:“回奶奶的话,正是如此。实不相瞒,小人一家之所以流离到这里,也是因为家里有一大片蓼蓝田造了县里大户的觊觎。他要以五两银子强买,而那又是祖上一直留下来的,小人抵死不从,一家子就被官府找罪名给卖了。”
岳筝听罢,点了点头。
“你说,咱们这里怎么竟没有南之川那种染花布的影子?”她转头问容成独道:“你那天拿给我看的,我倒觉得比刺绣别有一番美丽呢。”
容成独一眼便看出她心中所想,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南之川的染花布,一来品质低劣,而来图花模糊,自然没有人会想要这些东西。”
听他这么说,岳筝心中已是绕过了两圈。
刚想起身坐到他的身边,与他商量一下拿他的染花布技术借用到南之川那种低劣的技术上时,想到下面还跪着一家人呢。“你们下去吧”,她连忙说道,又对姜亮道:“你安顿下来之后,去城郊挖些蓼蓝来,染几块花布我看看。”
姜亮应是,一家子这才携手告退。
岳筝又不忘对李嬷嬷道:“嬷嬷去给他们准备些温和养胃的饭食吧。”
李嬷嬷应是退去。
没一会儿,厅上只剩了他们两人。
容成独好整以暇地坐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岳筝。
岳筝看他这幅模样,就知自己想的什么已被他猜到了。但却没有半分懊恼,她站起身来,唇角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走到他的身边。
容成独远眉微挑,抬手接住了她的手,轻轻用力便把她拉到了腿上坐下。
“独”,岳筝轻轻唤道。
容成独只觉心口狠狠一跳,他也轻嗯了一声,慵魅低沉。
“那个,你是怎么染出来那么好看的花布的?咱们可以多染一些,让整个王朝的人都能穿上那么好看的衣服。”她旧话重提,只不过把目的说得无比高大。
岳筝发现了这里的商机,虽然神奇的绣技不可超越,一副绣品也可以卖上上千两银子,但那毕竟是有限的。而且费时费力,但是染花布就不一样了。
她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见过邻居瑞儿家里染布的程序。只一个人,一天就可以染十几匹布。
而她之前,从没有想过,在布上是可以像画画一样染出花来的。原来南之川的人,早就这么做了。
若真是得以融合发展,以后能走到如何繁荣的地步真是不可想象。
容成独看着她,眼底尽是笑意。没想到他的筝筝,还是个小财迷。“那是我花费了心思时日,做出来的要送给你的东西,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就知道他不会答应,而岳筝刚刚那么说,正是为了接下来这一句话:“那你把方法稍稍提点我一下,我只用蓼蓝染花布。”蓼蓝她们这里也多的是,而且价格低廉,是偏远山村才用的一种染料。一般乡村里染布所用的布料,多是从一种特殊的矿石中提炼出来的。因为提炼方法很简单,那种颜料是很便宜的。
不过岳筝想,既然要做,就要多一些特色。
容成独听了,右手抬起,拇指揉了揉她的唇瓣,当时戏谑道:“吻我,待我满意了再说。”
岳筝看着他眉头大皱,“你,你,你,我好伤心。”她抹了抹眼睛说道。
“换不换?”他依旧岿然不动,清冷地居高临下道。
“不换”,岳筝有些生气,斩钉截铁道。
她当即推开他,站起身来。
“好好好,是我说错了”,容成独拿着她的手在唇边轻轻一问,说道:“不是换,我送给你怎么样?”
“心甘情愿?”岳筝并不看他,问道。
“心甘情愿!”容成独无奈地回答。
“早就该这样嘛”,岳筝突然间笑了笑道。
容成独对于她的笑脸没有一点错愕,眼底含着宠溺。他放开了她的手,眼神示意了旁边的椅子,说道:“坐下,听我说。”
岳筝坐下来,容成独道:“你真想从这方面发展,绣庄舍得扔下?”
岳筝想了想,制作出售染花布,与绣庄有什么矛盾的吗?“染花布若是能找到方法,我想要比刺绣好做不止一倍。最重要的是,没有人卖染花布,我们就占很大优势了。而且,绣庄里也可以卖啊,这并不相冲突吧。”
容成独却是摇了摇头,不过下一刻却说道:“绣庄你留着也可以,染花布最好是重选店铺,不要放在绣庄内。染花布虽然没有基础,这也意味着会发展很快,说不定将来还会将刺绣取代,所以最好不要与绣庄杂糅。”
岳筝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我会找出适合蓼蓝染制花布的技巧。”容成独笑道:“而你这段时间就要多多存钱了,购布、选厂、再开一家店铺,这些都要银子啊!”
他说到后来有些调笑的意思。
岳筝却没注意到他后面的话,疑惑道:“你那天拿来的那两块纱,那上面的花染的那么好,借鉴一点不就好了。”
容成独站起身,叹道:“你以为我会送贱制出来的东西给你?”优雅细长的手指整了整领口,便提步离开。
“后天就要开张了,你还是想一想绣庄题个什么名字比较好。”他缓缓提醒,已是迈步出去了。
岳筝哎了两声,人也没有停下来。
让她想店名?她可是早就打算着让他给意见呢,怎么说着话就走了?想起他要自己多多存钱的话,难道是嫌自己满身铜臭气了?
容成独却是一会去,就让人传了金川那个著名的染布匠种染匠来。
种染匠名举,种家世代染布,染出的布颜色艳丽流亮,种举接手家业以来,也发展了丝线染制。这几年来,更是在探索染纱技巧。
种举已经四十多岁了,第一次被传唤到王府时,一路上手心里的汗都没断。他只是一个染匠,想不出哪里会得罪王府,也想不出哪里值得王府注意。
他那点染布手艺,拉倒吧,皇宫里所用的布料,哪样不是当世大匠造出来的,他这小巫算得了什么。
因此第一次被传唤到王府,直到传说中的金川王把话吩咐下来,他才放下了心。
说染东西的事,他就有把握多了。
只是这一次,还要染什么?
上次染出来的两匹纱,出成之后,他都不敢相信是从自己手里染出来的。真的是巧夺天工……呸呸呸,他们做匠人的最忌讳的就是这四个字了。
不过那么好的东西从他手里出来,他竟也没什么事!
只能是金川王太天人了吧。
“小的见过王爷”,种举在这样复杂的心境中,跟在小婢女的身后,再次踏入金川王的居所。
“起吧”,容成独正在案后写着什么,清冷摄人的话还是及时响起。
种举站起身来,不敢抬头,不敢四下观望,双眼盯着眼前的一块地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婢女把两张布满了清俊典雅的字迹的洁白宣纸递到他的面前。
同时金川王开口道:“按上面的方法,去试一试,有什么问题再过来请示。”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却感觉像是从高高的天际传来一样。
种举连忙跪地应是,心里迷糊着却又明白的。迷糊是像上一次一样,不知道王爷要做什么;明白,是他听明白了,让他按着纸上的方法染布去。
下一刻,种举已经被婢女领着出来,直向上一次待的地方去了。
想必这一次,又得个把月回不了家了吧。
不过金川王虽然话传达的很少,但是安排的真是挺全面。那月余在王府,睁开眼就是试怎样将纱上染上花的方法,拨给他的人手有十几个,饭食也都极尽精雅,而且竟然还送给他两个婢女。
那个侍卫说,可以随意使唤。
随意哦,种举当时抖了一下,想起家里的母老虎来,委婉推拒了。
每次想起这一点,种举都觉得王爷简直太仁心了,为王爷办事,什么都安排的到到的。就算走的时候侍卫给他银子时警告说,出了门就要把这里的事忘了,他还是觉得给王爷办事,值!
其实那样耗费人力物力染出的花纱,就算他知道技术,也没那个资本能染得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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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万更,包括昨天少的一更。
写得眼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