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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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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从班加西往东开,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后就进入了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原。金黄广袤的草原,时能见到一片又一片的橄榄树,红色的野花错落着盛开。隔着窗玻璃都能感受到风的方向和力道,吹向更远的地方。

    德尔纳距离班加西三百多公里,车程约六个小时。法思当司机,莫瑶坐在副驾驶座,让周耀燃在后头。顾忌周耀燃,她憋了两个小时没抽烟。中途停车休息的时候,她忍不住站在路边点了一根。

    法思在边上伸了个懒腰,他眺望着远处,呓语:“这是个美丽的国家啊。”

    莫瑶闭上眼,双手微微抬起在身侧张开,轻轻地回答:“是啊。”

    周耀燃沿途始终沉默。法思刚上车的时候问莫瑶这是谁,莫瑶以“朋友”二字一笔带过。路上为了解闷,法思放了车载cd,一些老旧的英文摇滚歌,他说是他回来那一年带回的纪念品。

    草原上时有阿拉伯马匹奔驰而过,也不时能遇上羊群、骆驼群,让你慢慢将方才出发时那个满目疮痍的城市抛在脑后。周耀燃摇下车窗,手肘搭着,呼吸也绵长起来,不知多久,竟瞌睡过去。

    他醒来是因为始终播放着的摇滚乐戛然而止,拨开眼,见到一座陌生的建筑。这宫殿一般的建筑外表看起来称得上豪华,直到拖着行李进去,空旷寂静扑面而来,才回到现实。

    “这座酒店景色很好。”莫瑶说。

    “你来过?”

    “我是在做回访记录。”莫瑶环视酒店大堂,接着说道,“面对地中海,该有的景色都有,这家五星级酒店本该是很好的旅游下榻地。只可惜,人们还来不及认识这里,就需要逃走了。”

    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他们是酒店里唯一的一批客人。不过,上次起码还有拿着枪的守卫,现在就只剩下前台的两个雇员,连清扫工的身影都难以寻觅。

    自己搬行李,整理房间。酒店表示没有厨子,库存的食物也日期已久。如果有需要,他们可以帮忙买食材,但由于食物短缺,只能买到最基本的,而且做就得莫瑶他们自己动手了。莫瑶对吃的不甚在意,她备了方便面,饿不死。放下行李就拿着相机到酒店各处去拍照了。

    周耀燃的房间在莫瑶对面,露台面向着城市,远处有山。他收拾好行李开门出去,法思也正巧出来,见到他,友好地点了点头。

    法思不打眼,在人群里不容易认出。周耀燃看出法思留美派的影子,一是英文用词,二是打扮习惯。他很疑惑法思为什么会回到利比亚,尤其在许多难民往外逃离的情况下。

    “工作人员可以帮我们去买蔬菜和肉,晚餐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法思友好地问。

    这问题太过家常,周耀燃反倒犯难,就答:“随便,我都可以。莫瑶呢?”

    “莫小姐不忌口的。”

    “她人呢?”

    “应该在酒店里拍照吧。我们约好了四点去清真寺。”

    周耀燃和法思分开,去找莫瑶。

    莫瑶此刻蹲在地上认真地看一道裂缝。周耀燃走到她身后,弯下腰:“看什么?”

    这头顶忽如其来的声响让莫瑶一惊,重心不稳往后倒,正坐在他脚上,背靠着他一双长腿。

    “看蚂蚁。”

    她就这么坐着也没挪的意思,周耀燃也就不动。

    “看出什么名堂?”

    “只是觉得好看。你以为这里什么都没有,其实这里是别人的家。”

    周耀燃手掌揉了两下她的发顶,随后伸到她眼前。她握住他的手站起来。

    “你了解法思吗?”周耀燃问。

    “你想知道什么?”

    “他在美国呆过吧,什么时候回利比亚的?”

    “你很会猜嘛。”莫瑶赞许地看他,“你是不是想问他为什么回来?”

    周耀燃点头。莫瑶忽然拿起相机,对着他按下快门。见他蹙眉,她笑:“不好意思,情不自禁。”

    她笑得时候都骄傲,在没有阳光的地方都耀眼。

    她这天又穿了黑色,她自己就像一只黑猫,让人想要留住,又不忍心只养在身边。

    他以为她要就此避开话题,她认真地说道:“法思是为了信念回来的,如果你问他,他都不能清楚说明白这个信念是什么。大概是,他对这个国家有归属感,热爱这个国家,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让它前进,让它变得更好。”

    莫瑶停顿了片刻,喟叹:“现在想来,人也许是因为害怕孤独,所以才要投身到某种主义,某种信仰里去。”

    “那你的信仰是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通过这扇窗钻进她心里。她挪开视线,无所谓地耸肩:“我只想对得起这条命。”

    德尔纳是个宗教气氛较为浓厚的地方。四点一过,当地妇女们开始三五成群地去清真寺祈祷。莫瑶裹着头巾,由法思带着他们一起进清真寺。她把相机摆在包里,用眼睛去观察这里的一片虔诚。有当地人向她和周耀燃投来惊讶的目光,毕竟现在很少有外国人来这里,更别提特意来这样的小城的清真寺礼拜。

    不过他们的目光并不含敌意,德尔纳不是一个极端主义的地方。这里的妇女可以自由活动,不需要一身黑地从头裹到脚。要说与男性地位平等的情况还相去甚远,但起码她们有选择自己打扮的权利,是一个不太坏的征兆。德尔纳的不极端,让这座城依旧维持着和平的氛围。

    清真寺对面的广场上,有孩子在打闹嬉戏。这天底下的孩子似乎都差不多,在哪里都能玩乐。有块空地,有团泥巴,就能尽兴。她举着相机,有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或许是觉得好奇,迈着小腿奔到她眼前,扒着她的裤腿。

    莫瑶的身体有点僵,想后退又怕伤着孩子。小孩子举着手想要碰相机,她把机子抬高,杵在那里进退两难。

    法思走过去,蹲下身对女孩儿笑,用当地语言说了些什么,女孩松开手,法思将她抱起来。他的笑容很慈爱,莫瑶想把这一幕拍下来,又介于法思的身份,还是作罢。在这里拍摄总会碰到尴尬的场面,有些人不愿意出镜,那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麻烦,法思就是如此。虽然在莫瑶看来,他是最好的缩影,最好的人像。

    她转而将镜头对准不远处安静坐着的一个小男孩儿和小女孩儿。女孩头发散了,男孩在用皮筋给她扎头发,不得章法,但很用心。他们周围有玩耍的孩子跑来追去,可打扰不到他们。

    更远的地方,行走过一对妇女,一个挽着另一个的臂弯,似是在说什么愉快的事,两人都掩嘴笑起来。路面不平整,他们走路的时候时常看着脚下,也不会被绊倒,也能享受快乐。

    莫瑶放下相机,目光去搜索周耀燃。他在她右后侧,她扭头就撞上他的视线。她依旧不明白他为什么来,可似乎也不重要。不像其他的事,总有个必然有个缘由。人之相与,缘起缘灭,纠不出所以然。

    她把相机放回包里,背到身后,转过身去走到他跟前。夕阳在她身后照耀,洒到他脸上一整片荣光。她踮起脚跟,稍稍抬头,触到他的唇。他张开臂弯将她纳入怀抱,迎合她的吻,加深这个吻。

    他们之间的第三次触碰,不是试探,不是较量。她的唇如此柔软,他的拥抱如此有力,周围的所有在脑海里消失,闭起眼,是一片温柔。他们分开稍许,又再度唇齿相交。

    不带胜负心,不夹杂浓重的*,不苦涩的吻,莫瑶长久没有体味。他们再度分开,莫瑶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声音像是飘在空中:“我有药?”

    他的唇在她鼻尖轻轻一点:“你就是药。”

    “是么?前些天送给你吃的时候你不吃。”莫瑶退出他的怀抱,换回冷艳的笑意,“现在,你想吃也没有了。”

    周耀燃眉宇间流露出一阵难过,她同他太像,用不同的方式给自己筑了一道铜墙铁壁。困住自己,惩罚自己。在他也还没找到出路的情况下,又该如何解救她的作茧自缚?

    回到酒店,工作人员告诉三人,食材已经买来了:几块面饼,半颗不太新鲜的卷心菜,一大块羊肉,价格贵得离谱。三人身上就属周耀燃带的钱最多,他自觉掏了腰包。

    “我不会做菜。”莫瑶两手一摊,立马置身事外。

    周耀燃和法思两人对视两秒,法思立马读懂周耀燃眼里那种“我绝对不会下厨房”的冰冷拒绝。他立马给面子地表示自己可以尝试做土耳其肉夹馍。

    两人把厨房留给法思。餐厅朝向地中海,坐到窗边,沉默地等着晚饭。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法思端着盘子出来了,人未到,香气已然扑鼻。

    肉熟了,饼有点焦,但总体上是莫瑶到利比亚后吃得最有滋味的一顿了。她一个劲夸法思,说他这样肯定特别容易讨到媳妇儿,他竟还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相比较周耀燃就比较淡定,礼貌地吃完、称赞以及道谢。

    吃得差不多了,莫瑶的手机忽然响了,在空旷的餐厅里铃声大作。号码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她由着它响,它便不依不挠。

    法思问:“你不接吗?”

    “不用。只是想要我回去罢了。”

    “你的亲人?他们只是担心你。”

    莫瑶将手机调成静音:“我真正的亲人早就离开我了。”

    周耀燃握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颤。

    法思说了句“对不起”,莫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8岁的时候就没了爸妈,之前的事情也都记不得了。”

    “你是说8岁之前的事情你都记不得了?”周耀燃忽然提问。

    莫瑶点头,但无意分享太多,一笔带过地说:“只记得零星一点片段。我有点累了,先上楼了。”

    周耀燃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失神,直到法思叫他,他才缓过神来。

    今夜于他,注定又是一个难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