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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牛奶面包,莫瑶手边的位子被占据。她偏头,周耀燃神色冷峻的道了声“早”。
莫瑶收回覆在亚瑟眼上的手,亚瑟挽留的话也被这一句招呼堵在了喉咙口。
三个人各怀心思,在沉默中吃完了早饭。莫瑶喝着咖啡看外头,周耀燃喝着牛奶看手机,亚瑟瞄了一眼两人,还是率先起身走了,没再说要和莫瑶叙旧的话。
见人高马大的外国人离开,周耀燃神色稍稍缓和。真不知道吃什么长得这么高,实在碍眼。
莫瑶一瞧见周耀燃,就想起昨夜的情形,不由走神回味起他的肌理和表情,冰咖啡喝下去倒反而觉得热。她大概也是药停了的关系。
周耀燃新闻看不进去,索性放下手机,说:“发型不错。”
“谢谢恭维。自己剪看不到后面,这样很不错了。”
“你知道人不用非得事事亲力亲为吧?”
“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莫瑶的回答和她脸上的表情一样没个正经,周耀燃无意和她绕圈:“我的意思是说,你偶尔求助于人,偶尔靠一下身边的男人,不会死的。”
“我知道不会死。”莫瑶有一下没一下地咬吸管,“我只是不喜欢。你不也不喜欢靠别人?”
“我在这里就是靠着你过日子的。”男人一脸真诚,“你即使有以一敌千的本领,可难免有求于人。看穿了,就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吧?”
“让我帮你把头发修一下。”
“……”
莫瑶坐在窗口,正对着米色的房间墙面。墙上有玻璃滑过造成的刮痕,灰尘经过年岁的沉淀也在墙表面留下一层浅淡的颜色,空调因为漏水的问题在墙体上留下数条水渍。她这头发是背对着镜子,把头发全都拢在手里,这么一刀剪出来的,单纯是为了洗起来方便。
在外头玩儿,出席商业活动,发微博照片等等需要的时候,她是可以足够精致或魅惑的。美貌是一种工具,并非她的态度。上了危险地区,她在意的只是生存方便。前些日子没受伤,留着长发也没太大问题,现在后背伤口不能碰水,养一头长发有违“方便”的准则。再者,她对周耀燃,也是满足了。
男人这么在意她的头发,甚至要给她修发型,当真意料之外。她拒绝,周耀燃说她“不能总把别人的好意拒之千里之外,不礼貌”,她想她就这样礼貌一回吧,也没坏处。
周耀燃站在她身后,边上摆着电脑,上书“短发理发教程”。周耀燃快速地扫了一眼,感觉了然于胸,只不过手里的剪刀不是美发刀,让事情变得有点困难。
“你确定我的头发不会变得更丑?”莫瑶问。
“我只是把他们修剪得齐整一点。”周耀燃弯下腰,剪下第一刀,“你现在头发丑的程度,不是那么容易超越的。”
莫瑶觉得有道理,便不再说话,继续盯着眼前的墙。
时间一分一秒从她膝头流过,她思绪飘得很远。起初她还在想着与周耀燃的种种,渐渐地就与这个男人无关了。
她小时候就一头短发,似乎她从来没做过公主梦,即使莫航软磨硬泡让她蓄起了长发,她始终不爱公主的三重冠。她确实沉迷过组一个快乐的家庭而后永远幸福下去的愿景,只是后来发现,那并不是她骨子里的东西,不是她所有的经历教给她的东西。
她抱怨过生活,至今仍没有完全走出来。在她因为一场意外错失自己所爱的时候,在她亲历战场看见无辜的儿童在水生火热之中的时候,在她合作的搭档出事遇害的时候……很多时候,她都会发抖,会抑郁,不明白生活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对她身边的人。
陈锦尧告诉过她,人本来就不能一帆风顺,没有苦难的生活是不真实的。她的苦难是比有些人多,但他让她回头去看,是否得到的也比较多。任何一桩事都是经历,都是日后的财富。他说这些的时候,莫瑶嘲笑他是在灌她喝心灵鸡汤。其实这碗汤,也不是完全没营养的,她不想承认而已。
“亚瑟喜欢你?”周耀燃忽然开口,莫瑶背对着他笑了。
“为什么这么说?”
“要看懂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心思不难。”
“就因为他给我带早餐?”
“不只因为他给你带早餐,还因为你刻意疏离他的态度。你应该也很会看男人的心思。”周耀燃绕到她身前,打量了下她左右两侧的头发长度,站到她右侧。
“和我去利比亚做报道的就是亚瑟。”
莫瑶这句话出口,周耀燃的动作一滞,多剪了一厘米,他手抓住她脑袋,说:“别乱动。”
“我明明没动,你剪坏了吧。”
“没有。”周耀燃声音里透着不高兴,“他送你去医院的。”
“他是个很专业的战地记者,经验丰富。在年轻的一批记者里也已经小有名气了。他算是我入行之后遇到的贵人之一吧。教了我很多东西。”
周耀燃不予置评,两人又归于沉默。莫瑶对于周耀燃不能说不好奇,只是似乎觉得问出了口,就往彼此生活更近了一步。她在心理上不想和他走太近,即使他给她的是堪称最好的一场性.爱。激.烈却不是温柔和技巧,彼此契合,没有丝毫不愉快的时刻。再则,她已经和他分享了很多,太过袒露心扉也不是她习惯的事。她相信,周耀燃也是如此。
“剪好了。”周耀燃放下剪刀,取掉披在她身上的毯子,用干毛巾擦她的后颈,又扫了肩上和后背可能沾着碎发的地方。
他走到她身前,再度欣赏自己的杰作,莫瑶仰头问他:“我可以有所期待么?”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莫瑶走到卫生间,她两侧的头发在同一水平线上了,反过身扭头去看,还真剪出了个类似*头的发型来。远比不上专业的理发师,但这样的程度还是值得大为惊叹的,原来天才是真有两把刷子的。
“还满意?”周耀燃站到她身后,手指拂过她的发。
“你已经把自信两个字写在脸上了。”莫瑶从镜子里看他,“不过,还是真的要说,你真是对得起‘天才’这两个字。”
周耀燃接下这赞美,顺便回了一句:“你短发挺好看的,更符合你气质。”
“我的气质?”
男人从身后单手绕过她身前,搂住她,下巴抵在她头顶:“有句话说女人是水做的,但是你,更像一把剑。”
“剑?”
“不懂的人只知其利,懂的人便能欣赏其质、其型,还有成就一把名器背后的故事。它能保护你,也能伤害你。”
“我对当一件器物不是很感兴趣,剑也不过是执在别人手里的东西。”
“名器有灵性,不是死的任人摆布的器物。你小时候应该也看过武侠小说之类的东西吧。他们和你一样有气节。”周耀燃缓和了语气,“这个比喻如果惹你不高兴,我也可以收回。直视你得知道,我从不把你看作器物。反倒是你,总把我看作死的东西。”
“我?”
“嗯。你自己回想一下。”他轻吻她的脸颊,便松开了手。
莫瑶还真的依言回想了,她自觉是一直将他当成活物来看待的。若不是大活人,昨晚怎能如此和谐呢?而且她是多尊重这大活人的意见,始终没霸王硬.上.弓。如今他这样说,可真叫她委屈。
周耀燃没有听她回想后辩解或承认的意思,而是变了话题,问:“今天去哪?”
莫摇也就跟着翻篇儿,说:“逛街。”
这天法思没来,莫摇和周耀燃一路走到班加西原来新闻大楼所在的位置。虽然已经呆了几天,可步行的一路见到的景象,依旧让周耀燃心有戚戚焉。许多建筑本就老旧,金属的窗框看得出斑斑锈迹,而爆弹和枪子则进一步摧毁这些房屋。墙体被炸出洞来,报露出内里的钢筋,扯开蜿蜒的裂痕。
没有一条路可称得上“平坦”二字,即便不为炮火所累,他们本身就不平整。在隔三差五就会整修路面的上海生活的周耀燃,到哪里都要下榻五星级酒店的周耀燃,无容许自己的办公桌有一丝灰尘的周耀燃,低头看着脚下坑洼的道路,更相信国泰民安的重要,也更觉得莫瑶的神奇。
她带他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不仅仅是第三世界,而是一个正挣扎着从战乱中复苏的世界。所有的绝望与希望糅合在这里,家国的概念在这里,于是让个人的那点悲喜变得渺小。
莫瑶背着相机走在班加西新闻大楼前的空地上,路边各色小摊紧挨,简陋的棚子透着一股不服输的活力。周耀燃在她身后,错开几步,透过她的背影去看这条称不上街道的路。战争给这座城市留下疮痍,前路却迎着阳光。
他明白她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因为她的身后一片苍凉,她在寻找希望和明天。
他从身后拉住她的手,她回头,阳光从前方洒来,穿透她绒绒短发。他看不清背光的她的脸,可她的样子已经刻进了他聪慧的大脑里,不管前路几何,终此一生,他都无法将她遗忘。
“莫瑶,和我在一起。”
他说,和我在一起,去找希望,去过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