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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燃科技的大会议室有两个多月没用了,今天一早秘书处却全员出动,给会议室换上新绿植,调适设备,将大会议室打扫得纤尘不染,连桌脚都擦得泛光。另有秘书处处长亲自巡检,以确保万无一失。这样如临大敌似的动静让众多员工纷纷猜测,兴许是久违的大老板回来了。
十点未到,主管们陆陆续续走进会议室。秘书处在九点五十五分准时将茶水送进办公室。
十点整,全部主管在会议长桌两边一个萝卜一个坑地正襟危坐着,齐齐看向缓缓落下的投影布。吴秘书准点踏进办公室,同时出现的,还有屏幕上周耀燃的脸。
“各位,很久不见。”不紧不慢,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对于耀燃科技的员工,这位大老板确实很久没见。周耀燃虽然平时也神出鬼没,但工作狂如他从来没有超过三个月不进公司的先例,集团上下各种小道消息已经传疯。什么大老板卷款逃跑啦,大老板突发意外去世啦,大老板在国外遇到漂亮mm所以自此不上早朝啦……等等猜测层出不穷。
尤其两个月前,耀燃科技新应用程序发布后遭诟病,称有致命安全漏洞。整个项目组听说周耀燃大发雷霆都人心惶惶,等死似地等着他回来被摔东西被开除,每天过得魂不守舍,却迟迟不见周大老板回来,这一把刀悬在头顶偏偏不落下的日子实在难熬。没过多久吴秘书也跟着失踪,董事会都开始流言四起,毕竟周耀燃是耀燃科技的标杆人物,不管是技术支持还是公司形象,都少不了他。
主管们听闻昨天周耀燃终于出现,召开董事会安抚了董事们。今天轮到他们了。当然,他们不是被安抚的对象,他们只有被兴师问罪的份。在周老板眼里,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他以他的智商一次又一次碾压及伤害他们,他们依旧心甘情愿地跟着这个老板,为什么呢?因为他碾压地太有道理,无力反驳。真是痛并学习着。
不晓得是不是投影布的色差,周耀燃看上去脸色确实不好,只不过头发梳的得精神,西服也依旧考究,表情更是万年的不可一世。
“听说,我不在,你们皮松得很。”
众主管纷纷垂头,他们都很想反对,但枪打出头鸟,谁都不想当冲头。周耀燃对着这清一色的天灵盖冷笑了一声:“一个一个项目来,我今天时间多得很。”一字一顿,慢条斯理,主管们缩起脖子,等着死亡点名。
“哦,正式开始前……”周耀燃指着下巴,轻松地开口,“吴秘书,给我们最近大受‘热捧’的新app研发主管朱主管多倒一杯水,他今天该有许多话要和我讲。朱主管,是不是?”
朱主管知道今天自己难逃一死,或者说从漏洞爆发以来他一直等着这天赶紧来,现在终于来了,释然有之,可听到周耀燃的声音,还是吓得连连摆手,椅子都坐不住。
“不用不用。不用劳烦吴秘书。我我我……”他舌头打结,拼了命想解释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好了。你的事,我们留到最后说。”周耀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会议持续到下午一点才结束,大会议室内的人群作鸟兽状散,喜忧参半。
另一头,按掉网络连接,周耀燃疲累地撑着桌子。护理赶紧过来扶他,他躺回床上,额头已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里头的衬衫也早就湿透了。他躺在靠垫里,阖上眼,两个小时前他就疼得坐不住了,全靠神经绷着。现在放松下来,疼痛就叫嚣得更厉害,害得他拨不出半点精力想别他的。
“周先生,止痛药……”护理见他面色铁青,猜他一定是疼得厉害,话刚问出口,周耀燃就摆了摆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们出去。”
护理来了两个星期,也知道这位雇主的脾气,于是不多话,朝另一个同事使了个颜色,两人一同退出去了房间。
周耀燃身体素来不错,偶尔发烧,运动受伤摔断过骨头,但这些通通没办法和近两个月来的体验相比拟。这是他过往的三十二个年头里从没体味过的生理上的强烈疼痛。
他和莫瑶争论过关于几率的问题,事实给了他响亮的耳光,利比亚不站在他们这一边。
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劈开缠绕着他的疼痛,唤醒他的神智,周耀燃不耐烦地问:“谁?”
“陈医生来了。”
“……让他进来吧。”
不消片刻,门打开,陈锦尧戴着一副斯文败类专用的丝边眼镜走了进来,脚步轻缓,笑容温和。
“今天感觉怎么样?听说你刚开完会。”
周耀燃对他的明知故问不予理睬,偏偏陈锦尧今日就准备专往他痛处踩似的,接着又来了句:“她还是没来找你?”
周耀燃睁开眼,锐利的视线射.向陈锦尧:“有正经事要说吗?”
“我刚刚问的两个问题都很正经,一是你生理状况,二是你心理状况。”
“你长着眼睛自己看,没人帮忙我都起不来床,你说我情况好不好?”
“承认自己状况不好,是向前进步的标志。不错。”
陈锦尧坐到床边的凳子上:“你上次让吴秘书来问她病因,我以为你们是能相互治疗的。毕竟她也是狂躁症和抑郁症交替的表现,形成原因不尽相同,但经历有类似的地方。现在看来,还是不行。”
周耀燃一句“她现在怎么样”冲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他回国修养已经一个月了,他的信也送出去两周,了无音讯。她既然要躲,他凑上去关心也是多余。
他不怪她,可他躺在医院里的时候,她甚至没有留下来陪他。不由想到出事前一晚她说的话,他只是她想要的且已经得到的身体。
周耀燃兀自笑了起来,他倒是没设想自己也有这样一天,被人弃之敝履。
陈锦尧眯起眼,说:“我觉得你这次虽然是遭了大灾难,心理状态倒是好了点,塞翁失马。”
“我没觉得是福气。”周耀燃睨了他一眼,便再度合上眼,“我现在很痛,没事你就赶紧走。”
“行,你好好休息。”陈锦尧顿了顿,“我就是来告诉你,她情况不好,但只是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啊,周耀燃让自己陷在被子里,如果她需要的仅仅是时间,她就不会成为今日的莫瑶。
周耀燃害怕的是,他救了她的人,却把她的心推向更黑暗的深渊。
“陈锦尧。”周耀燃把他叫住,“别让她出事。”
“她是我的病人。”
半小时后,吴秘书回到公寓,周耀燃还直挺挺躺在床上,衣服也没换。他走过去,毕恭毕敬地站着:“我回来了。”
“怎么样?老狐狸小妖精们出什么幺蛾子了吗?”周耀燃的声音听着有些慵懒。
“基本都和您预想的一样。出不了问题。”
“最好是。”周耀燃拨开眼,“你过来搭把手,帮我把衣服换了。”
吴秘书上前扶着男人起来,心想周耀燃还是一如既往地矫情,换个上衣也不让护理干。做手术的时候不早就让医生护士麻醉师看光了,矫情个啥劲儿。
吴秘书帮他把上衣脱下来,后背的绷带还缠得严实,医生说防止疤痕增生,一直都得这么缠着。周耀燃恐怕生出来到现在都没受过这么大的罪,说到底还是为了女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吴秘书从前成天想上天怎么不拍个祸水红颜来收了自己这个神经病老板,现在老天爷真派了这么个妖女来,他反倒有点心疼了。
老天爷下手也未免太重,周耀燃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即便看上去没什么爱心人又刻薄,每年还是默默捐很多钱给慈善机构的,怎么就送了个莫瑶给他呢?
出事那天,吴秘书已经给周耀燃安排了回程的路线。利比亚形势不稳,还得绕道埃及回来,吴秘书费了不少力气找到了能打通关系的地陪。一切顺利周耀燃次日就能到上海。新出的app出现漏洞,副总已经出面。年近四十的副总确实有能力有经验,但他不是周耀燃,有些事情必须要周耀燃亲自出马。
可是那天早上和周耀燃最后确认完回程信息后,就再也没有收到男人的消息。他的手机打不通,下榻的酒店电话也不通,网上根本没有任何关于利比亚的消息,吴秘书也不能大肆找人去查,因为周耀燃在利比亚的事情是对外保密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正当吴秘书打算去翻利比亚当地新闻来找人翻译的时候,陌生的国际长途打进来。一个女人用中文和他传达了一条信息:周耀燃在利比亚当地一家医院,生命垂危,要他马上赶去。
可就这条信息,对方哽咽哭泣着断断续续讲了四遍,他才拼凑整齐。问地址又费了好一番功夫。
幸好他在替周耀燃办签证的时候顺便也把自己的给办了以防万一,结果“万一”真的发生。吴秘书挂了电话就买飞机票,在飞机上他回想那通电话,想起莫瑶泣不成声的语气,心往下沉。他和这个女人打过几次交道,也调查过她,知道她不是弱女子。她要是哭成这样,周耀燃情况只怕真的不妙。
吴秘书以为自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等见到荒瘠的土地,才发现他根本把这里想得太好,这里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这样一个资源丰富的地方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建设和发展,那些弹孔残片控诉人们的罪恶丑陋。
他怀着万分忐忑的心情到医院里,又是大半天的奔波。这医院的环境让他的情绪几乎跌落到谷底,算得上干净,但那样陈旧。他在二楼重症监护室门口的木长凳上找到莫瑶,她枯坐着,衣服上脸上都是干涸的血迹,腿上绑着纱布,一动不动地盯着病房的门。
吴秘书每一步都很沉重,他没想过如果周耀燃真的死在这里,耀燃科技会怎么样,之后的一切会怎么样。他抬眼,终于见到无菌病房里躺着他原本意气风发的老板。各种的管子各种的仪器各种的纱布,他开口,依旧是怀疑的语气:“这是……周总?”
似乎是听到他的说话声,长椅上的女人忽的站起来,她眼睛睁得很大,但是没有焦距,像是有什么东西夺走了她的魂灵,剩下的只有驱壳。她这样看着他,让他背后汗毛竖起。她不眨眼,眼泪却能不停地留下来。
“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走了。”她说完,就抱着臂,一瘸一拐地转身走了。
他喊了她两声,她置若罔闻。
这是出事后吴秘书唯一一次见到莫瑶。周耀燃在一周后才恢复神智,开口第一件事是问莫瑶在哪里,有没有受伤。吴秘书这时已经基本从医院人员口中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没告诉周耀燃莫瑶走了,只说她没事。
周耀燃从出事到现在至始至终没说过当时发生了什么,甚至,在稍微动下身体就会牵扯到伤口的情况下给莫瑶写了一封长信,且让吴秘书送到陈锦尧那里去。吴秘书嘴上不说,但看在眼里,他现在非常不喜欢莫瑶。
周耀燃为了保护她受重伤,她一走了之算什么?事发几十天了,别说出现,只字半语的问候也没有,这又算什么?
“在想什么?”周耀燃等着吴秘书把他扶靠垫,却见他愣在那里不动。
“没什么。”吴秘书摇头。
周耀燃盯着他的脸,再度开口:“别做多余的事。”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