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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早清江越便启程去兰烟岛,拉着楚岳涵在门外话别。
和王走近时,听到他低声叮嘱,“可不许到处乱跑!”说罢又抬手摸摸她的脸颊。
虽已尽力去习惯他们之间亲昵的小动作,每每瞧见心里还是一阵酸涩的悸动,勉强笑道:“江公子,此行多加小心——”
江越抬眼看他,似也瞧出他眼底隐忍的痛楚之色,点头道:“涵儿性子淘气了些,怕是闲不住,倘若她闷得慌想要出门,烦殿下多照顾她,莫要让她一个人出去。”
和王正要答应,楚岳涵却道:“我听你的,不出门就是了。”
两人目送他离去,过了许久楚岳涵才转身回去。
燕子坞各处长廊曲折回环,两人并肩而行。
长廊尽头一山阻挡,楚岳涵一直低着头走路,快到了眼前才发觉路已经没了,讪讪道:“看来我们要走回头路了!”
和王皱着眉,也没说折回去,却突然问道:“涵儿,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何你愿意选择江公子,而不选择我?”
楚岳涵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问起这个,喃喃道:“这世上只怕没有女子会不喜欢和王殿下,其实我也不例外。”
若说不曾心动过,只怕她自己都觉得太假。
“我不要别的女子喜欢,我只要你的喜欢!”和王摇了摇头,“可你的话我却不大明白,有时候我以为你在意我,可是只要江公子一出现,我就觉得我在你心里永远只能排在第二位,我想你告诉我,这只是我的错觉——”他抬眼,双眸灼灼看着她,“或者你也可以说确实如此。”
“我没有把你排在第二位……”楚岳涵涩然道:“殿下,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你温柔多情,惊才绝艳,这世上没有一个男子能比的了你,有时候我也经常想,究竟什么样的女子能与你匹配,但定然不是我。我自小长在江湖之间,习惯了山野之气,而你,天生就属于玉楼金阙。在我眼里,你一直高不可攀,和你在一起,我连想都不敢想,又有什么资格将你排在第二位?”
说罢蹙起了眉,这些话究竟是发自肺腑,还是只是想拒绝,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和王看着她,半晌苦笑道:“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托辞?若真是因为身份,我便不做王爷,萧氏的江山也不是非我不可!”
“不——不可——”楚岳涵花容失色,察觉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竟连声音也有些发颤,“殿下,为何你不明白呢?你的情我根本要不起,只怕我们在一起,早晚会像这条路一样,走到无路可走……”
见她解释的如此牵强,好像生怕他为了她抛开身份,届时便难以甩拖一般,和王不由面色有些发白,喉间一涩,“我知道了,一切都怪我自作多情,很抱歉,我以后尽量不会再惹你讨厌——”
他此刻心神已乱,木然上前拂开山石上垂下的爬山虎,显出山腹间的一条小道,喃喃道:“这里其实是有路的!”说罢径自走了进去。
彼时月柔正在洞口附近闲逛,和王却没有瞧见她,两人几乎是在交错的长廊口擦肩而过。
稍后楚岳涵才跟着走出来,瞧起来竟也有几分失魂落魄。
月柔上前拉住她,低声道:“我刚看到和王哥哥背着你在落泪,你还是伤了他的心,是不是?”
“怎……怎么会……”楚岳涵忽觉一阵揪心悸动。
天,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竟惹得他落泪?
月柔不由皱眉道:“他刚才的样子真的好伤心,你告诉我,你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楚岳涵心神大乱,风吹的脸颊一片冰凉,水榭之侧柳丝乱飞,水面涟漪一圈连着一圈。
迎着风将方才的对话说的七七八八,月柔听罢却也气恼不已,“照理说你与江公子定情在先,和王哥哥对你用情固然不对,可你拒绝他的话也太假了,任谁听了都会生气。他将一颗真心给你,却换不来你一句实话也就罢了,偏你还说什么要不起。我都不敢想,若颍川告诉我,他要不起我的情,我会怎样。”
楚岳涵呆呆的不言不语,月柔咀嚼着她的话,不免又生出些疑惑,“涵儿,其实你也喜欢和王哥哥,可是不敢承认对不对?”
“我……我不知道……最初我和师兄两情相悦,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原以为情缘已逝,可他却一直在等我。没有变情,没有失望,我从没想过要辜负他!”说罢摇头,“至于和王殿下,我是不能喜欢他的。只要他愿意,他能有许多选择,到时候就会知道我有多么微不足道——”
月柔全身一凛,“看来你是铁了心不会对他动情了!”心下禁不住暗暗道:“以和王哥哥的性情,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对你忘情,涵儿啊涵儿,看来你还是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喜欢你!”
回到月沼小院,月柔任她呆坐一上午,也不去打扰。
过了许久,楚岳涵终于想通了,为何和王会突然问起自己的心思——兰烟岛之行有多凶险,想来父亲已告知于他,谁也不能保证他一定能生还,在此之前,想要听心上人一句真话,也是人之常情啊。
如此想来自己之前的话实在是太过分了,难怪连月柔也骂她。
可是又能如何呢?
就算是喜欢,也是绝无可能之事,又何必多说,何必多想?
因是第一天来燕子坞,午膳是谢琨精心准备的接风宴,自然都不好不去。
其实和王脸色还好,反倒楚岳涵有诸多不安,屡屡刻意躲避与他目光接触,却不知愈是如此,愈是惹得他人疑惑。
且不说月柔与白颍川知晓其中隐秘,谢琨活了大半辈子,自是目光如炬。
虽说江越比起和王是颇有不及,可情缘之事自来便是两心相悦才好,如此也只好苦了这位泽世明珠一般的王孙公子了。
思虑片刻,命人送了一壶酒上来,殷勤替和王斟上,“这壶缠梦酒是之前去灵岩寺访友时,摩诘禅师所赠,据说是云游于采香泾的谪仙人采水边桃花酿造而成。”
白颍川不觉疑惑道:“这世上真有谪仙人?”
谢琨拂髯大笑,“反正老夫是没见过,也不敢妄言有无,不过摩诘禅师从不打诳语,他说见过那定然是见过了。来,大家尝尝,这仙人酿造的酒与凡品可有不同?”
月柔素来不曾饮过酒,闻了那醇香之味不免也动了心思,白颍川还未来得及阻止,见她已仰头饮下去。
席间诸人都多多少少喝了几杯,因这酒易醉,故皆有些醺醺然。
谢琨舌头也大了,垂着眉眼絮絮叨叨,“其实这酒不是摩诘禅师送的,是小女含贞在灵岩寺遇仙人所赠,一直被她珍藏着。小女心慕和王殿下,才央求我今日拿出来请殿下喝的……”
和王扶着额头,话虽然听进了耳里,却不大反应过来是何意,故也不曾接话。
画屏后忽转出一个绮罗艳妆少女,幽冷的声音道:“多谢父亲大人,女儿终于可以瞑目了——”
这声音,怎像是从冰寒的地狱之渊中传出来的?
楚岳涵不觉打了个冷颤,抬眼去看谢含贞,却瞧见一张雪白的脸,眼眸死气沉沉,唇红似染血。
雪颈之下,绮罗衫上血迹斑斑,仔细一瞧,心头一道伤口正流着血,右手握着一把匕首。
重伤的谢含贞木然走过来,低眉盯着醉倒在桌上的月柔,半晌那凄艳的红唇轻启,幽幽吟唱,“玲珑心,彩蝶骨,丹青玉指飞燕足。伊人眸似月下露,忍相负,桃花仙人红尘舞……”
如是这般,唱了两回,楚岳涵模糊想到,这不是《姽婳天歌》么?登时寒毛竖直,挣扎着坐直身,瞪着唱歌的女子——
天,眼前的谢含贞根本不是人,是傀儡姽姬!
瞬息之间,却见傀儡鬼姬提起匕首剖开月柔胸膛,将她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取了出来。
楚岳涵嘶声尖叫,打翻了一盏嫣红的缠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