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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过半,杭迦白出去接了个电话,是舒小屿打来的,支支吾吾了半天,先是不停地道谢,过后又沉默了会儿,开始胡言乱语。
“舒小屿,你是不是喝酒了?”
“对啊,要不然怎么敢打给你呢……”电话那头的姑娘显然比平时更大胆了些,“你来接我好不好?我在斜十路这里。”
杭迦白自然不愿意沾上这种事,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对方:“抱歉,我没空,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有事!”舒小屿大喊一声,又调整了呼吸,鼓起勇气郑重地说,“杭老师,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就很喜欢你。”
“你喝多了,需要醒醒酒。”杭迦白正打算挂电话,就听到电话里传出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刚好飘进了他的耳朵。
“如果我早点遇见你,你会不会……”
“不会。”
他没半点犹豫就挂了电话,接着又打给和舒小屿关系较好的小章,让她找几个同学一起去接舒小屿回宿舍。
再次挂断电话,杭迦白没第一时间回包厢,倚在门外的墙边,给纪桐发了条消息:“突然好想你。”
他是真想她了,一天下来,见了不少喧哗的场面,心中不免有些疲惫。幸好还可以想想她,把对她的想念当作继续下去的动力。
哪知道对方却没个正经,给他回了句歌词:“你会在哪里?”
他看着手机屏幕发笑,心情自然明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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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迦白正打算回包厢,就遇到刚上完厕所回来的小姚。
“你看你,和刚谈恋爱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姚医生站在他边上,有意和他闲聊几句,“怎么样,小纪还好吗?”
“挺好的。”杭迦白答道,“谢谢关心。”
姚医生拍了拍他,轻声道:“别客气,小纪是好姑娘,你好好对人家就是了。”
“当然。”他的笑容里透着隐约的骄傲。
短暂的寒暄后,姚医生忽然又问:“她现在身体挺好的吧?”
杭迦白略有些茫然:“挺好啊,怎么了?”
“没什么,以前不是胃疼晕倒么,我还在医院见到过她。”
杭迦白蹙眉道:“晕倒?什么时候?”
“很多年前了,我们都在实习的时候。”姚医生又说,“怎么,你都忘啦?”
其实不是忘了,是他根本就没知道过这回事。实习那段时间经常忙得天旋地转,有阵子确实没顾上关心她的事。杭迦白记得那会儿纪桐说过不太舒服,却没提起晕倒去医院的事。
“她一个人蜷缩在诊室外面走廊的长椅上,看着怪可怜的。”姚医生无奈地笑了笑,“我就上去和她打招呼,问她你怎么没来陪着,她说你忙着轮转考核的事,没好意思打扰你。其实小纪这姑娘吧……看着总爱欺负你,可人家真挺识大体的。”
难怪小姚常常说纪桐的好话,原来还有这么段小插曲。
杭迦白忽然对过去的自己产生了质疑,也开始逐渐陷入了反省。大家总赞他对女朋友多好,可这些表面现象并不足以概括一段完整的感情。和她的过去有那么多被错过的细节,都是独立于“孰对孰错”这类明显价值判断的。
想道歉,也想弥补,可这些终究偿还不了那一刻的缺席。除了加倍对她好,此刻杭迦白已经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一群医生参加的单身夜注定不会high到哪里去,中途就有人被叫走了,还有一两个妻管严早早就回家陪老婆了。剩下几个明天还要参加婚礼,分开前也省去了多余的寒暄,各自踏上回家的路。
杭迦白给纪桐打了个电话,对方正躺在床上敷着面膜。接起电话,纪桐立刻坐起来,急着追问:“我刚才刷微博居然刷到你了!你们医院怎么这么恐怖啊?!”
“什么微博?”
“中诚医院艾滋病人攻击医务人员事件,这个话题已经在热搜里了!”纪桐把笔记本搬到腿上,继续刷新页面,“啊,有人还上传了视频,好多人在评论里求你的微博,我点开看看啊。”
杭迦白换了个手拿手机,开了车门坐上去,轻叹一声:“那个人没有艾滋病,他是吓唬人的。事后我们查过他病历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三天两头来验hiv,可结果都是阴性。大部分艾滋病人还是挺正常的,他这么做,倒是给人抹黑了。”
纪桐讶异地张大了嘴,惊得面膜都快掉了,“还有这么奇葩的人呢?!”
杭迦白从容地分析道:“可能是生活有点乱,所以心里没底,总觉得自己要得病吧,这类人在医院并不少见。”
“啊!”电话那头的纪桐又惊呼一声。
“怎么了?”
“是你那个女同学……”她正专注地看着视频,看到最后舒小屿扑进杭迦白怀里的时候,视频戛然而止,纪桐也随之沉默了。
杭迦白有所预料,微笑着抢在她前面开口问:“看到什么惹你生气的啦?”
对方冷哼一声:“你也知道会惹我生气啊……”
他敛起了笑,对她解释道:“桐桐,我对事不对人,换作对方是谁都一样。”
“我知道的,跟你开玩笑啦。”纪桐小声嘟囔,“其实我就是觉得,当医生太危险了,以前从来没意识到。”
“还好了,不是经常发生的。”他戴上耳机,发车离开地下车库,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跟你说个好笑的,去年院长请了武警队的教官专门来院里开培训班,今年好像还打算开个跆拳道班。”
“哈哈哈……”纪桐把面膜揭开,大笑起来:“现在当医生还要习武的?”
“是啊,这世界真奇怪。”杭迦白跟着轻笑出声,“自从学医以后,常常碰到让我大开眼界的事。”
“那你得好好学一学防身,这种事真挺危险的。”笑够了以后,纪桐好整以暇地对其袒露,“其实今天这种情况,我私心里挺不希望你上去的。我没你那么伟大的思想,我只知道,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肯定受不了。”
汽车缓缓驶入浓浓夜色,目光所及之处,斑驳的霓虹灯光重三叠四着蔓延开来。杭迦白的唇角渐渐上扬,才启唇想作回应,可话到嘴边,就成了一个简短的“嗯”字。
身为一名医生,他常常是矛盾的。热爱动物,也喜欢花草,生命的意义在他这里有全新的注解。他知晓生命脆弱,也总拼尽全力去救每一个人,却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此刻纪桐的话在杭迦白心里久久不散,他清楚自己不过是肉眼凡胎,尘世里最平凡的那一种。他真正想要的,或许也不过是有限生命里相濡以沫的温暖。可他实在不敢跟她作任何保证,生怕话一出口,在未来的某天,或许会成为更大的伤害。这大概是每个医生共有的难处,期待所有美好的结果,却又无法对任何人打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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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卿婚礼当天,纪桐又见到了不少杭迦白当年的同学,和他们坐一桌上闲聊了会儿,原来大家都还记得她。为了照顾纪桐一个人在这,大家特地找了不少她能聊得下去的话题,而不是讨论些病毒病菌大肠小肠什么的。
杭迦白今天当伴郎,从一早接新娘开始就忙个不停。到了晚上正式婚礼的时候,已几近晕头转向。他今天身着正式的西服,里面是简单的白衬衫,他很少这样穿,却很适合他挺拔的身材。很多人都开玩笑地说周卿勇气可嘉,居然敢找杭迦白做伴郎,把他新郎的风头都要抢了去。
纪桐对婚礼的场面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还有些麻木。
可今天情况不同,杭迦白在那里,就像在她的视野打开了一道追光灯。只要她一抬眸,总能看见人群中的他,跟着一行人一桌桌敬酒。到他们隔壁桌的时候,她刚好看到杭迦白微笑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热闹的婚礼现场,像是骤然被静了音。
于是杭迦白看到纪桐撑着脑袋,掩住了旁边人的视线,朝他做了个口型——少喝点。
她知道他能看懂,也只有他看得懂。
杭迦白会意,点头默默作了个无声的回答,是他珍而贵之也极少出口的那三个字。
“我爱你。”
现场的流光溢彩中,纪桐的脸被映照得通红,黝黑的瞳孔里只剩下那卷温柔的笑意。
后来敬酒的队伍来到了同学这桌,大家忍不住想闹闹周卿,可最后倒霉的总是杭迦白。其实他的酒量还行,但平时不怎么爱喝。这么几十桌下来,喝得头都疼了,意识也不怎么清醒的时候,口中却还念念有词,正儿八经地给人普及酒精对肝脏的危害。
其他人见状均哭笑不得:“小纪,可苦了你了,他一喝多就开始背医学词典,烦人得很呐。”
老同学们的说法把纪桐逗乐了,其实她记得杭迦白以前喝醉的时候还是挺安静的,最多皱着眉小声说头晕,然后就倒在她的怀里一睡不醒。
婚礼临近尾声的时候,大部分桌子都已空空荡荡,颇有曲终人散的意味。纪桐陪着留到了最后,和小萱他们打了个招呼,送他们先行离开了。再次回到酒店大堂的时候,杭迦白被朋友叫走了,周卿正和家里人说话,一看到纪桐就把她叫住了。
“纪桐,今天谢谢你和你的同事帮忙。”
“我没帮上什么忙,只顾吃了。”纪桐耸了耸肩自嘲道。
周卿又笑道:“之前对你态度不好,没生我气吧?”
她坦然笑了,“我哪有那么小气?”
周卿无奈地说:“唉,你是不小气,可杭迦白小气啊。他已经批评过我了,不准我再和你胡说八道。我想了想,确实是我不好,其实两个人在一起适不适合,别人说了不算的。我看得出来,他和你在一起以后是真的很开心,笑容也比以前多了。谢谢你,纪桐,真的谢谢。”
纪桐笑着说不用,悄悄把他带到一边,轻声问:“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杭迦白的手到底是怎么弄伤的?”
周卿看着纪桐微微举起的左手,诧异地反问:“他没和你说过?”
“说得有些含糊,没讲明白。”
“哈哈,确实是他的风格。”周卿笑过了,又垂下眸看了看纪桐,“他不想让你担心。”
纪桐忍不住追问:“很严重吗?”
“不知道,他不给我看诊断报告,所以我也吃不准到底有没有伤到重要神经,现在没事就好。”周卿回应以无奈的眼神,“不过那段时间,他确实有过转行的念头。”
“那……他到底怎么受伤的?”
“我听说是自己不当心,被手术刀弄伤的,很低级的一个错误,谁都不相信杭迦白会这样。”周卿双手环胸,笃定地说,“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和你们分手有点关系。”
纪桐沉思片刻,还未作回应,就听到周卿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叨念着:“你走了以后啊,迦白像变了个人,整天心神恍惚。所以受伤以后他和主任提出自己的状态不适合做医生,怕害了人。再后来他还是决定出国了,一去就是三年。不过我很庆幸他没放弃,说真的,他天生就是块当医生的料,对吧?”
她的笑容渐次苦涩,倏尔看到杭迦白远远地从人群里抬起头朝她微笑。
原来有些人的一生,在转身后就开始了瞬息万变。
可这些事情,也许她要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
亦或是一不小心,这辈子都再无缘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