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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时平为了白绯的着裳之礼,精心置办了各种精美的用具。他还让已入宫的稳子女御担任白绯的系腰一职,力图使仪式举办得隆重光彩。
这样,白绯就无法脱离藤原北家的庇护。或者说,她就在这里扎下了根,再也不能随风漂泊,更别提回到唐土了。
着裳仪式的那天,天气晴朗,是个不错的日子。通晓兄长心意的稳子女御赠送的是些带有本国特色的女装及其梳妆用品。所赠之物都精致风雅,带有浓烈的本国特色。本院的诸位夫人则按照规矩送了衣饰、扇子、熏香等雅致之物。为了博得时平的欢心,两位夫人互相攀比,所赠的礼品虽是女子日常所用,却能体现出赠送者的高雅情趣。
白绯收到的礼物十分之多,每一样都精美无比,足可见赠送者的良苦用心。从来都是一个人过生日的她被这盛大的排场震惊到,竟升起了一股淡淡喜悦。明明知道时平居心不良,她却被这份重视所感动。若是她的父母能为她做到这样的百分之一……不,仅仅对她说声“生日快乐”,她就满足了。“旅游”在外的他们知道她失踪了吗?
白绯甚至不敢深想下去。闭上了眼睛,她努力弯起嘴角。没事的,她会活着回去的。有没有被发觉都没有关系。不如说不被发现更好,那样他们就不用担心了。
在这众多的礼物之中有一个非常特别。那是一张唐制的七弦古琴,其上放着一束干制的藤花。虽然这个赠送者没有留下名字,但是白绯一眼便明了是谁送了这张古琴。拿那束藤花,她闻到了和藤子身上相同的熏香。
“小姐,这张琴……”阿菊为难地看向白绯。
白绯微微一笑,道:“把它送到我的房间吧。”把藤花放在琴上,她吩咐道,“阿菊,我前些天做了些菊花茶,挑些好的送给她吧。还有再送一把纸伞。”她接受了藤子的道歉,却不代表她原谅了她。
白绯只是想告诉藤子,她对她并无怨恨。现在,她们只是毫无关系的陌路人。
换上华美沉重的衣裳,白绯看着镜子中的人影,竟觉得如坠幻梦,毫无真切感。
“小姐,梳发的内侍来了。”被时平派遣过来的女官阿紫出声提醒道。
白绯点了点头,道:“让她们进来吧。”
梳发的内侍等人如鱼贯入。有的人梳理着白绯仅仅及腰的头发,有的人打算为她傅□□、染黑齿。
白绯坚定地拒绝了这种装扮:“我不喜欢。”
“可是今天是小姐的着裳之礼、回归本家的仪式,怎么能如此随意散漫。这会让人轻视的。”阿菊在一旁劝着。
看了眼那可怕的化妆用具,白绯摇着头:“我愿意梳妆打扮,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见双方争执不下,阿紫的侍女偷偷地告知了藤原时平。
“让她穿那繁复的礼服已是委屈了她。”藤原时平用扇子一敲手,笑道,“就依她所想吧。”
得到许可的白绯不仅不傅粉染齿,甚至连眉都不画。仅仅是用红色的胭脂抹了下眼尾和嘴唇。在内侍们看来,她的化妆简直是出人意料的拙劣。明明就不是个美人还不精心打扮,只是让那张平凡的脸更加丑陋。
这个来自唐朝的丑女居然能让左大臣为她大费周章,也不知是给大人灌了什么*汤。实在太可怕了。
见阿菊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白绯安抚一笑:“没事的,这样就可以了。”若不是觉得素颜出席有损时平的脸面,她甚至连胭脂都不会擦。
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白绯也觉得有些别扭。不过,胭脂的红色令她的色气变好了许多,应该不至于到吓人的地步。察觉到那些内侍们的鄙夷眼神,她悄悄地吐了口气。其实她也欣赏不了她们眼中的美。大白脸,黑眉,红唇,黑齿,再加上一头柔亮黑顺的拖地长发。嗯,换上白衣就可以去吓人了。
子时,本院中举行了白绯的着裳仪式。仪式非常隆重,帘内设备齐全,外面铺陈盛筵,灯烛辉煌。
帘子内,稳子女御就着朦胧的灯光,为白绯结腰带。抬头望见少女的容颜,只觉得唇红齿白,有一种天然无雕饰的美丽。稳子心道难怪兄长大人如此重视她。此女确实和一般女子不同,就像那不染纤尘的天女,令人心生怜爱却又触手不及。
稳子不由得低语了句:“请不要辜负了兄长。”
“嗯。”白绯浅笑着点了点头,“我会好好珍惜兄长大人的好意。”
听到这话,稳子不免有些失笑。真不知道该说她通透还是驽钝。难怪兄长只能用这种手段把她留下来。
仪式结束之后,由女官阿紫引路,白绯来到了珍藏着家传太刀的房间。
“小姐,我只能带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还请您自己走。”阿紫向白绯恭敬地鞠躬,推到了一边。
非藤原北家的人不得进入嘛……推开门,白绯信步入内。
在氤氲的空气中,白绯看到被摆在正上方的黑木高架。一把长约二尺七寸的太刀被横放其上。她曾见过男子腰侧携带着的刀,却没有一把像它这么大。
“果然很大。”白绯伸手虚虚地从刀柄一路划过去,然后她碰到了垂挂而下的那串铃铛。听到那铃铃的声音,她故意弄大了铃铛的声响。
室内回荡着铃铛清脆的声音,白绯浅笑着看向柜子后抖动的雪白耳朵:“别藏了,我已经看到你了。”
这句话刚落,那双狐耳立刻竖了起来,像在警惕,又像在怀疑。
“出来吧,小狐丸大人。”白绯含笑催促道。
拿不准她话中的笑意,小狐丸立即现身。耷拉着耳朵,他小心翼翼地看向白绯,轻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我没有生气。”白绯扩大了嘴边的笑容。
“真的?”小狐丸立刻变得精神起来了。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他又有些不确定:“你真的不生气吗?”
闻言,白绯抿了下嘴唇。她不是故意笑得若有深意的,只是想再多捉弄他一下罢了。调整了下表情,她柔和地微笑道:“我真的没有生气。因为……”
松了口气的小狐丸被这个“因为”吊起了心脏,追问道:“因为什么?”
享受着他脸上的焦急不安,白绯不由得笑出了声。现在是清算总账的时候了。“因为什么呢?”她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装出一副思索的模样。
咽了下口水,小狐丸紧紧盯着她。可爱的狐耳因为主人的忐忑而微微地颤动起来。
“小狐丸大人……”白绯笑着,伸手摸了下小狐丸的耳朵,“因为是小狐丸呀。”
小狐丸露出十分困惑的神情。思索了一会儿,他只得放弃靠自己来揣测:“那是什么意思。”
“想知道?”白绯的笑容带上些许兴味。
明明知道自己在被白绯捉弄,但强大的好奇心促使小狐丸开口:“我想知道。”
“小狐丸可是传说中的太刀。”白绯笑道。
小狐丸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白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我不是稻荷神了。”不满地瞥了她一眼,“一直都在看我的笑话呀。”
“因为装成高高在上神明的小狐丸大人很可爱。我都不忍心拆穿了。”
看着她狡猾的笑容,小狐丸小委屈地说:“说谎。”说完,他撇过了脸。
“啊呀,小狐丸也在说谎。”看到小狐丸闹别扭,白绯加深了嘴边的笑意,“著名刀匠三条宗近奉天皇之命,在稻荷神的使者加护下铸造而成的名刀。名字是小狐丸。”以上出自能剧《小锻冶》。
小狐丸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三条宗近的?”
白绯轻笑道:“你不是该问‘三条宗近’是谁吗?”现在可是901年的秋季,而初代的三条宗近则在天庆元年(938年)出生。
发现自己被套话的小狐丸一脸糟糕地看向白绯。见她笑眯眯的样子,他反击道:“按理说,白绯不可能知道三条大人的。除非……”
“除非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白绯笑着接话道。
小狐丸吃惊地看着淡定自若的白绯:“白绯也和我一样?可是……”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疑惑地自语,“白绯是个普通的人类。虽然能够看见我、摸到我,但是个普通人。那种事情……”
“有可能发生的。”白绯微微偏着头,微笑道,“我是来带你回去的,迷路的小狐丸大人。”
“别再戏弄我了,叫我小狐丸吧。”小狐丸轻握住白绯的双肩,“那个是……”你的血吗?他在《百器徒然录》里听到的是你的叫声吗?想知道却问不出口。
白绯轻咦了声。
“啊,对不起,好像给你添麻烦了。”当时他一看见封印书的半魂离开后便脱离了那本书。借着书页之力,他穿越过时空的罅隙,来到这个时代,只为了满足他的一己好奇之欲。
看着他愧疚而温柔的笑,白绯摇了摇头,浅笑道:“不,这是我应该负起的责任。”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小狐丸灿烂一笑:“谢谢你,给了我第三条路。”
小狐丸愈发愧疚了,失落地垂下了耳朵:“不会寂寞么,被拘束在刀的身边。”
捧起小狐丸的脸,白绯笑着安抚道:“完全不会。有你在我的身边,生活一定会变得很有趣。”捂住他打算反驳的唇,“或者说,请一定要把我的生活变得有意思,小狐丸大人!”
凝视着她明亮毫无阴霾的笑颜,小狐丸突然觉得她比平时更加漂亮了。眼角的红色、唇上的红色,就如同那绽放的石榴花,红得耀眼夺目。
他失神地喃喃道:“是小狐丸。”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间,白绯已经和小狐丸同居了一年多。
作为侍奉宝刀的公主,白绯的房间就在小狐丸的隔壁。保养刀的任务也落在她的身上。除了极少的慰问外,藤原时平几乎不踏足这里。
然而,小狐丸的藤原时平观察活动仍在火热进行中。所以,白绯对藤原时平的现状消息不是一无所知的。她的女官们也会告诉她外界的流行和风向。
生活变得更加清闲的白绯时而作曲抚琴,时而读些和歌物语。她的琴艺和作诗水平都有所上升。
延喜三年冬天(903年2月),离群索居的白绯看着窗外飘扬的雪,为小狐丸奏了一曲《阳春白雪》。
听着那清新明快的琴声,小狐丸一边吃着美味的糕点,一边把自己认为好吃的点心塞进白绯的嘴里。
见小狐丸一直举着手,白绯只得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琴声因此乱了几个小节。
“乱了呢。”小狐丸开心地笑道。
瞥了小狐丸一眼,白绯吞下了嘴里的点心,道:“这是谁的错?”
狡猾地转了下眼珠子,小狐丸笑着把问题抛回给白绯:“这是谁的错?”
扫了下琴身上的碎末,白绯无奈地摇着头:“你看,大圣遗音都被弄脏了。”
小狐丸感同身受地轻抚着它:“被弄脏了会很难受吧,遗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个场面……白绯晃了下头,摇掉了关于弄脏的奇怪妄想。她叮嘱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嗯。”小狐丸点了点头,笑道,“再完整地弹一遍吧。”说完,他端正了坐姿。
白绯先奏了《白雪》,琴声中凛然清洁,有雪竹琳琅之音。而后逐渐变柔放缓,过渡到《阳春》。
才刚弹到江山秀丽时,侍奉白绯的女官阿紫推开了房间的门。
“小姐,大人请你到书房一聚。”
琴声乍然而止,白绯奇怪地问:“兄长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阿紫看着白绯,摇了摇头:“大概是外边发生了什么吧。大人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近来也没什么令时平忧心烦恼之事。莫非是他的改革又出现了新麻烦。心中不断猜测着,白绯在阿紫的帮助下整理了自己的装束后,向久违的前院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