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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的惨叫声还在持续地响起,每一声都像是在割着君如的心,她闭上眼睛,嘴唇颤了颤,指向梦魇:“我选他!”
做出选择后,她的脸色蓦然灰败,倒像是死了一般。什么叫做功亏一篑,这就叫。想到姚原即将遭受的命运,她就觉得万念俱灰。
钧天收回凝神针,哈哈大笑。跟这个小妖怪磨了数百年,总算让她屈服了。还以为她的意志力多么坚定呢,不过尔尔。恩,接下来该怎么折磨他们呢?
君如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能无力。他们真真正正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梦魇受创,无力施展梦魂,她的道行虽然回来了,但是与钧天相比还是不值一提,近乎一无所有的她,拿什么保护姚原呢?
钧天满意地看着君如眼睛里的绝望,却说:“那小子真可怜,连唯一的保护者都背叛了他,可怜得连我都不忍心了。这样吧,我就当做做好事,让他多活一天好了。”
当然,钧天并不是真的善心大发了,而是伤口拖不得,他要先回洞府疗伤。那个魔神的斧头极为厉害,直接透过*伤害本源的神识。他被魔神砍中的神识的肩膀位置疼痛难忍,要赶紧离开。而且,他觉得,先给君如一个缓冲,再杀死姚原可以让她更痛苦。
三个人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梦境中进行的,梦境消散后,那些仆人们肉眼凡胎,也不能看到他们。他们看到的是,主母似乎被什么附体了,进屋后直直地往前走,还不时地闪避着不存在的东西,最后干脆控制不了自己,动作自相矛盾,嘴里也说着胡话,最后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除了会喘气,其他的都没了动静,就像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死者为尊,姚原顾忌姚母的颜面,这些情形却没有告诉萧逸,只是含糊地说姚母暴病而亡,却没有言及她中邪的症状。
姚原收到消息后往回赶,已经过了晌午了,姚府乱成了一团,他沉着脸听刘大夫说母亲的情况,说是他的母亲怎么喊都喊不醒,除了喊不醒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异常,心跳呼吸都在。所以大夫也说不出异常来。
从他离开到他回来的这段时间,君如一直没有回来。
姚原守在母亲的床前,枯坐到了天亮,在这期间,最后一次见到姚母的情形反复地在他的心底浮现,她的话像是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心。
是不是非要等到她害死我,你才甘心?
天亮的时候,没有等来生魂的*结束了这段时间的苟延残喘,彻底地变成了一具尸体。而命运对于姚原的折磨却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君如也回来了。她施法的时候会变成原形,所以特意找了个无人之处。钧天走后,她本该立刻追上去的,可是不知怎地,走到城外又折了回来。
姚原再也无法劝说自己君如跟自己的母亲的死无关,他推开善生的搀扶,问:“君如,你来姚府之后,姚府频发怪事,我的大哥和母亲更是死于非命,对此,你有什么话可说的吗?”
君如注视着他的面庞,摇了摇头。
姚原的眼里含着泪水,吞声道:“母亲说的没错,你是我的恩人,恩将仇报的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而且,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的猜测。也许你跟姚府有血海深仇,也许这几件事都跟你无关,但是,算我求求你好了,离开姚府好吗?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君如还是沉默,她定定地看了姚原一会儿,真的向着府外的大街走去,一步三回头,目光依稀有依恋之色。她不打算坐以待毙了,钧天疗伤之际是她偷袭的最好时机,她打算主动出击,如果能将钧天杀死最好,即使杀不死,让他伤势加重,就可以让姚原多活一些时间,这是她仅能为他做的事情了。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再回来了。
钧天的意图终于实现了。
梦魇想跟着君如走,却被她制止了,她说:\"你留下,保护姚原。”
梦魇捂着胳膊上的伤口,眼睛红红的:“你要去找钧天对不对?不要去!他现在在自己的地盘上,手下小妖成千上万,你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的。”
君如淡淡地说:“别跟着我。”
梦魇咬牙,对她的背影喊:“为了他,值得吗?”他有些羞愧,若不是因为他,君如已经达成所愿了,虽然形神俱灭,总好过现在这样绝望。
君如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离开了。
当天夜里,南方巨鳐山山摇地动,电闪雷鸣,喊声震天,一夜之后,声息全无,再也没有任何音讯传来。
姚母的主屋。
多年夙愿一日得偿,姚原却浑浑噩噩地站在当地,像是傻了一般。
萧逸收回溯时,似是倦怠地低头,捏了捏眉心,在他低头的瞬间,清光出鞘,直指帘后的阴影,锵然插入地面,将阴影中的一个黑影逼了出来。那个黑影一出来,帘子投下的影子顿时淡了许多,黑影倒像是原本跟阴影长在一起的。
暮雪笑道:“小梦魇?”
一听这熟悉的称呼,梦魇呆了呆,抬头一看,不认识,顿时切了一声。
萧逸召唤回清光,见是梦魇,倒有些歉意:“我还以为是……”向梦魇伸出手想拉他起来:“抱歉。”
梦魇惯会蹬鼻子上脸的,见萧逸性子好,登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了,摆了个睥睨的造型,又冷哼了一声。
他受君如所托,自然尽心尽责地守着姚原,虽然察觉到萧逸暮雪他们不同寻常,还是小心翼翼地跟着,不敢太近,没想到还是被萧逸发现了。
暮雪蹲下身,伸手:“拿来吧!”
梦魇有些莫名其妙:“什么?”
“君如给你的东西。”
梦魇纳闷,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你怎么知道?”
暮雪笑道:“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君姑娘应该给姚原留了什么东西。”
梦魇知道自己被诈了,也不生气,将一个荷包扔给姚原:“这是君如临走前给我的,说是本来想绣完送给你的,但是没有时间了。给你吧,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姚原惶恐地捧着那个东西,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那是一个未完成的荷包,上面绣着两只可笑的蓝色的鸳鸯,它们交颈戏水,像是要亲密到岁月的尽头也不分离。
像是为了验证姚原的想法,梦魇说:“她喜欢你。”
若非是爱,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支撑下来。
姚原抖着手打开荷包,发现里面是一块隐石,凝聚了她二十年光阴的石头,还有两缕系在一起的头发。一为黛色,一为纯黑,打成了绾结。是她驱除诅咒的时候割下来的长发。
结发同心,白头偕老。
她是爱他的。
姚原的胳膊一下子变得有千斤重,他将荷包贴在了泪痕斑驳的脸上,泣不成声。
“她……她还活着吗?”姚原抱着一线希望问。
梦魇从不懂委婉为何物:“但凡她有一息尚存,爬也爬到你的身边保护你了。”那天,他偷偷尾随君如,到了巨鳐山临近的山峰,一直等了三天三夜,都没等到君如出来,怕姚原出事,才不得不返回了姚府。大概在那一战,钧天也受了重伤,这三年都没见他来找姚原的麻烦。
姚原的嗓子眼涌上一股甜腥味,刹那间肺腑间火辣辣的,似乎有什么寸寸断裂,痛彻心扉,却只能不动声色地咽下去。
他想起君如目送他离开姚府时,视线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他,像是知道他再也不回去,而表现出的少有的依恋的样子,心如刀绞。那个时候,他们的确在经历生离。她看着他渐行渐远,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时,就知道他不会再回去了,那个将她视作妻子,疼她爱她的姚原一去不复返,回去的是仇恨她怀疑她的陌生人。
所以她的脸上有着奇异的悲哀,因为她知道回去的已经不是原来的姚原了。
那次,才是他们真正的离别。
姚原悄无声息地将口中的血吐到了丝巾上,藏到了袖中。
他自以为动作隐秘,没有人察觉,殊不知萧逸一直在他的身后默默注视着他,见此情形,萧逸张了张口,却后退一步,衣袂一飘,转身就走。
暮雪及时拉住了他的手,急道:“萧逸,你要去哪里?”
萧逸低头凝视着她,扯出一个似喜似悲的苦笑来,缓缓拂开了她的手,身形瞬间出现在帝都的上空,向远处掠去。
“萧逸,”暮雪知道他要去哪里了,追上去,急急地扯住他的袖子,“不要过多地插手他们的事情。你知道逆转时空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会失去神格,再也没有机会进入神域。”
萧逸任她扯着自己的袖子,温柔地说:“暮雪,我必须要去的。”
这种劝阻真是令人怀念,若是师父还在,只怕也会这样劝阻他吧。
他愿意拿一切换取师父的一次说教,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但是姚原还有,只要他愿意救君如。
萧逸的目光宁静而包容,没有任何厉色,那样温和的表情却让暮雪怔怔地放下手,随即她抬手摸了摸萧逸的鬓发,鼻子一酸:“好。想去就去吧。我跟你一起去。不管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萧逸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一时间竟然显得有些羞涩,他问:“暮雪,我是不是有些任性?”
暮雪微笑:“不,一点儿也不任性。相反,你一直都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人不放心。”
萧逸愣了愣,拍了拍她的头:“以后不要没大没小的。记住我是你的长辈。”
暮雪回忆了一下东白那些便宜师姐们的作风,就势抱住萧逸的胳膊,靠着他的肩膀,掐出娇滴滴的嗓音说:“萧前辈,求求你任性吧,任性吧,任性一万倍都没有问题,人家都会无原则地包容你的。”她的模仿能力在安都就得到了印证,能一字不差地将木偶戏的讲解复述下来,只是学说两句话而已,对她而言没有任何难度。
萧逸生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退开两步,摇了摇头:“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一脸孩子大了管不住的心塞表情。
暮雪轻轻地笑,那个笑云淡风轻,似乎要融到广阔无边的蓝天白云中,悠远飘渺,让萧逸想起昆仑山上,临渊而坐的师父,她总是坐在那里,看着遥远的天边,眸子像是看过了千山万水,沧海桑田,无情无欲,无悲无喜。
暮雪一转眼睛,发现萧逸望着她怔怔地出神,便伸出手:“萧逸,我站在你的剑上好不好?”
结果萧逸像根木头桩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像是钉到了她的脸上。暮雪诧异地凑到他的面前:“萧逸,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她的容颜近在咫尺,鲜活而生动,再也不是一个缥缈的影子。
萧逸动了动,终于有了反应,他点头,用力地点头:“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回来,师父……
暮雪被他虔诚的表情吓了一跳,纳闷,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幸而萧逸只反常了一会儿,他还惦记着要去救君如,所以减慢剑速,让两剑并行,说:“上来吧。”
暮雪欣然地踏上了飞剑。
两年前。君如被钧天擒住,还被吸出了内丹。
她屈服后,钧天就厌倦了跟她一起愉快地玩耍,将她的内丹捏在手心,直接碾为粉末,又缓步走来,抽出了她的灵魂,正思考着是捏碎了还是捏碎了的时候,天幕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起了黑色的漩涡。一道电光亮起,照的他须发皆白,杀意直迫眉睫。
那道剑光是所有参加过狐山大战的妖怪的噩梦。
钧天二话不说,直接扔了君如的灵魂,一溜烟地跑了。
因为是生魂离体,所以君如的灵魂自发地回到了身体里。
生魂还体后的君如惊讶地抬头,看到一个黑衣剑仙对着她笑了笑,随后便消失了。他保她进入轮回,已经是极限,下面的事情,就要靠她自己了。
即使保住了灵魂,君如的寿命也走到了尽头。
内丹被彻底粉碎后,君如的形体一阵阵涣散,跃跃欲试地想要回归本源。
她拖着越发沉重的身体,走到一处山洞里,短短的路程内,她的眉毛上已经冻结了细小的霜花,脸上也覆了一层白霜。
眼角有凉凉的东西滑下来,被她的极低的体温一冻,迅速结为冰晶凝结到了脸上,君如摸了一把,诧异,这是……人类的眼泪啊……
原来她已经学会了人类的大哭大笑,恣意尽欢了吗?
可是为什么会哭呢?
不是委屈,不是难过,而是舍不得,她想跟他在一起,做他的妻子,想要每天早晨醒过来都能看到他,从青丝到白发,想要看到他或羞涩或臭屁的模样,那是她在黑暗中唯一的光明,只要他笑一下,她就能度过所有的艰辛与困苦。
死亡的感觉如此阴冷,她觉得全身都冻住了,恍惚中,她感到有人抱住了她,问她:“冷吗?”
不冷,一点儿都不冷,你在的地方永远都温暖如春。
山洞里,光芒一闪,蜷缩在一起的人形化作了一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