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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的领队,此行带队到塞北行商是头一遭的事,虽然他跟队行商的经验很丰富,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商队这次所带的货物量,只够商队走完大月氏和颠连两站。待商队的货出完,他们就可以返回庆国了,返回的路线无需再经行大月氏。也就是说,商队在颠连行商的时日,很可能就是韦西波调这辈子,最后可以和钟世诚相处的时间了。
可是韦西波调并没有留在颠连,和钟世诚一起度过这段时间。韦西波调从钟世诚那里拿到地图后,和封胜简单聊了几句,便策马回了大月氏——
建立属于自己的帝国,并亲手把帝国的国土边界画到远方,这是人生的一场豪赌。就算把一辈子的热情和时间都投入进去,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当韦西波调立下帝国的宏愿,追在钟世诚身边谈情说爱就成为了一件再奢侈不过的事,他没有那个时间。
韦西波调走得潇洒,钟世诚也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倒是封胜一个旁人觉得不自在。
钟世诚知道封胜耳力好,封胜肯定听到了他和韦西波调的谈话,“你在别扭什么,难道你想告诉我,你和韦西波调一样喜欢男人?就你这样的身世,报仇的同时也会结仇,与其喜欢女人留下子嗣给仇人报仇,还不如喜欢男人不留后患的好。所以我不会歧视……”
封胜打断了钟世诚的话,“够了,大仇未报,我没有那个心思去想些有的没的事。”
“有我在,你还怕报不了仇么?”钟世诚笑道,“放心,你以后会有的是时间去儿女情长。我不歧视断袖,你要是遇到真爱,就大胆地去追求吧。”
封胜沉默以对。
钟世诚说道:“对了,你别想着报完仇就自杀。在你报答完我的养育之恩之前,就算阎王要收你,也得问过我肯不肯放手。”
关于封胜性向的对话,没能进行到最后,在离开颠连之前,钟世诚还有许多事要善后,韦西波调刚离开一会,颠连首领便派来随从,请钟世诚过去共议政事。
钟世诚离开之后,封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对于爱情,封胜只想敬而远之。
前七任引导者中,有六位都想过要用爱情来感化封胜,其中两位女性引导者还亲自出马,想要与封胜发展出一段感情来。封胜到底还是个人,他的内心也会有缝隙,也会被感动——在第三世,封胜与他的引导者相恋了。
封胜的爱,与他的恨一样鲜明,渐渐地,三世引导者也爱上了封胜。爱得越深,三世引导者越觉得对不起封胜,她知道所有的真相,在残酷的真相面前,要求封胜做个好人,要求他原谅那些仇人,这对封胜太不公。最后,三世引导者背叛了天庭,她把真相告诉了封胜,把封胜推向了复仇的道路。
最后,三世引导者是在封胜怀里死去的,在临死前,她的遗言只有说不完的“对不起……”以及,“不要忘了我。”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三世引导者用手指沾上自己的鲜血,拂过封胜的双眼,在他的眼角留下妖冶的红。封胜的泪划过血色,晕染成浑浊的苦涩。
不知是不是三世引导者做了手脚,自那世之后,天庭逆再转年轮把封胜扔回起点时,已经无法洗去封胜前世的记忆。
封胜的人生太长太长,他偶尔也会想起三世引导者。
那是一个拥有温暖人心笑容的女孩,他们相恋之后,女孩的笑容渐渐变少,也渐渐变得忧伤,最后还为了他背叛天庭。背叛天庭可是重罪,女孩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把自己对女孩的爱,与她对自己的爱相对比,封胜只觉得自己是个卑鄙的人。当初,女孩把真相告诉他时,给了他两个选择,放弃报仇与她一起隐居起来,白头到老;或者她陪着他一起去复仇。封胜刚知道真相的时候,他的眼睛被仇恨蒙蔽,看不到女孩哀求的表情,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报仇。
后来封胜渐渐明白,他对三世引导者的爱,其实只是披着爱为外衣的软弱和依赖,一份再扭曲不过的感情。他会在女孩和复仇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不是因为爱得不够深,而是因为那根本不是爱……
一世又一世地轮回,封胜耗尽了作为正常人的感情,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爱别人,更没有资格得到别人的爱。
***
商队在颠连停留了七日,便重新整队,带上和颠连、大月氏交换来的货物,启程返回庆国。钟世诚跟队回庆国的,依旧是五年前的人马——钟世诚、封胜、宋子敬、陈叔和紫藤。
商队回程的时候,为了保证钟世诚的安全,颠连首领还专门派了人护送他们走了一大半的路程,可谓周到之至。一路有人护送,商队回程的速度快了很多,无惊无险地提前回到靖边关。如今,庆国与塞北已有将近八年未有战事,和平的岁月侵蚀了靖边关的城墙,也带走了守卫靖边关士兵们的煞气,如今守关的士兵,已经不再是当年经历过战争的士兵了。
守关的士兵收商队进贡的好处,是惯例的事,对商队的检查还是马虎不得的。今日守关的士兵却是个懒汉,他收了好处,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两车羊毛,就放行让商队通过了。
坐在马车里通过靖边关关口时,钟世诚嘴角弯起,露出一个微笑来。商队回程时会遇上这个懒汉士兵,不是偶然,而是钟世诚掐着时间,让商队赶上这位懒汉士兵当值的。钟世诚在颠连经营势力的五年时间,可没有荒废庆国国内的事宜。
钟世诚用了一年时间,在颠连站稳脚跟,那时钟世诚的身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这些人虽是在塞北土生土长的人,但他们大多数都失去了自己的部落,在塞北,部落的没落和吞并是常有的事,钟世诚救下他们,给他们新的生活,在钟教主的光辉之下,他们愿意为钟世诚而死,在钟世诚和塞北之间让他们选择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钟世诚收拢了许多人心,陈叔给这些人教学庆国的语言、文字和一些必要的常识,宋子敬教他们易容术和基础的武功,务必让他们每个人都能扮演成地道的庆国人。
从第二年的后半年开始,钟世诚开始把这些人送往庆国。起初摸索之时,曾有过不小的伤亡,经过两年的研究和努力,他们绕过靖边关,往庆国陆续送了好几批人,这些人按照钟世诚给他们的计划书,在相距甚远的城市落脚,从事完全不相关的行业,并决不让彼此有明面上的联系。
除了分散在各地从商的人,钟世诚还让几个比较机灵的人,加入几支不同的往塞北行商的商队,专门收集靖边关守关士兵的情报。今日钟世诚他们赶上的这位懒汉士兵,就是他们所获得的情报之一。
这懒汉两个月前走了狗屎运,才赶上守关士兵的好活计,他没经历过战争,也不是正规受训过的士兵,半点不知道间谍的可怕,守关的两个月,懒汉遇到了两次商队出入关,油水没少捞,却从未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自从知道这个情报,钟世诚便决定要赶在懒汉守关时入关。等他们入关,这个懒汉就该废掉了。
钟世诚为了防匈奴的间谍,可以下狠手废了懒汉,那他自己不惜造成伤亡也要往庆国送匈奴人,又作何解释?
在这个世界上,钟世诚要活得有尊严,活得自由不受压迫,他就必须有势力。直接在庆国建立自己的势力,肯定要比钟世诚现在的做法要容易,可钟世诚却没有采取前一种做法,那是因为,钟世诚想要达到的目的,不只是活得自在,还有替封胜复仇——
钟世诚设想过,太白金星要他感化封胜做好人,肯定是封胜的仇人对这个世界太重要,这种人,往往是身处高位之人。
钟世诚出关到塞北之前,虽然没能查到有用的线索,但也隐约察觉到,封家别庄的血案,整件事太过错综复杂,背后的推手不只是一方的势力,既有来自朝堂的势力,也有来自江湖的势力,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势力。
只要一想到有可能会和多方势力的高位之人敌对,钟世诚就觉察到了深深的危险。钟世诚在现代已经吃过太过高调的亏,还为之丢了性命,被扔到古代来。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一次,钟世诚会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把他给查出来。
如果直接在庆国组建势力的话,无论钟世诚再怎么小心,他白手起家,总会留下痕迹。以后要是和谁结了仇,仇家要查到钟世诚身上,那绝对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所以钟世诚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到塞北来组建自己的势力。
塞北之人,有好大一部分人的先祖是战败后北逃的中原人,经过年年代代的繁衍,他们混入了匈奴的血统,他们和纯正的庆国人长相有区别,这些区别完全可以用易容术修饰掉。这些人混入庆国,都是无根之人,很难查出痕迹来。就算他们不慎暴露了,完全可以假装成匈奴派到中原来的间谍,压根和钟世诚扯不上半点关系。
至于会不会有真正的匈奴间谍,混进钟世诚的一手组建起来的势力中,到庆国去刺探情报?
钟世诚原本的计划是对手下们进行为期五年的观察,最后在他回庆国的时候,从中抽选一部分带回庆国,能装五年都在他面前不露马脚的间谍,带回庆国他也认了。
结果这个难题被封胜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封胜要复仇,这些人便和他息息相关,自然也就得到了他的重视——
封胜用的方法不是什么正道,他先是往每人心口拍了一掌,在心脉间种下一缕霸道的力量,那缕力量深藏心脉,难以化解,但只要不用内力逆行,或强行用内力冲击,就不会有事。在他们心脉种下暗力之后,封胜配合宋子敬制作的精神松弛的药熏,对他们下催眠暗示,如他们产生任何一点背叛钟世诚的想法产生,就自行运起内力在心脉逆行,一息内爆体而亡。
那些决定追随钟世诚的信徒们,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试炼,也有抱着侥幸心理想混入庆国的匈奴间谍,一试身亡。如此建立起来的独属于钟世诚的势力,有这样的一个名字,诚教。
因为封胜的手段,钟世诚放心地提前了计划,让诚教的信徒们提前入关,如今在庆国已颇具规模。待钟世诚回到庆国主持大局,就可以把分散的势力统筹起来,建立情报楼。等暗桩埋好,复仇大计即可提上日程。
在此之前,钟世诚还有一事要做,先去一趟四川,送宋子敬回唐门。
钟世诚和宋子敬相交于宋子敬被仇恨冲昏脑袋失手杀人一事,钟世诚救了宋子敬的命,从此宋子敬便一直追随钟世诚。跟着钟世诚的日子,与宋子敬所以前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鲜活又刺激。
宋子敬以为自己能永远追随着钟世诚的脚步,可惜他错了——分歧从塞北之行而起。
最初分歧是封胜的身份。还在蓉城时,宋子敬就听说过很多个版本的封家天煞孤星,对此宋子敬是完全不信的,哪怕封家别庄一夜被屠尽,宋子敬也还是没信。直到马贼事件,宋子敬亲眼看到封胜用熟练得仿佛已经进行过千百遍的刀法,用匕首割下一颗又一颗的脑袋。当钟世诚说出封胜是天煞孤星的时候,宋子敬信了。
再然后是钟世诚在颠连站稳脚跟的事。钟世诚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往上爬,牢牢占据着颠连幕僚的位置,他为颠连出了很多主意,如何才能保护好自己不被侵犯,如何才能扩张领地,该和哪些部落或氏族结成亲密同盟,该以何种形式结盟,等等。钟世诚的这番作为,招惹来了不少腥风血雨,宋子敬也有参与其中。
钟世诚建立诚教,把诚教的人送往庆国,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牺牲了太多的人,那牺牲掉的每一个人,宋子敬都亲自教过他们易容术。这样的认知,让内心善良的宋子敬喘不过气来。
宋子敬能理解钟世诚帮封胜报仇的决定,能理解钟世诚组建势力来保护自己人,也能理解组建势力时造成的牺牲。但理解不等于接受,宋子敬在三年前就萌生了去意,最近才下定决心要离开——等诚教成长起来,他的医毒术和武功,就不是钟世诚必不可少的力量了。
宋子敬原本打算回到庆国之后再提分别之事,钟世诚却先一步找上了他。
在商队到达靖边关的前两天的晚上,钟世诚提着酒来找宋子敬,说回庆国后,第一站就是四川。结伴到塞北的五人,唯一一个有家可归的就是宋子敬。钟世诚告诉宋子敬,他离开家太久了,作为宋子敬的同伴,钟世诚有义务送他回家一趟。
那一夜,钟世诚和宋子敬喝了很多的酒,他们几乎没有交谈,一杯接一杯地喝,直到醉得双眼迷蒙,步履蹒跚。在喝尽最后一口酒的时候,宋子敬很想问钟世诚,是不是因为有分别的预感,所以才会陪他喝个痛快,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这个问题终究没能问出口。
钟世诚也没有告诉宋子敬,此行四川,除了送宋子敬回家以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