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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过去。
对于孩童来说,是成长了一年;对于老人来说,是又老去了一岁;对于陶野来说——她竟然觉得并不意味着什么,但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去年是最好的一年。
她已经没有在跳拉丁舞了。去年冬天的那次扭伤,去诊所拿了药后敷了一个星期都不见好,反倒是肿了起来,等再去医院拍了片子后才发现脚踝处有轻微的骨裂,医生甚至建议她打石膏。
其实陶野也不明白就那么稍稍的扭了一下脚,骨头怎么就裂开来了,问题是伤了脚一时真不能去跳舞,甚至不能去上班。她只好向单位请假,再加上她今年的年假还没有休,正好就一并用掉算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胡思乱想,原以为自己会得到一颗永远不会融化的糖,哪里想到结果是一味再煮也淡不了味的黄连药,真是大苦大寒。
随后陶妈在电话里知道女儿受了伤,立即就坐车来接她回去,正好这一休息就将年也顺便在家里过掉了。
这个时候陶野想,算了吧,那些原本就是她不该得到的,试了一次,也该死心了。这一回回到家里,陶妈再说什么劝嫁的话,她也再没有力气去反驳了,好在她脚伤一直行动不便,陶妈也就没逼着她去相亲什么的。
陶野想她的力气,都在那天丢光了,丢光了的还有脸面,还有勇气,或者还有许多许多东西。
等年后陶野返回工作的那个城市后,她才发现,楼下的拉丁舞培训班竟然关门了。她打了电话给老师,原来是老师怀孕生孩子去了,所有的学员都转去了另一家培训机构。那老师让她也去,但是陶野想了想,还是婉拒了。
她觉得她可能一时没办法再进到那样的环境里,何况脚伤虽然好了,但高强度的拉丁舞一时也不适合她了。
她一时就又空闲了下来,除了在阳台上养养花,晚上的节目也只剩下上上网,看看电视了。
虽然如此,从前培训班结下的一点人际关系却还是在的,某一天,陶野就接到一位舞友的电话,说是她们要去参加一台晚会演出,替她留了一张票子,问她去不去看。
她们几个跳得好的偶尔会接到老师介绍过来的商演,但她们培训班小,没什么机会登上大舞台,但那些人转到了一家市里非常有名的拉丁舞培训机构去,只要跳得好,得到的机会显然就不一样了。这次据说是市里的一台晚会,有各种才艺的展示,陶野觉得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去看看好了。
到了那天晚上,陶野特意早点去,去时那位舞友正在场外补妆。
“陶野,我好紧张。”那舞友一见到她就拉住她的手,给她展示自己手背的鸡皮疙瘩。
“没事,又不是没上过台。”陶野安抚地笑着,主动替她把放在一旁的外套和包拿在手里。
舞友投来感激的目光:“等下你要不要跟我进到后台去?”
“不用了。”陶野摇头,舞台前任何时候都是光鲜亮丽的,舞台后却总是兵荒马乱,她才不去凑那个热闹,“我就在台下看你们演出。”为了不给对方压力,她就没说别的了。
看着舞友和她说了不过两句话,就被拉到队伍里去做最后的动员,陶野立在那里,心里还算平静。她虽然只跳了半年的舞,但是是被公认跳得不错的,如果她也换到这个机构里,上台演出肯定会有自己的一份,但是她现在真的没那个心思,甚至觉得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对拉丁舞的喜欢也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她不敢去想。
身后突然传来喇叭声,陶野赶紧往边上让了让位,就见一辆面包车呼啸而过,猛然刹车,车门一打开,从上面呼拉拉跳下来一群孩子。
这些孩子都穿着演出服,有随行的大人也跟着跳下来,顿时这一块地方就显得拥挤不堪。陶野和那个舞友打了个招呼,就去进场了。
晚会在晚上八点才正式开始,冗长的主持人开幕词,还有两个据说是市领导之类的人物上去讲话,最后等音乐响起,大幕拉开,陶野这才勉强振作了些精神。
晚会开场的舞永远都向春节联欢晚会看齐,通常都是大气磅礴的。陶野的位置不太好,比较靠近一个大音响,那振耳欲聋的声音让她决定看完舞友她们的表演就赶紧回家。
就像忘了这到底是一台什么主题的晚会一样,表演一直在进行,陶野一直看得漫不经心,但守着最起码的观演道德,该安静的时候安静,该鼓掌的时候鼓掌,她觉得自己做得还是不错的。
第十个节目,终于轮到了舞友她们上场了。
因为只是一台晚会,并不是比赛性质,所以舞友她们的节目完全以表演展示为主,不排除做做广告。前后穿/插了桑巴、牛仔、恰恰等舞种,整个表演过程一直保持高昂的气势,激情四射、热烈十足,把全场的气氛都带动了起来,陶野也忍不住跟着节奏打着拍子,浑身发热。
等这个节目结束之后,陶野想还是坐在这等舞友比较好,万一走乱了就麻烦了。于是,她就缓和着刚才的激动,观看了接下来的这个节目。
这个节目的表演者,偏偏就是刚才面包车里下来的那群小孩子。听了主持人的介绍陶野才知道,这群孩子原来穿得是太极服,他们是上来打太极拳的。
拉丁舞的舞与武术的武,同音而不同字,内容更是千差万别,但引起的效果却与刚才的拉丁热舞一样袭遍全场。
在陶野的印象里,练太极的都是一些老人,穿着宽大的白色太极服,在缓慢的音乐里做着整齐划一的动作——但显然,她今天晚上,对此要全改观了,她现在甚至不能预料到,随后心灵还会受到怎样的震动。
在灯光下,那些小孩随着伴奏的音乐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他们并没有穿着寡淡的白色,前面的是一排小女生,穿着粉红的在灯光下熠熠生光的应该是绸缎的太极服,外罩半透明还点着亮片的披纱;后面就是男生,粉红变天蓝,同样罩着披纱。小孩们都上了一点妆,但却不是前面某个幼儿园小朋友群舞的那种夸张的效果,而是一点淡淡的,只是将眉峰都扫了出来,立眉瞪眼之间,纵使小,也气势全开。
陶野看不懂他们练得是什么太极拳,只见她们随着音乐的响起抱拳行礼后开步起手间,竟然个个都有大师风范。
如果说上一个节目让观众享受了一把异域风情,那这个节目,则是一下子将人们拉回到了属于中国的历史。绝然不同于拉丁舞的音乐,这个节目的伴奏听起来像是一首古琴,真是带着历史厚重的意味,这些小孩子们竟然能压得住这个音乐,并与它的起伏配合得天衣无缝。
就在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小孩们的表演时,古琴的音乐突然一变,全场响起了清亮的笛声,而那表演的八个小孩各向舞台两边一撤,灯光也瞬间暗下来,有一个人,便在这同时,从舞台一旁飞跃进了全场观众的眼中。
说是飞,其实那人是一连做了许多个前空翻,闯进了舞台中央。非但如此,用得还是单手翻,等这人停住亮相后,大家才看到她的另一只手里居然是握着一把黑色绦穗的长剑。
古琴瞬间沦为了长笛的伴奏,那八个小孩,也成了场中央那个女孩的陪衬。
是的,灯光随之又亮了起来,照在那个持剑人的身上,陶野脑子“嗡”得一声,险些从嘴里喊出那个人的名字来。
时麒,那是时麒。
那是陶野想忘忘不掉,去想又不敢想的女孩。
陶野死死地抓住了座位两边的扶手,才能忍下站起来趋前去的冲动。她瞪大了眼睛,不敢错开分毫地仔细地看着。不会错的,那真的是时麒。
……陶野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再见到她,还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中。
由着她胡思乱想,舞台上的时麒已经随着音乐开始了她的表演。
陶野痴痴地盯着那个身影,偏偏她穿着的就是一身白色的太极服,但又好像改良过,而且也披了半透明的披纱,就像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女侠,无论是起跃还是低俯,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就是超极的高难动作,还有她的眼神,随着剑尖横扫全场时,好似整个世界都只仰望着她一个人。陶野简直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忙把手机从包里翻出来,对准舞台打开了摄像功能。尽管手机屏幕里舞台好遥远,那个人更加的模糊不清,但她还是咬紧了牙,控制着双手的颤抖,把时麒剩下的表演都留在了自己的手机里。
等时麒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结束表演,与那八个小孩一起抱拳行礼退出舞台,陶野还定在那里回不了神。
好半天后她才收起了手机,呆呆地在那坐了一会儿。下一个节目是个小品,还是用地域方言表演的,逗得观众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她在笑声中猛然起身,想起了什么似的,朝场外跑去。
晚会现场开了中央空调,温暖得很,场外却是寒气四溢,春天似乎还没有到来。陶野扶着会场外的台阶旁的立柱喘了一会儿气,才慢慢地走下了台阶。
她看到,那辆面包车还静静地停在外面。
陶野朝四处看了看,周围是有不少人,但是没有那群孩子,也更不见时麒。她踌躇了一下,脚尖一步步地朝那辆车蹭了过去。走到一半的时候,陶野突然心生后悔。像当初她在培训班里做的那件事一样,她不知道走到那车边对自己会有什么改变,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到那边去。
越是犹豫,陶野越是控制不住自己,最终,她还是站在了那辆面包车前。
之前虽然只是无意间的一眼,陶野记得之前看到这辆车时,这辆车的车身上有被贴了满车的图画,看起来像是广告。
果其不然,陶野看到车身显著的位置上,写着“云鹤太极养生馆”七个大字,下面还有详细地址和两个电话号码。
陶野掏出手机,咬紧牙关,试着按着第一个号码拨打了过去,那边没有人接。陶野喘了几口气,又换了另一个号码,这回那边立时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的,这个声音,即使陶野没有听过很多次,但耳朵早就对它自发的有了记忆。
“你好,哪位?”
陶野猛得按了挂键,把手机抱在了怀里,蹲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