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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家比起那日的高家还要惊慌失措,毕竟那日锦衣卫进门的时候乃是深夜,下人们连反应都不及……但这时候却是正儿八经的青天白日啊!
“你们干什么?”
“来人, 拦住他们!”
张行瑜还是神情冷厉, 在他大步踏进来的时候, 便干脆利落地甩下了五个字:“锦衣卫办案!”
锦、锦衣卫?
所有的下人都是一个反应,惊骇得后退了两步。
不过这汤家的下人早在汤一海的纵容之下张牙舞爪、凶狠无比了,在最初的震惊和畏惧过后, 他们便恢复如常, 挡在了锦衣卫众人的跟前:“管你们是谁!这里乃是汤千户的宅子, 你们擅闯进来是不要命了吗?”
张行瑜顿住脚步,低头看了一眼那下人, 随即面上扬起一个不屑的冷笑:“不要命的是你们……”说罢, 张行瑜轻松地将那下人拎了起来, 然后仿佛触到了什么令人嫌恶的垃圾一般, 直接将下人扔在了一边。
他的属下也有样学样, 凡是凑上前来的都统统掀飞。
下人们根本抵挡不住锦衣卫一行人的步伐,他们只能徒劳地大喊着:“你们擅闯千户家宅,我们这就去报官!”
报官?张行瑜的一个手下忍不住讽刺地笑了, 这汤家的下人脑子没坏吧?他们便是官!只有他们锦衣卫拿人的道理, 哪里还有人能制得了他们锦衣卫?
张行瑜等人并不理会这些如同跳梁小丑般的下人,他们以极快的速度进入到了内院。
而这时候,小厮也跌跌撞撞地撞开了汤一海的书房门:“老爷,老爷!锦……”
汤一海极为厌恶地瞥了一眼那小厮:“我往常与你们说的什么?遇事莫要慌张!”
小厮咽了咽口水,竭力压制着心底蔓延开的恐慌,道:“锦、锦衣卫,老爷,锦衣卫闯了进来,口称是来办案的……”那小厮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染上了几分焦急。
汤一海面色大变。
比起这小厮,他更为清楚锦衣卫意味着什么……锦衣卫办案……好端端的来汤家做什么?汤一海不由得想到了高云虎,难道是高云虎被拿下之后,将他抖落了出去?可就算如此,锦衣卫的人也不该来得这样快啊!
“人、人拦住了?”汤一海问,他的声音里夹杂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清的颤抖。
小厮苦着脸:“没、没拦住。”
“没拦住你不早点说!”汤一海眉毛胡子都快扬起来了,这一刻用火急火燎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了。
那小厮很是委屈:“是您说勿要慌张……”
“滚!滚出去!不……等等,去,派人去请燕王!快去!快他妈去!”汤一海一脚踹在了那小厮的屁股上。
汤一海好歹也是汤和的族弟,他曾跟随在汤和的身边见过他们的皇帝,如今回想起来那位皇帝的威严面孔,还是令汤一海止不住的心肝打颤。当洪武帝没有注意到平燕府来的时候,他汤一海就可以在这个地界上作威作福,横行霸道……说是一声地头蛇也不为过。
但是……谁能与皇帝作对呢?当锦衣卫来到了汤家,汤一海甚至是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起来了。之前他在平燕府所做的一切,他拼命地掠夺钱财,拉拢关系,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此时却又能算得了什么?仔细一想,竟是半点阻挡不了锦衣卫……
就在汤一海为自己的想法而恐惧的时候,他的书房门又一次被撞开,哦不,准确的说是踢开了。
“汤一海?”来人冷声问。
汤一海再度咽了咽口水:“……是。”
“拿下。”汤一海看着跟前冷酷的男子转过头下了命令,随后便有两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走上前来,将汤一海撂翻在了地上,随后锁住了他的手臂,方才将他从地上拎起来。
汤一海的那点力量,仿佛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
汤一海心跳如雷,他只能……只能等着燕王来救他了……燕王一定会救他的!皇上说不定也会轻饶了他,毕竟……毕竟燕王怎么能有一个被判罪的岳家呢?
汤一海却是忘记,要想没有一个被判罪的岳家,那比出手去搭救更容易的是,直接丢弃整个岳家,一旦汤芸成不了燕王妃,谁还能说汤家乃是燕王的岳家呢?
……
锦衣卫这一次的手段比到高家抓人的时候还要狠,汤家所有家眷、下人统统被带走,金银扣下,整个宅子都被封了起来……说是抄家也不为过了。
汤一海看得眼珠子都红了。
这些……这些可都是他奋斗大半辈子换来的啊!他怎么能允许一朝都被锦衣卫剥夺了?汤一海实在忍不住了,怒吼出声道:“锦衣卫便能肆无忌惮抄了我的家吗?好歹我也乃是朝廷五品官!”
张行瑜朝属下伸出了手,属下忙将圣旨递到了他的手中,张行瑜这才慢条斯理地展开了圣旨,道:“看清楚了,也听清楚了……”
其实要处置一个小小千户,全然不到用上圣旨的地步,朱元璋此举也是为了在大战之前,先为朱棣将声势张罗起来。再加之北平地远,有圣旨在手,总是方便了朱棣和锦衣卫等人行事。
待汤一海看见圣旨的时候,便有了极为不好的预感,待他听完之后,便更是一头栽倒在地。
哪有什么轻饶……皇上这道圣旨,是要将他打入地狱!不,是要将整个汤家都打入地狱!
皇上连燕王的脸面都不顾了吗!
汤一海悲愤至极,死死地咬住牙关,说不出半句话来。
“带走。”张行瑜一声令下,汤家众人都被浩浩荡荡地驱赶往了府衙,那牢狱已经为他们而空出来了。
这番动作之大,就连百姓们也注意到了。
很快,汤一海被抓的消息传遍了平燕府。
近年来朱棣在平燕府的声望越发地高了,百姓们也不愿见到燕王如此没脸,他们也只能茶余饭后叹上两口气,心道从前怎么没瞧出来这汤家是这么个货色!
汤家还是惯会做戏的,除却汤芸私底下的名声不太好以外,百姓们并不知道汤家所干的那些恶事,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之前朱棣才没有立即动汤家,而是选择徐徐图之,再连根拔起。
百姓们很快就听闻了那锦衣卫闯入汤家抓人时的情景,此时百姓尚且不知锦衣卫的可怕之处,他们只是争相传着那锦衣卫当时的英姿。既然是皇上派来的,那定然是好的!而汤家被抓了,那定然是贪官污吏!
陆长亭很快都听见了汤一海被抓的消息。
“动作这样快?”陆长亭不由得看向了朱棣:“可是因汤夫人突然来访导致计划变动?”
朱棣摇了摇头:“本来也快了,早些拿人也好,这汤家实在让人多看两眼都觉生厌。”
陆长亭深以为然。
他也觉得汤家实在讨人厌了,尤其汤芸母女……
此时陆长亭和朱棣坐在酒楼之中,能清晰听见楼下百姓议论的声音传入耳中。
陆长亭倒是又想起了舆论这个东西。
“四哥手下可有能人,能主导百姓们议论的风向?”陆长亭问。若是从扳倒汤家便开始刻意训练这方面的人才,待到日后朱棣夺位时便能用上了……至少也不至让他被天下百姓那般诟病。
陆长亭是从未考虑过洪武帝将皇位让给朱棣的这一可能性……洪武帝的心是偏的,当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这种偏心也是好的,至少在洪武帝看来他从一开始就杜绝了其他人的心思,也就避免了兄弟相争的情况。但是当朱标病逝,朱允炆担当不起大任的时候……洪武帝的美梦就被打破了,他的儿子们都开始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陆长亭不愿意等着洪武帝哪一日昏了头让朱棣做皇帝,那就只有早早便开始下手准备了……
朱棣微微诧异:“长亭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这个自然是没有的。”朱棣手底下打仗行军的人有,搞情报工作的有,甚至想要暗杀个谁,也能拉出来几个厉害的人……但却唯独没有陆长亭说的这等能人。
朱棣也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
不过因为问这话的是陆长亭,所以朱棣表态极快,他想也不想便道:“若是长亭对此有兴致,我会让人去搜寻这方面的人才。”
陆长亭当然不会告诉他,这都是为了将来造反做准备,所以陆长亭淡淡一笑,算是默认了朱棣的兴趣说法。
两人随后草草用了些食物。
朱棣道:“长亭可要去瞧一眼那汤一海?”
让汤一海就这样被判了罪实在太没滋味儿,还得让汤一海知道朱棣动了手脚,但又无力回天,那才叫好。
于是陆长亭想也不想便点了头。
他们一行人很快就悄然从酒楼离开了,那些尚在议论咒骂汤家如何坏的百姓们,并未注意到他们的燕王自他们身后离开了。
这是相隔许久之后,陆长亭再一次见到知县。
正如陆长亭和朱棣原先计划的那样,知县倒了大霉,却还不得不戴罪继续为明朝奉献最后的力量。
当陆长亭见到戴着脚镣的知县时,顿时觉得新奇又好笑极了,再看那知县面色却是又青又白,极为勉强地对着陆长亭扯出了个笑容来。
知县早就心知大势已去,在这样的时候,他也只有对着燕王一派的人露出笑脸,以求得生存的余地了。
知县甚至还想到了,陆长亭或许会出言讽刺他……毕竟当初他和陆长亭之间结下的梁子可不小。
但令知县想不到的是,陆长亭扫了他一眼之后便未再多看了。
知县咬着牙松了一口气。从他戴罪以后,县衙众人对已然对他不如从前那般敬畏了,若是陆长亭再当着这么多人扫了他的面子,那他在县衙岂不是更为举步维艰?
“汤一海在何处?”朱棣直接了当地问。
知县忙低下了头,道:“下官带王爷过去。”
朱棣“嗯”了一声。
知县不敢再多看他和陆长亭,忙老老实实地带路走在了前头。
陆长亭看着知县如今夹着尾巴做人的模样,心底忍不住觉得好笑。他这是怕自己报复他?不过对于如今的陆长亭和朱棣来说,这知县已然是不值一提了。
陆长亭怎么会报复他呢?让知县留在这个位置上,戴罪为明朝奉献出最后的光和热,已经是对知县最为严酷的惩罚了。
别人的嘲讽和白眼,心底巨大的压力,还有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的俸禄……种种都化作重担压在知县的身上……可他还不能卸任,他会一直留在这个位置上,就这样一直承受下去……陆长亭光是想一想,都不由为知县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有知县带路,他们很快便进入到了牢狱之中。
在阴暗的环境里,陆长亭也不知道行了多久,直到他隐约瞥见了那个张行瑜的身影,他们方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张行瑜听见脚步声,敏锐地转过了身来:“燕王?”
张行瑜的声音在寂静得可怕的牢狱里响起,自然也清晰地被其他人听在了耳中。
“燕王?是燕王殿下来了吗?燕王!燕王!”汤一海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明显是从张行瑜对面的牢房里发出来的。
陆长亭心中觉得好笑,汤一海这辈子没少算计人,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下手,这等心性凉薄甚至是狠毒之人,他竟然还会奢望朱棣看在将来的翁婿情分上帮他一把?不得不说,汤一海天真起来,也着实太过天真了。
陆长亭伸手从背后捅了捅朱棣的腰,示意他走过去。
朱棣这才仿佛收到指令拔腿继续前行。
陆长亭紧随在他的身侧,两人一同出现在了汤一海的视线之中。
汤一海呆了呆,喉中的呼喊声戛然而止。他看了看陆长亭,又看了看朱棣,心底渐渐浮现了一个猜想,但是汤一海很快就打住了自己的这种想法,毕竟……毕竟此时他只有燕王可以倚靠了,哪怕已经有了那个猜想,他却也不敢继续想下去……
张行瑜指了指里头的汤一海,道:“一句话也没交代。”
这句话,显然是对着朱棣说的,这种明显的向上级汇报的口吻,终于戳破了汤一海最后的那点侥幸。
汤一海又不是蠢货,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的未来女婿,燕王殿下,狠狠摆了他一道!
燕王怕是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正经娶他的女儿……再想一想从前燕王初到北平时,他给燕王增加的那些麻烦,汤一海这才意识到自己想要安心做燕王的岳父,是何等愚蠢的想法!汤一海本能地想要否认,从婚旨到现在便都是燕王的计谋,但是,汤一海就算再否认,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锦衣卫与燕王早早就通了气,燕王知道他会被抓,其中或许就有燕王的手笔……
再想到这段时间,自己被对方耍得团团转,汤一海便觉得胸中好一阵戾气翻滚……可这个时候他不能仇视锦衣卫,不能仇视燕王,汤一海仇恨的目光便只有落在了陆长亭的身上。
燕王要让他没有好下场,那他也不能让燕王快活了去!
汤一海低声道:“燕王怕是半点援手都不愿伸了吧?”
陆长亭和朱棣都没有说话,这时候他们哪里还需要与汤一海对话呢?只看着汤一海陷入无边的窘境就够了。
汤一海也根本不在意他们回应与否,他接着道:“王爷是为了他?”说着汤一海便看向了陆长亭。
陆长亭拧了拧眉,他对上了汤一海不怀好意的目光,几乎是瞬间的功夫,陆长亭便明白了汤一海想要做什么。
这是走投无路想要将他们拉下水了?
锦衣卫乃是洪武帝手中的利刃,还是他的喉舌耳目。汤一海笃定了他今日在这里说的话,定然会传进洪武帝的耳朵里去。
坑害了他汤家没关系,他就看看一个断袖的王爷,又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汤一海在心底冷笑一声,放声道:“燕王敢做不敢应了吗?拿我汤家当挡箭牌有甚意思?可怜我那女儿……”
“可怜?”朱棣冷笑道:“你也有这个资格?你就三个女儿,哪个没被你坑害过?你是用什么手段拉拢了那些官员,还消本王一一说来吗?”
张行瑜也早就知道了汤一海的这些龌蹉手段,此时自然是忍不住皱眉,看向汤一海的目光里也充斥着厌恶。
汤一海被噎了噎,险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但他随即一想,如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罪责了,他不可能逃脱!他再辩解也是无用……还是将力气都花在拉燕王和陆长亭下水更好。
汤一海也跟着冷笑道:“燕王好生正直的面孔,可惜众人不知你有断袖之癖,假借义弟之名,将陆长亭留在身边狎.弄……”
这个词用得实在太过恶心,陆长亭立时便拧起了眉,看着汤一海的目光也变得尤为冷酷了起来,仿佛在瞧一个死人。
反倒是朱棣此时格外的镇静,仿佛已经预见到汤一海会如此攀咬一般。
张行瑜忍不住道:“倒是个嘴利的,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抹黑燕王……你的女儿是什么货色,众人都知晓。你也就歇了心思吧。你那女儿永远也不可能做得了燕王妃。”从锦衣卫的口中说出来,自然便代表了皇帝的意思。
汤一海的脸色白了白,却仍旧不死心:“皇上知道燕王有如此癖好吗?怕是赐再多的婚,也都没用……是,我那女儿配不上堂堂燕王殿下,难道陆长亭一个男人便配得上了吗?大明皇家的脸面,岂不是要败于此?”
汤一海根本不知道张行瑜与陆长亭还有点关系,此时他肆无忌惮地在张行瑜跟前攀扯陆长亭,已经令张行瑜不耐厌烦到了极点。
“若是你女儿嫁给燕王,那才是令皇室蒙羞!”张行瑜冷声斥责道:“汤一海,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们一清二楚,闭上你的嘴吧,或许还能多活两日。”
汤一海怔了怔,全然没想到这锦衣卫千户竟然这般脾气暴躁。他咬了咬牙,只得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张行瑜这番话还引得陆长亭多看了他两眼。
陆长亭没想到当初种下的因,今日还真得了果,这张行瑜还当真记得要维护他……可惜汤一海自以为临了能痛快一把,实际上却是半点作用都起不到。
陆长亭怜悯地看了汤一海一眼,这一眼登时激怒了汤一海。
“陆长亭,你今日能在我跟前得意一时,以后还能得意一世吗?待到皇上知道你与燕王是何关系时,你必然会连性命都丢个干净!”汤一海望着陆长亭,发出了最后得意的笑。
陆长亭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汤一海再一次被噎了个结结实实。
若是方才,陆长亭已经忍不住勃然大怒了,但是因为张行瑜的态度,所以陆长亭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张行瑜不一定会将汤一海的这些话转告给洪武帝,没了危机,他自然就不必惊慌或者愤怒,他越是淡定,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可减少了他与朱棣的嫌疑。
汤一海怎么也没想到,陆长亭会是这样冷淡的反应,他不该暴怒吗?不该大声反驳吗?原以为会将陆长亭和朱棣气得慌乱憋屈,但此时却只有汤一海一人觉得憋屈极了,胸口仿佛哽了一口血一般,吐不得吞不得。
张行瑜这会儿倒是比陆长亭还要不痛快,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属下,道:“把高云虎带过来,关他隔壁,关个两日,再来审问他们。”
那属下听了令,笑嘻嘻地走远了。
汤一海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他和高云虎如今哪里还有半点翁婿情在?两人见面除却埋怨,怕也只剩下咒骂了。从他被与皇家结亲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以后,他和高云虎花了好几年功夫建立起来的翁婿情就已然破裂了。
哪怕是到了现在,汤一海也忍不住怀疑,高云虎是不是已经背后开始卖他了?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见面无疑就是狗咬狗,这是上赶着给人家提供笑谈呢!
汤一海咬牙切齿,甚至气得吐血,但是有什么用呢?汤一海愤怒地睁着猩红的双眼,低头看见了自己身上的囚衣。他如今已经是个阶下囚,别人要塞到他跟前来的,他再也没有资格拒绝了。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
经由张行瑜这么一说,陆长亭也颇为感兴趣地道:“那不如再多添两个人……”
“谁?”张行瑜很是耐心地问,和面对汤一海时的态度那是截然不同的,堪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汤夫人和汤小姐如今还在燕王府里呢,不如送到汤千户的身边来。”陆长亭缓缓道。
张行瑜想也不想便应了:“好,一会儿我便叫上人亲自走一趟燕王府。”
汤一海的面色顿时更难看了。
这个时候将汤夫人和汤芸送来,能是什么好事?不过是他再亲眼瞧一瞧,自己的败落让家人变得何等可怜……届时越是看着汤夫人和汤芸的惨状,他便越是无法迈过心底的坎,这就是摆了明的膈应他啊!
汤一海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也只能气得直咬牙,好半天才从喉中挤出来一句话:“好,好得很……”
陆长亭一直都极为厌恶汤一海这人,此时自然是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不及汤千户。”
张行瑜冷笑道:“也确实是不及这位汤千户,谁人敢与他相比呢?不过小小千户,却胆敢在平燕府做出这等猖狂事来……”
锦衣卫就代表皇上的态度,至少在所有人看来就是这样的。
此时张行瑜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让汤一海联想到洪武帝的身上去,他咬着牙,面色发白,却是不敢和张行瑜斗上一句嘴仗。完了……汤一海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他阴沉沉地看了一眼陆长亭,跌坐在草堆上,整个人都显露出颓然,甚至是绝望的气息来。
就在这时候,张行瑜的属下将高云虎带来了。
这几日的牢狱生活将高云虎一身的嚣张跋扈和意气风发全都磨了个干净,甚至连带的让他瘦了一圈。当然,正常人不吃不喝也不会瘦得这么快,高云虎只是心理压力过大,在颓唐之中方才迅速消瘦了下来,就跟那些一夜白头的人差不多。
而高云虎在被重新扔进牢房里去以后,他终于注意到了隔壁的汤一海。
汤一海怀疑高云虎,高云虎又何尝不憎恨汤一海?
他官阶比汤一海更高,奈何汤一海总是将他捏在掌心,那份不满积蓄已久,何况是到了现在,大家都死到临头了,再忆起往日种种,便更觉得恨得刻骨。何况高云虎甚至还认为,当初若非汤一海蛊惑了他,他又怎么会跟着汤一海干下桩桩作奸犯科之事?他又怎么会从好好的官位上被人拽下来,关到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等待着未来严酷的审判?
都是汤一海的错!
高云虎气红了眼。
于是他直直地朝着汤一海的方向扑了上去,当然,有一道栅栏阻隔,他也只能徒劳地挥舞着双手,像是想要将汤一海掐死一般。
“都怪你!我的好岳父!都怪你……是你蛊惑了我……若没有你,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高云虎刚开始还能维持理智和逻辑,到了后面,他的双眼越来越红,整个人仿佛陷入了癫狂一般,开着冲着汤一海破口大骂,汤一海越是隐忍不发,高云虎便越觉得愤怒,从他口中骂出来的话,也越来越不堪入耳了。
高云虎会表现出这样的姿态,陆长亭并不觉得奇怪。
本就是两个靠利益凑在一处的人,现在利益崩盘也就罢了,两人还被对方带着下了水,说不得便是要丢性命的。谁不想活着?对生的渴望越大,此时高云虎就越愤怒。
朱棣突然抬手捂了捂陆长亭的耳朵,道:“他骂得太过难听了,长亭不听为好。”
陆长亭轻笑道:“狗咬狗,我也没什么看下去的兴致了。”
他这话骂得汤一海是生不如死,恨不得啃了他的血肉才好,高云虎却不管那么多,高云虎与陆长亭从未接触过,他也并不知道燕王是如何坑害他们的,此时他的怒火和怨愤自然都是冲着汤一海去了,半点注意力都没分给陆长亭。
陆长亭看得实在觉得好笑,这对昔日狼狈为奸的翁婿,竟然还有这样一日……
也实在叫人大快人心了。
“走吧。”陆长亭道。
经由陆长亭这么一开口,其余人方才挪动了步子。
若是不知道朱棣和张行瑜身份的,怕是还以为这么多人之中做主的乃是陆长亭,身份最高的也乃是陆长亭呢。
很快他们便从牢狱中出来了。
而此时的县衙之中,除却脸色灰白仿佛死人一般的知县外,还多了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
陆长亭诧异地看了那男子一眼。
这人是谁?
朱棣似有所觉,凑在他的耳边低声道:“那是平燕府的知府,林成青。”
知府啊……正四品!
而且这个正四品可要比高云虎那个四品厉害多了。知府手底下能把握住的东西太多了,乃是正儿八经的实权人物。
不过要说汤一海和高云虎折腾出的动静,这位知府半点也不知道,陆长亭可是不信的。这位知府怕是不仅知道,甚至还有利益纠葛在其中吧……不过朱棣似乎无意整顿这方面,他更多想要的都是军队之中干净透彻,没有半点老鼠屎掺杂其中。至于官场,对战争的影响较小,便不是重中之重了。
林成青比知县可要有官威多了。
甚至可以说,一般人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之后,都会觉得这位知府看上去正直坚毅极了。与贪官污吏是全然扯不上关系的。
而据陆长亭了解,林知府在平燕府的名声也的确相当不错。百姓们提到他时大都是称颂,这已经很是难得了。
正想着的时候,林成青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地道:“下官见过燕王殿下。”
“林知府。”朱棣冲他淡淡一点头。
林成青又道:“听闻皇上有旨,令平燕府彻查贪官污吏……”
一听这话,陆长亭就知道这位林知府是来探口风来了,只不过这位的演技实在太过高干,任谁看他这张脸,都像是写着“我来为燕王出力解忧”,而并非写着“我来试探”的心虚之色。
这事已然弄得这般大张旗鼓,朱棣当然不会睁眼说瞎话,他点了点头。
倒是张行瑜此时多打量了那林成青几眼,眼里满满都是怀疑之色。作为锦衣卫之中的千户,张行瑜本就分外难得,加上锦衣卫乃是距离洪武帝最近的人,张行瑜的位置便更是高大上了,此时他要这般审视林成青,哪怕林成青是堂堂一方知府,那也只有受着的份儿。
但锦衣卫是做什么的?抄家、刑狱,光是这两样就足以令人胆寒了。
那林成青刚一察觉到张行瑜的目光,便觉得浑身仿佛针扎一样的难受,饶是他演技再好,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燕王殿下可有用得到下官之处,便请尽管吩咐,下官定然全力配合!”林成青这话没有作假。
陆长亭心底嗤笑,这林成青可真聪明,到了这时候便立即决定甩开过去,奔向燕王的阵营了……不过为了自保能干脆到这等程度的人,的确很少。壮士断腕说来容易,但真正有几个人能做到?
朱棣回头看了一眼陆长亭,两人对视一眼,颇有些默契十足的味道。
他们的眼神里有着太多的东西,彼此很快就领会了。
朱棣笑道:“那便再好不过了。”送上门来的羊羔,当然要宰!
朱棣筹备多日,不就是为着这么一日吗?
张行瑜也不是笨蛋,他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但他什么都没说。毕竟他该做的事都差不多已经做了,其余的便不归他插手了。当然,锦衣卫若要插手都是能插手的,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张行瑜不愿插手罢了。
想着想着,张行瑜就忍不住往陆长亭的方向看了一眼。
陆长亭和张行瑜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陆长亭也不知道这会儿张行瑜看自己是个什么意思的,但是想到方才张行瑜对自己的维护,陆长亭还是冲他笑了笑。
张行瑜瞥了瞥陆长亭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然后飞快地撤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