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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亭没想到杨清跟踪居然还跟上瘾了。
杨清的行迹想要瞒过燕王府的人,实在太难了。就在陆长亭走下马车的时候, 便已经有侍卫走到他的身边, 低声问他:“陆公子,可要将后头尾随之人拿下?”
陆长亭摇了摇头, 满不在乎地同道衍走在了前面。
而邹筑墨因为与罗贯中同行, 便远远地坠在了后头。
酒楼的掌柜哪能认不出这走进来的, 便是近来名声最盛的院试案首陆公子?再瞧身边跟着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 掌柜心领神会, 小步上前来, 道:“陆公子请。”这陆公子前来, 定然是与燕王约在一处的。
众人很快入了包厢。
酒菜陆续上了桌。
此时那杨清却只能站在酒楼外抬头仰望,心底嫉恨越发拔高。
他不敢进去,酒楼外便守着燕王府的人。他此时做贼心虚得很, 哪里敢凑上前去呢?
杨清在楼下踌躇了许久, 直到最后也没舍得就这样离去。
不甘心啊,不甘心啊,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杨清低下了头。
这厢, 朱棣举起酒杯来, 看向了邹筑墨:“多谢邹先生对长亭的悉心教导。”
邹筑墨暗暗皱眉, 总觉得朱棣这般姿态似乎哪里不太对。不过想一想外面对朱棣与陆长亭兄弟情深的传言,那么朱棣的这个举动也就不显得那样怪异了。
邹筑墨点点头,站起身来,恭敬地饮下了酒,口中却是道:“当不得。既然取了秦王殿下的月钱,便应当悉心教授长亭知识。”
原本朱棣都快忘记背后还有个二哥朱樉了,此时却是正正被邹筑墨提了起来。
陆长亭几乎是立刻便看向了朱棣,朱棣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毫无波动,但陆长亭却敏锐地注意到他捏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
陆长亭瞬间知道,朱棣此时的心情绝对算不上高兴。
陆长亭心下一动,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自觉间从桌底下覆上了朱棣的手背。
朱棣握着酒杯的手这才松了些。
陆长亭也跟着松了口气。他可不愿见到因着邹筑墨两句话,便将朱棣惹得不开心了。
邹筑墨好歹还知道在燕王的跟前,总提起别的王爷是不大礼貌的,于是只提了那么两三句便就此收声了。
朱棣不着痕迹地扫了邹筑墨一眼,在他头上按下了“不知变通”四个字。不过朱棣也知道,邹筑墨本就如此。自然,他也不会因此而同邹筑墨生气。
道衍低头一笑,随即拉开了话题。
而邹筑墨因为要照顾到罗贯中的关系,说话的时候便少了,加之他本身也不是多言的性子,倒是也避免了再将朱棣得罪下去。
本是谢师宴,但陆长亭见邹筑墨的注意力全然不在此,便也只好转头多与道衍说话。
饭毕,倒是道衍面上神色和缓许多,凶恶的五官也因此而显得不那么骇人了。
朱棣先让人将道衍送回庆寿寺,随后他们一行人才慢慢向酒楼外走去。
只是等走到酒楼门口的时候,邹筑墨却突然出声道:“长亭,我有几句话与你说。”
为何方才不说,却偏偏在此时说?陆长亭心念一转,猜测邹筑墨是要只与他一人说。
陆长亭点了点头,很是恭敬地将邹筑墨引到了一边去。
朱棣只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便任由他们去了。
“老师可是有什么话要交代?”陆长亭先打量了一眼邹筑墨面上神色,奈何邹筑墨的情绪收敛得极好,陆长亭是半分都瞧不出来,自然也就无从猜测邹筑墨要说什么了。
邹筑墨沉声道:“长亭,敢问那位道衍先生来自何处?”
陆长亭一怔,随即方道:“他乃是庆寿寺的主持。”
邹筑墨皱紧了眉:“原来是个主持……倒是不曾想到……”这般人物,怎么能和佛寺扯上关系呢?生得那般凶恶相,却偏生是个仁慈的和尚!
邹筑墨似乎思虑了一会儿,随后陆长亭才听他道:“本我不该管得如此之宽,但我观这位道衍先生并非什么小人物……且心思厚重。这般人物,长亭还是疏远些为上。”
心思厚重,已然算是较为委婉的评价了。
说白了,在邹筑墨的眼中,道衍就不是一个好人。
原本陆长亭也是这样看待道衍的,何况道衍本性也的确算不上好人。但是评价好坏没有必要,何况陆长亭如今早已丢开对道衍的偏见,再听到邹筑墨如此评价,他竟是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心底还隐隐升起了些护短的感觉来。
陆长亭忙将这种感觉甩开,疑惑地问道:“我见老师与道衍师父聊得极为投契,怎么会说出这般话来?”
邹筑墨先是点头,随后又摇头,道:“他确实乃博学多才之人,若单弄些文墨,我与他是分外投契。但……但他并非正经读书人罢?论起其它来,他的言语教我惊心。”
至于是为何惊心,邹筑墨却并未细说。不过陆长亭也隐约能猜到一些。道衍心中怀有野望,而邹筑墨却是个单纯正经的读书人,邹筑墨在感觉到道衍隐藏的野心和气势后,本能地便将道衍判为不可交之列了。
陆长亭淡淡一笑,道:“多谢老师今日所言。”他的确感激邹筑墨好心提醒,但做与不做,那便是他的事了。
若论起交情,他之前虽不待见道衍,但还是与道衍之间更为深厚。何况他知晓历史,知道朱棣身边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道衍去的,那又何谈疏远呢?
邹筑墨也不再揪着这事往下说,他微微迟疑地道:“还有一事……”
这下陆长亭倒是有些惊奇了,能令邹筑墨表露出迟疑姿态的事,能是什么事?
就在陆长亭好奇的时候,他突然听邹筑墨道:“你与燕王可是……有着龙阳之好?”
陆长亭眼皮抽动了两下,整个人都因为惊吓来得太快而微微呆住了。
一会儿后,陆长亭才又看向了邹筑墨。
他竟然知道了!
邹筑墨低声道:“方才宴上,我见你握住了燕王的手。”
陆长亭:“……”竟然这样不凑巧,刚好落入了邹筑墨的眼中。
邹筑墨会说什么?连道衍他都劝自己要疏远,那在此事上,邹筑墨怕是会更加以斥责吧?
陆长亭正想着如何堵了邹筑墨的口,却又听邹筑墨道:“好了,无事了,回吧。”
陆长亭再度一怔:“?”
邹筑墨却没有了再往下说的意思。他转过身去,便要往马车的方向走。
陆长亭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过去了……那邹筑墨方才问那两句话,又有何用意呢?邹筑墨似乎对这种事都并不感到惊讶……
陆长亭拔腿跟上去,同时还忍不住朝罗贯中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只是蜻蜓点水,陆长亭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邹筑墨既然没有多问,那他……便也不多加好奇了。
朱棣已经上了马车,小太监替陆长亭撩起车帘,陆长亭轻松地钻了进去。
“四哥怎么面色不大好?”陆长亭刚坐定便瞥见了朱棣黑沉的脸色。总不至于还为邹筑墨在席间说的那几句话吧?这气,也不至于气这样长啊……
朱棣低声道:“方才有个人到了我的跟前,说是知晓我与你之事。”
陆长亭一脸愕然。
今儿是什么日子?
大家都发现他和朱棣的奸.情了吗?
“谁说的?”
朱棣皱眉想了一会儿:“叫什么……叫杨清?”
陆长亭:“……”这杨清还真是自己蠢了吧唧地费劲儿往上撞啊!真以为燕王府料理不了他?
朱棣面色很快恢复了正常,他拍了拍陆长亭的手,顺便还顺着摸了一把陆长亭光滑的手臂,低声道:“无事了,我已让人将他拿下。”
“这……是否会给人留下话柄?”要收拾杨清的法子有很多,若是因当着这么多人将杨清带走,反给燕王府招来难听的议论,那就不划算了。
朱棣却显得有些不在意:“长亭放心吧。”
燕王府在这块土地上,一日比一日更令百姓们敬畏。燕王府的好名声,不是谁轻易便能败坏的。何况就算是当着众人将杨清带走,百姓们首先想到的也只会是杨清做了什么恶事,才会惹来燕王府的人。
陆长亭闻言,便也将此事按下不想了。既然朱棣能出言安抚他,便必然是有成竹在胸的。
等一回到燕王府,朱棣便立即叫了人去查杨清的身世来历。陆长亭估摸着是为了寻找便于下手安插罪名的地方。
其实平白安一个罪名也行,但毕竟算不得天衣无缝,最好便是杨清或者说杨家就有漏洞可依。
陆长亭不得不想到了之前他从杨清身上瞧出来的“血光之灾”。
这么快就要从朱棣的手里应验了?
想一想,以杨清那得罪人的劲儿,似乎出现这个结果也并不意外。
陆长亭走神想了太久的杨清,朱棣稍微有些不满,便将手边的点心推了过去:“等上一会儿便有结果了。”
“有这么快?”
朱棣点了点头。
陆长亭顿时再度意识到了,如今朱棣的手段本事已然是过去不能比的了。
难得两人有静静坐在一处的时候,朱棣低声与陆长亭闲话了起来。
洪武帝的生辰在十月,若是要在十月份能抵达应天府,现在他们就得准备起来了。
朱棣漫不经心地道:“想来白莲教的消息也该递到应天府去了。”
临近生辰的时候,得知白莲教数个据点被端,还抓住了教中地位不低的教众,洪武帝的心情一定会变得异常的美妙。为了更详细地询问白莲教的情况,更为了给自己的生辰添彩,洪武帝会主动召朱棣回京师,等到口谕或是诏令下来,他们再启程,那还得花上一月。
陆长亭脑子里迅速地滑过了这一串想法。
“没想到时间过得竟然这样快……”陆长亭低低地道。
不知道靖难之役会提前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朱标会死在什么时候……
朱棣并不知道陆长亭感慨的是历史过得这样快,他笑了笑,眼神之中还带出了些许的怀念:“是啊,长亭来到我身边也有这样久了。”一想到这点,朱棣便觉得二哥朱樉也不算那么刺激他了。
谁让当年,长亭主动来到了他的身边,而他又及时将长亭抓住了呢?
朱棣心情大悦,便与陆长亭说起了他日后行冠礼之时当如何举行。
陆长亭乍然瞥见了朱棣脸上浓郁的笑意。
这太少见了。
恍惚间竟然让陆长亭有种朱棣在计划婚礼一般的感觉。
陆长亭别过了头,心底却是一寸寸软了下来。
还有什么人,能比朱棣更将他放在心上看重呢?
陆长亭心底被满足的感觉愈发地强烈了起来。
朱棣陆陆续续说了许久,却见陆长亭半天都没什么反应,他不得不停下来,低声问:“可是何处不妥?”
陆长亭当然不会说,我被你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陆长亭浅浅一笑,双眼紧盯着朱棣,道:“四哥继续说啊。”虽然没有回答朱棣的问题,但陆长亭这个笑容就足够将朱棣糊弄过去了。
朱棣忍不住捏了一把陆长亭的脸颊,忍住了在花厅中动手动脚的冲动。
陆长亭很是乖觉地将自己的茶杯递给了朱棣。
这样看似隐秘实则毫不掩饰的亲昵动作,一下子就取悦了朱棣。对于恋爱中的男人来说,爱人的口水都是香的。
对于此刻的朱棣来说,也是这样。
他就着陆长亭之前喝过的地方,轻轻印上去,跟着喝了两口。面上表情是越加地和颜悦色了。
朱棣点点头,正要继续说,待那日要宴请何人前来的时候,程二的声音在花厅外响起了。
“主子!”程二紧紧捏着一卷册子,面上神情有些复杂纠结。
能让程二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倒是有些稀奇了。
陆长亭都不由得身子前倾,好奇地问:“是什么事?”
程二低声道:“碰巧撞上了您派出去查那杨清的人。”
陆长亭和朱棣都没说话,他们都静静等着程二继续往下说。
“我们抓住的白莲教众中有一人默写出了几份名册,王府的人正在四处比对名册里记载的名字。”说着程二抖落开了手中的名册,放到了朱棣的身前:“您看,这里……”
陆长亭伸长了脖子去看,整个人都快贴到朱棣身上去了。
程二全副心神都在那册子上,竟是也没注意到陆长亭与朱棣过分亲密的姿势。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他也未必会放在心上。
陆长亭指了指册子上那个名字:“……杨勇?”
程二点头:“这人乃是白莲教分坛较为有地位的一人,他手下有不少商铺,还做了不少拐人的勾当。但白莲教中的人也只知他的名字,却不知他的模样长相。”
“原本我都以为此人难以寻到了……”程二顿了顿,冲门外招了招手:“进来。”
陆长亭转头看去,却见三子小跑着进来了,手里也捧着册子。
三子先是见了礼,而后才低声道:“这是杨清的身世来历。”
陆长亭取过来打开一看,却见里头赫然写着,父:杨勇。
这个名字其实非常大众,普通到随便揪一个路人甲也许就叫这个名字。但和白莲教扯上了关系,那必然是不能漏放过任何一个人。
且不说此杨勇究竟是不是彼杨勇,杨清都已经作死作到顺手把爹给坑了。
朱棣瞥了一眼,沉声道:“看来倒是正好了。”
程二笑了笑:“可不是正好么,我现在就去抓人。”
程二虽然平日看着有些吊儿郎当,但行事却十分稳重,朱棣也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全权交给他去处理了。
陆长亭舔了舔唇,咋舌道:“若杨清的父亲当真是白莲教的人,那这……暴露得可就有些冤枉了。”
古人谈论人的时候,都少有直接提起别人大名的时候,除非是你想要和那人结仇了。何况杨勇这等小人物,寻常时候绝不会出现在朱棣的耳中。若是靠燕王府的人一个个去排查姓杨名勇的人,那绝对是要等上一段时日的,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是即刻便发现了。
朱棣低声道:“倒也不冤枉,日后被查出来,一样也是这个下场。”
朱棣低沉的嗓音中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陆长亭很敏锐地感受到了朱棣对杨家的态度,大约不管杨勇究竟是不是白莲教的人,最后杨家都会被处置……
陆长亭并非什么圣母,他一想到那个蠢笨至极、得寸进尺的杨清,便觉得杨家落得这个结果也怪不了别人。
他可不愿意杨清真的到处传播他同朱棣的事,他更不愿意见到杨清费了劲儿地往朱棣身边挤。
朱棣低头又抿了一口茶。
陆长亭一手夺了过来:“凉了……”从前都是朱棣提醒他茶凉了,没想到还有一日轮到他来提醒朱棣了。
朱棣笑了笑,让人换了杯热茶来,但却是先递到了陆长亭的嘴边。
陆长亭条件反射地低头舔了一口里头的茶水,然后便见朱棣收回了茶杯,自己仰头将剩下的喝了个干干净净。
陆长亭:……
……幸好这茶水并不怎么烫。
“长亭去休息吧……”
陆长亭却没有动:“四哥还有事?”
“嗯,想必一会儿那杨勇也会被带回来了。”
陆长亭闻言自然更不会轻易挪动了:“那我与四哥同去吧。”
朱棣却难得地犹豫了:“燕王府中设有牢房,但那处,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王府中当然是不能设牢房的,但哪个王爷当真那样规矩?
燕王府同样也有这种地方的存在,只是从前陆长亭的确没有去过。何况那些得罪过他的人,都是正儿八经被坑进了县狱里去。而那汤家人则更惨,直接被押送到应天府去关着了。
像杨家父子这样的,真是头一回。
可陆长亭会畏惧这样的地方吗?自然不会。他连锦衣卫的诏狱都去过了,还会畏惧这?
见陆长亭没有说话,朱棣便知道陆长亭是打定主意要和他一起了。
朱棣无奈,只得道:“那你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待人带回来了,我们再一同前去?”
“嗯。”刚通过了院试,陆长亭也是难得的轻松。他自己都未发觉到,他心底本能地想要和朱棣待在一处,哪怕什么事也不做,就只是这样坐在一处。
朱棣让人取了书来。
陆长亭只瞥了一眼,隐约看出是兵书。
陆长亭一下子觉得自己的手指也发痒了起来。
他让人取了纸笔来,又开始画新的火器图。
光有火器还不够啊……日后还得多寻些矿开采出来,才能为国家提供足够的能源,为军队提供足够强劲的后盾啊。
这一点,对于陆长亭来说倒是不难。学风水,当先要学的便是地理。要寻矿对于他来说是可以做到的。
……
花厅中很快重归于宁静。
下人们连呼吸的声音都放得极轻,极轻。
这一待,便待到了夜色慢慢降临的时候。
朱棣先让人摆了饭菜,两人一同用了些食物,然后朱棣才叫来人询问了程二在何处。
约莫半炷香后,程二出现在了二人的跟前。
由程二在前引路,他们一路走进了王府私设下的牢房。
其实这里比起县狱要显得整洁许多,大约是因为启用不久的缘故,里头没有充斥着的血腥气和臭味儿、霉味儿。只是牢房之中不见天日乃是所有牢狱的共通点。
墙壁上的火把和油灯照亮了脚下的路。
身边更有朱棣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陆长亭完全不用担心会滑倒。
有牢房的地方,便容易生出脏污来,待得了空,得弄个风水物将此处镇住,免得毁了燕王府的风水才是。
这条路并不长,他们很快便走到了目的地。陆长亭也只有先按下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程二指了指牢房里:“里面便是杨勇了。”
隔着栅栏,陆长亭能瞥见里头站着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男子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立即便转过了头来。陆长亭一眼认出,这正是之前带着杨清到燕王府门外来道歉的那中年男子。
若他真是白莲教的人,那么之前带着杨清数次上门来的举动,便显得耐人寻味了。
就在陆长亭回想之前中年男子在燕王府门外都是作何表现的时候,杨勇死死地盯住了他们,那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凝成实质一般。陆长亭可以充分感受到这人身上的怨憎和不甘。
陆长亭不觉得自己的感觉会出错,那么……这人的身份毫无疑问了。
他就是程二在寻找的那个白莲教的人!
因为若只是寻常百姓,在被燕王府的人带走关入牢房后,第一反应应该是喊冤,然后询问自己犯了什么罪过,再是求饶……而不会是这样的冷漠、满含敌意。
只有在清楚自己为什么被抓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看着杨勇此刻的表现,陆长亭心底都还微微有些惊奇。这副模样的杨勇,可实在难和之前伏低做小的模样联系起来。此时的杨勇毫无保留地展露出了自己锐利的一面。大约是他觉得自己被抓住,便再没有后路了,所以他没有跪地求饶,没有狡辩求生,而是选择了展露出骨气的一面。
可惜了……杨清不仅没学到他的骨气,就连他善于隐藏的聪慧也半点没学到。
在陆长亭打量他的时候,朱棣也在打量这人。对于朱家人来说,显然对白莲教中人的憎恨厌恶是与生俱来的。所以朱棣并不急着先审问这人,而是先用冷酷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对方,先用天家威严将对方压垮,逼得对方惶恐畏惧。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主子不说话,旁边的人自然更不会开口说话。
于是这时候杨勇倒是先开口了。
“燕王好本事。”杨勇冰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解:“我知道想不明白,我究竟何处露了马脚,才让燕王府盯上了我。”他所有的部署还分毫未动,他真正的图谋还未正式开启……但就是这时候,他规矩地坐在家中,竟也被燕王府的人找上了。
他生性谨慎,哪怕是在白莲教中,所露出的信息也甚少。唯有一个真名,乃是白莲教为了便于管理,才要求必须留下的。
而他的真名也是一大优势,毕竟这个名字实在太常见了,谁会想得到,他一个普通百姓,一个正经童生的父亲,会和白莲教扯上关系呢?偏偏……燕王府想到了。
想到这里,杨勇的目光不由变得愤恨了起来。
准备数年,却莫名其妙毁在一朝…… 他如何能不愤恨,如何能甘心?
而这厢的陆长亭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实在太好笑了!
杨清因为自己的愚蠢,坑了他的父亲。而杨勇则是聪明过头,一心想着要在燕王府展露骨气,却反倒暴露了自己。
他这一开口,众人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谁人还敢说他不是白莲教的人呢?
这杨家父子真应了那一句“得来全不费功夫”。
朱棣此时才慢吞吞地开口了:“功劳皆在令郎身上。”
陆长亭闻言,差点又笑了。朱棣这是将仇恨拉回到他自己儿子身上去啊!但是仔细想想,这话也没什么毛病。的确是杨清坑了他爹。
杨勇几乎是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便立即变了脸色:“他、他……他在何处?”杨勇咬着牙问出了后半句话。
陆长亭总觉得瞧此时杨勇的表情,大概他自己也深知儿子的蠢笨,所以才会毫不怀疑,并且立时露出了这样复杂的神色来。
“你们隔着一间牢房。”朱棣低声道。
杨勇怔了怔:“你将他也抓了?”杨勇激动地扑到了栅栏边上:“燕王!他是秀才!他是正经读书人!燕王怎能……”
陆长亭很是不喜杨勇这般与朱棣说话的口吻,于是他直接出声打断了杨勇:“可他的父亲是白莲教中人。”
杨勇顿时被堵得脸涨成了猪肝色。
大抵是杨勇没想过他的身份会给儿子也招来杀身之祸。
陆长亭声音更冷:“本有着大好前程,却都因他的父亲,一切都毁去了。”
杨勇闭嘴不语,但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了,显然被陆长亭戳中了心思。
古人都讲究一个香火传承和光宗耀祖。
在杨清的身上同时肩负着这两个任务。
杨勇可以为白莲教舍生忘死,但他却未必舍得让自己的子孙后代,让自己儿子的前程也都为之毁灭。
真正的勇士还是稀少的。
若杨勇对他儿子的生死前程都不在乎,那杨勇也不知该冷酷绝情到何等地步了。如今事实证明,他想要有骨气,然而……骨气是说能有就能有的吗?
陆长亭低低地道:“看来杨清的蠢笨还是有来源的。”
杨勇的表情透着一股聪明自信,但实际上他进了牢房以后的所有表现,都成为了他的破绽,给燕王府众人提供了不少下手的软肋。这不是笨是什么?
杨勇听出了陆长亭言语中的嘲讽之意,脸色再度变幻,最终定格在了一个难看的表情上。
“燕王想要如何处置我?”杨勇死死地咬住牙。他身上的骨气开始一点点消退了。
陆长亭一把摁住了朱棣的手,示意他不要动,反倒是自己一步上前,低声道:“处置?你想得太美了。我与杨清有些旧怨,此时倒正好先整治了他。你……且等着吧!既然敢与白莲教为伍,你便早早应该想到这一日……你会知道,能求死得死也是一件美事。”
陆长亭毫不掩饰自己对杨勇的厌烦。
他对宗.教组织感觉平淡,但唯独对白莲教这样的组.织厌恶不已。尤其刚才杨勇胆敢怒视朱棣……哈,他们何来的底气藐视老朱家的人?不过是个混邪.教的,竟然还非要装出混圣教的正直高洁面孔。这就太恶心人了……
杨勇捂住了胸口,被陆长亭气得不轻。
他被抓捕得太突然,而燕王府的人又完全不审问他,眼看着就要拿他儿子下手……美梦破碎,还要赔上儿子,杨勇怒急攻心都是轻的。
程二早已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了。
小长亭也会这样欺负人啊……
朱棣敛了敛嘴角的笑容,抬手揽住了陆长亭的肩,低声道:“长亭说的正是,走吧,去瞧一瞧杨清。”
杨勇听见了儿子的名字,顿时喘气更急,忙双手牢牢抓住栅栏,费力地道:“不,与他无干……与他无干……”
陆长亭头也不回地冷声道:“方才你不是气势十足,毫不畏惧吗?继续保持下去吧。”
杨勇没想到陆长亭这样不讲道理,连求饶的机会都不留给他。杨勇压下心底的愤恨,面上挤出了悔恨的表情,他张了张嘴,想要服软投降。
然而此时陆长亭和朱棣的背影已经渐渐远了。
杨勇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他们已经听不见了。就算他们能听见,他们也根本不会理会。
杨勇瘫坐在地上,头一次对自己过去的执念和对未来的美好计划,生出了怀疑来。
当他频繁为白莲教办事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今日的后果?他想过,但他却是打心底里讥笑着明政府,讥笑着大明皇帝。一个放牛郎,也能做皇帝?目不识丁的皇帝吗!实在好笑极了!
杨勇在为白莲教效力的时候,心底有着极为浓厚的优越感,尤其是当看见身边的百姓,他便更觉得自己与他们是全然不同的。他心里有着旁人不知道的野心。他不像那些愚蠢的百姓,一心奉洪武帝为心中神明,他的每一句话都奉作神谕,甚至还将大诰牢牢背记于心……他是清醒的,他会清醒地看着明朝垮塌倾覆……
但是现在,这些都在一夕间消失了。
越是想起过去的那些想法,杨勇便越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原来明朝不是无能的,他们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
还有他的儿子……
杨勇顺着倒了下去。该怎么办?自诩聪明的杨勇此时眼底却流露出了绝望之色。
杨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陆长亭和朱棣走过去的时候,还能听见他嘶声斥责守卫的声音。
“放我出去!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平燕府的廪生!你们这些小人,如何得罪得起我?”
陆长亭有些纳闷,都到这个地步了,杨清还敢这样说话。
陆长亭不由回头看了看朱棣。
程二从旁解释道:“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燕王府。”若是知道的话,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