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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病了。
据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将原就年岁不轻的她彻底击垮,荣国府先是请了惯常用的大夫,之后又特地卖了人情去求了京里的名医,最后更是由贾赦兄弟二人亲上太医院苦苦哀求这才请来了专攻风寒等急症的老太医。
可惜,因着贾母的风寒来势汹汹,以至于就算由老太医出手,也不过堪堪稳住了病情,至于究竟能否痊愈多久才能痊愈,连老太医都道,随缘罢。
一时间,但凡跟荣国府有亲的人家,皆听说了这件大事儿。偏如今尚未出正月里,身为荣国府的老封君,贾母原应当笑坐在府中等候亲眷小辈儿的拜访,结果却只得被迫闭门谢客。又因着贾政尚未官复原职,荣国府索性对外宣称关门闭府为贾母焚香诵经以祈福分。
甭管这里头有无旁的缘由,单就说荣国府这番态度,就足以证明贾赦、贾政兄弟俩皆是纯孝之人,再联想到去年才刚闹出的事端,京里的人们在敬佩贾氏兄弟俩的同时,也不由的叹息,贾母真当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父亲、夫君、儿孙,皆对她视若珍宝。
……放屁!!
荣庆堂,贾母气得砸了一样又一样的摆件,直到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后,才瘫坐在了暖炕上。
“珍珠!珍珠……”本能的唤了两声后,贾母的话头戛然而止,她跟前的第一红人,最最贴心的珍珠,早在多日前,就被贾政要去当了通房。说真的,贾母也没太在意珍珠,不过是个丫鬟罢了,所谓的最贴心,也不过是因着珍珠擅长察言观色,其实贾母对珍珠并无任何感情可言。再一个,没了珍珠也有旁的人,像琥珀就很不错。可惜是,就在两日前,琥珀也被讨了去,去的是荣禧堂。
“天杀的!这是不打算给我留活路了!来人呐,快来个人呐!!”
随着贾母的连声高呼,还真就有人走了进来,却是笑得一脸诡异,恐怖的足以治好小儿夜啼的容嬷嬷。
“老太□□好,有甚么要吩咐的?”容嬷嬷带着两个膀大腰圆身强力壮的婆子走进了贾母的内室,进来就瞧见这一片狼藉的房里,当下皮笑肉不笑的吩咐两个婆子,“去收拾干净了。”
两个婆子并不是嬷嬷出身,事实上她们连家生子都算不上,不过就是最低等的卖了身的粗使婆子。原就干的是洒扫除尘等等最低贱的活儿,拿的月钱也是最低档次的两百文钱。而自打向容嬷嬷投了诚之后,虽说干的活仍旧不少,可月钱却被提到了一两银子。单冲着这月钱,她们就很乐意听从容嬷嬷的所有吩咐。况且,只是收拾屋子罢了,原也不算甚么。
“我的房里,甚么时候轮到这些个腌臜婆子进来了?出去,给我滚出去!统统都给我滚出去!!”
虽说贾母并不认得这俩婆子,可侯府千金出身的她,眼力劲儿还是极好的。单从样貌、衣裳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也因此,贾母怒不可遏的怒吼着,天知晓她打小就没用过这般低贱的仆从。
然而,这俩婆子是容嬷嬷的手下,有道是拿谁的钱听谁的话,俩人连个眼神都不曾给贾母,只径自忙着收拾屋子,且动作极为利索,竟是比先前最最贴心的珍珠都要快多了。也难怪,毕竟珍珠等丫鬟走的都是精致路线,而这俩婆子却是粗犷大气,直接将撒了一地的碎陶瓷片并各色汤水茶汁点心等等,全部用铺在地上的纯羊绒厚毯一裹,扛头扛尾的弄出了屋子。
完事儿了!
——谢天谢地老太太这屋的毯子够大。
贾母气得腮帮子都一抽一抽的了,只可惜她自认为不该放下身段同粗使婆子较劲,故而只拿眼狠狠的瞪着容嬷嬷:“这是怎么个意思?我还不能用毯子了不成?”
“老太太别着急,回头一准给您都捯饬齐整了。”
容嬷嬷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两步退出内室,在外头吩咐了几句。又半刻钟后,七八位婆子鱼贯而入,且都是跟方才那俩婆子身形相当的。
婆子们当然不会空手而来,她们是依着容嬷嬷的吩咐,拿着先前从珍珠手里夺下的私库钥匙开了库房,将里头的好物件,一样一样的拿出来,都给贾母摆上了。等都齐活时再一瞧,却是比先前更为高端大气,一看就知晓这屋的主家非但有钱,还很乐意跟人显摆她很有钱。
“这是甚么意思?你就不怕我再砸了?”贾母原以为,就算容嬷嬷会将少的东西添补上,那补的也定然是差一档次的,若真如此的话,等下回贾政俩口子过来,或者是甚么推脱不了亲眷来探视时,她就有话说了。就算她不说,那些个人眼睛都毒得很,还能看不出问题所在?
可贾母万万没有想到,容嬷嬷完全不按牌理出牌,摆出来的东西非但各个都有来历,且还是连她先前都舍不得拿出来用的。这叫她如何是好?狠心砸了若是有用的话,倒也罢了,可万一回头容嬷嬷再依着这档次,给她摆出一屋子的精品来……
心疼死她算了!
“老太太您是侯府千金,是堂堂超品的国公夫人,是一等将军之母,是咱们府上最最金贵的老祖宗。”容嬷嬷面无表情的说着吹捧的话,这要是换个人来说的话,那绝对是赞美之词,问题是配上容嬷嬷那一脸死相,活脱脱的就是在念悼词,“您合该享用这些。”
贾母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又不傻,哪里看不出容嬷嬷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当下,贾母气上心头,索性强撑着身子骨从暖炕上站起身来,使出最后的力气将刚刚摆好的一屋子精品摆件摔了个干净利索。
然而,容嬷嬷至始至终都只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贾母。尽管她面上的确没有半分表情,可她依然充分的展示了她此时此刻心里的想法。
——蠢货。
“哼!”贾母砸够了,也终于把自己累趴在了暖炕上。虽说她的病情并不像外界传扬得那般邪乎,可她确确实实是生了病的。原因是前些日子,屋里的暖龙不知怎的就停了,冻了半宿的贾母就这样染了风寒。不过,贾母的身子骨素来都不赖,病是病了,可也就是浑身没力气,外加精神头不怎么样。就她这样子,再活个二十年绝对没问题。
“老太太您受累了。”容嬷嬷继续板着她那副标志性的棺材脸,用念悼词一般的沉痛语气吩咐外头,“来俩人把这屋里收拾一下,其余的人去库房里头,将我方才挑好的备用品拿过来。”又向贾母点头道,“老太太您先歇会儿,她们已经有经验了,这次一定比上次更快。对了,要不要帮您叫壶热茶配两碟软乎易克化的点心来?毕竟这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再砸东西。”
贾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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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的闹剧因着容嬷嬷的刻意控制并未传出去,莫说府外了,就连同在府中的荣禧堂和梨香院都不曾听到任何风声。当然,事后容嬷嬷还是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尽数告知了那拉淑娴。
那拉淑娴愉快的表示,想砸就砸呗,老太太高兴就好,左右砸的也是自个儿私库里的陪嫁和这些年积攒的体己钱。
然而,贾母终究还是有点儿脑子的,在连着砸了三回之后,她就消停了。
没法子,贾母私库的宝贝太多了,容嬷嬷随随便便的就凑出了七八套备用的。这头一次砸完时,容嬷嬷还要特地命人开了库房将东西挑出来配好,再搬到她屋里头。等第二次时,就无需容嬷嬷了,婆子们虽没甚么学问,记性却很不错,加之有经验了,很快就布置完毕了。到第三回时,容嬷嬷索性让人将备用的几套东西都用箱奁送到内室……
您砸呀,正好您就坐在暖炕上,下面兜个大箩筐,砸完了半箱差不多一个箩筐就满了。满了也不要紧呢,新箩筐就在旁边搁着呢,等这一箱子砸完了,再搬来一箱子,箩筐更是成捆的。若您老人家渴了,就喝口极品碧螺春,饿了就来块上好的枣泥杏仁糕,累了就让婆子帮您捏肩揉背,乏了就躺炕上歇会儿,醒来咱们继续!!
只一个下午工夫,贾母就彻底消停了。
容嬷嬷上辈子看多了好东西,再说了这些原也不是她的,全砸了又怎样?粗使婆子们倒是心疼,可再心疼又如何?容嬷嬷说了,今个儿算是额外的加活计,回头多给半两银子的赏赐。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比起那些个不属于自己的稀罕物件,当然是能捏在手里的银子更为重要喽。
“想摆脱麻烦倒是无妨,偏就只盼着别人不好,怎不想想,她自个儿出事了才叫真真好!”容嬷嬷绘声绘色的说完白日里下半晌在荣庆堂里发生的事儿后,忽的话锋一转,便道,“如今咱可怎么办?真要把人恁……”
“不着急。”
的确不着急,如今不过才端闰四十六年,若是这个陌生的朝代真如前世那般,太子两立两废,那得直到五十一年才算是真真切切的尘埃落定。这中间的六年时间,甚么都有可能会发生,且头一次废黜太子牵连的人并不多,等第二次时,才叫真正的腥风血雨。
“怎的就不着急了?主子您不是说……上头那位?”容嬷嬷急眼了,虽说她仅仅是一个老嬷嬷,可到底是那拉家千挑万选出来的,更是陪伴了那拉淑娴几十年的时间。且也因着她年岁颇大,前世是真正经历过那段腥风血雨的。万幸的是,当时的那拉家在满洲八旗勋贵之中并不算特别打眼,虽说也折了几个人进去,可总的来说,倒也不曾动摇根本。
“自是不着急的,毕竟咱们府上这位老太太可只有一条命呢,不到万不得已,我还真就舍不得。”
六年时间,且即便这六年过去了,也并不代表就万无一失了。那拉淑娴清楚的记得,前世直到康熙六十年,依然有人不怕死的为太子说话,泣血恳求康熙帝再度将太子复立。
如今,也只能暂且用贾母重病的由头,先糊弄过去。等外头的形式明朗了,那拉淑娴打算再回一趟娘家,有些事情虽不好说来源,可她必须同父兄支会一声。其实,帮太子倒是无所谓,前世也有人原是站在太子那边的,之后便投了雍正爷。那拉淑娴最怕是张家老太爷太执拗,固执的支持正统,真要如此,那才叫麻烦。
“对了,咱们屋里的琥珀,还有去了梨香院的珍珠,都还安分罢?”
容嬷嬷诧异的抬头瞧了一眼那拉淑娴,心道都这会儿了,您倒还有心思惦记那些个有的没的。话虽如此,容嬷嬷面上还是恭敬的道:“琥珀前两日就来了,老奴给安排在了以往玻璃那屋里,正好老爷也不爱往后头去,那地儿又偏僻又寂静,老奴还特地给拨了俩小丫鬟,保准不让她扰到主子们的安生。”
顿了顿,容嬷嬷又道:“梨香院那头,珍珠去得早了,听说是趁着年节好,当天晚间就摆了一桌席面,夜里头就开了脸。如今,珍珠已经是赵姨娘了,跟先前那个周姨娘一道儿,住在西厢房并排的两间大房间里。”
梨香院作为荣国府其中一处位置偏僻的院落,虽说景致相当的不错,可院落却并不宽敞,房舍也不过只大小十来间。这正堂并东西两边的耳房住了贾政、王夫人两口子,原本东西厢房倒是都空着,可这不因着贾母“病重”了,珠哥儿和元姐儿皆又搬回了梨香院,兄妹俩便住在东厢房并排的两个大房间里,贴身仆妇则住在相邻的隔间。至于西厢房则是特地拨给了两位姨娘,据悉,甭管是贾政还是王夫人,都对这两位姨娘极为看重。
呵呵。
“赵姨娘……认识珍珠那般久了,我倒是不知晓她原来是姓赵的。”那拉淑娴歪着头思量了一会儿,只依稀记得以往仿佛有人跟她提过这回事儿,不过那会儿她满心都在早产体弱的十二身上,别说区区一个家生丫鬟了,就是跟她说大事儿,估计她也不带往心里去的。
“回主子的话,珍珠是咱们府上大庄头的女儿,听说是某一次庄头年节时来府上回话,顺便捎带上了年仅四五岁的珍珠。可巧了,珍珠生的好看,性子机灵,小嘴儿还甜,只那天就被留下来了。再后来,赖嬷嬷亲自带了她两年,满七岁便送到了老太太跟前,没多久就升了二等丫鬟。之后几年,因着她愈发能耐了,便成了咱们府上丫鬟里的头一份!”
“哦?庄头的女儿?真瞧不出来,她竟是庄户人家生的。”
“主子真爱说笑,哪里就是庄户人家了?给咱们府上办事的庄头,只怕屋里伺候的人就不下几十个。那珍珠,也是打小金娇玉贵的养大的,且是花钱雇了人专门教她说话做事。就连赖嬷嬷那头,若非她爹使了银子,那老货能这般好心受累的亲自带她?更不提之后珍珠每次都能拿第一茬的新鲜蔬果哄老太太,又拿外头的脂粉哄那帮子目光短浅的小丫鬟们,要不是有她爹在后头撑着,她一个拿月钱的小丫鬟,能在几年之后就窜上去吗?老太太跟前可从来不缺机灵嘴甜的人。”
诚然,珍珠的确有几分能耐,可也不能说她就是独一份的,这蠢笨的玻璃暂且不提,单说如今拨到了荣禧堂的琥珀,便是跟珍珠不分上下的能耐人。只是,这就是这么个能耐人,在贾母跟前却没甚存在感,且处处以珍珠马首是瞻。
这里头要没鬼,才叫怪了。
“真没想到,区区一个国公府下人里头,就足以唱一出不输于内务府的大戏。”那拉淑娴不由的感概连连,忽的又笑道,“这珍珠被称呼为赵姨娘了,那咱们屋里那位呢?”
“主子说琥珀?可老爷说了,那是他特地要过来带喘气的摆件。”容嬷嬷略有些不忿的道,“左右不过是个家生子,主子何苦给她这个面子?再说了,甚么姨娘不姨娘呢,这能被称为姨娘的可是正经立下纳妾文书的良家女子。对了,老太太还在病中呢,咱们可不能这么干。”
那拉淑娴轻飘飘的瞧了容嬷嬷一眼:“这会儿嬷嬷倒是记得老太太还在病中了?”
“老奴一直都记着呢。对了,还有一事,是正经事儿!”
的确是正经事儿,眼瞅着正月就快过去了,事实上按着传统习俗,只要过了元宵节,这个年就已经算是过去了。可因着贾母“病重”,整个荣国府就不曾好好过正月,闭门谢客也就罢了,左右该收的年礼早在年前就已经都收妥当了,略减少了一些艳丽衣裳也无妨,关键是贾政的官职。
依着惯例,元宵佳节并不仅仅代表着年节已过,更象征着新的一年正式开始,三省六部自然也恢复了往常的作息。然而,没有任何征兆表明,贾政能官复原职。
“等再过几日,嬷嬷你去张家一趟,最好能将我嫂子请来。对了,先前我不是让你将养生方子誊写出来吗?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怎的一点儿动静都无?”那拉淑娴皱了皱眉头,她并不担心娘家二嫂和三嫂,这俩身子骨都不错,且都已经有了嫡长子,之所以在这几年都不曾生养,也是因着家里的老祖母没了的缘故。唯独娘家大嫂却是因着生长女小铃铛时坏了身子骨,如今小铃铛都十二三岁了,肚子却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养生方子肯定没问题,只是老奴并不通医理,更不曾为张家大太太诊脉过。方子究竟能起几分作用,这个真心很难说。”
容嬷嬷言下之意,若张家大太太仅仅是伤到了身子骨,那调养一番倒是没问题,可万一是伤到了根本,那别说养生方子了,就算是灵丹妙药也没辙儿呢。
那拉淑娴沉默了半响,才道:“那先这样罢,嬷嬷去一趟张家,把我嫂子们请来。甭管是年后小聚,还是借口探视老太太,怎样都成。”
“主子是为了二老爷那事儿?”
“既是,也不是。”
贾政不过只是个区区五品工部员外郎,这个官职搁在清贫书生眼中,绝对是一辈子都难以达到的高官。可惜,别说那拉淑娴了,就算是荣国府本身也颇为看不上。然而,这看不上是一回事儿,连这官儿都保不住,那才叫丢人丢大发了。所以,贾政必须官复原职,不是为了他本人的颜面,而是出于整个荣国府考虑。至于会不会因此牵连到皇储一事上,那拉淑娴只能表示,想太多。
区区一个五品官,就算舔着脸凑到了太子跟前,只怕太子也懒得施舍一个眼神。
至于为何特地邀请张家几位太太,却是那拉淑娴故意做给荣国府其他主子看的。这偷摸着将全部麻烦都料理妥当,完全不是她的风格。她既然做了,就要摆在明面上,让诸人都好好看看,看到她的功绩也看到她的辛劳。
而之所以再拖几日,也是为了让贾政着急上火。
很快,正月就过去了,十二也从一个早产体弱的小婴儿,变成了大一号的小婴儿,且因着他能吃能喝能睡能拉,两个来月的时间里,他胖了足足两倍还多。这刚出生时,他也就比成人的两个巴掌略长一截,论份量堪堪够四斤。可如今,却已经是将近十斤的大胖小子了。
因着嫌弃十二长得太丑,琏哥儿就算每日早晚都来给那拉淑娴请安,却并不怎么往十二跟前凑。也因此,偶然之间猛地看到白胖了一大圈的十二时,琏哥儿直接就懵圈了。
“娘把那个丑丑的弟弟扔掉了?”琏哥儿左瞧右看的,愣是没察觉到眼前这个白胖的小孩,就是他先前无比嫌弃的丑八怪。
偏那拉淑娴故意逗他:“琏儿不乐意?先前,不是你说的弟弟太丑不喜欢。这不,娘和你爹商量了一下,就给你换了个略好看些的弟弟。”
其实,两个多月的婴儿真心算不上好看,只不过肉多了,把脸都撑开了,如今的十二勉强算是可爱,离好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这不同旁人相比,单说打小就模样俊俏的琏哥儿,从容貌上来说,比十二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
“娘把琏儿的弟弟扔掉了。”琏哥儿一面喃喃自语着,一面抬眼傻傻的看着那拉淑娴,间或瞄了几眼暖炕上假寐的十二,一个没忍住,就放声大哭起来。
十二:…………这蠢货!!
咳咳,的确略有些蠢。
那拉淑娴又好气又好笑的将哭闹不休的琏哥儿抱了起来,也没安慰他,只笑道:“哟,琏儿这是怎的了?好端端的,是哪个惹了咱们琏二爷?来,让娘瞧瞧,这眼泪珠子可真多哟,琏儿竟是比你二叔家的元姐儿还能哭。”
琏哥儿哭声一顿,元姐儿大名唤元春,是比他小了半岁多的堂妹。
“娘坏!是娘把琏儿的弟弟扔掉了!呜呜呜,琏儿要弟弟,就算是丑丑的弟弟,那也是琏儿的弟弟!要弟弟!”
“闹甚么?”里头正闹腾着,贾赦从外头进来,刚掀开帘子就瞧见琏哥儿扑在那拉淑娴怀里又哭又闹又叫的,当下便一个眼刀子甩了过去,又侧过头去瞧躺在暖炕上的十二,“琏儿你又怎的了?我瞧着,你倒是比你弟弟都能哭,还能有个哥哥样儿吗?”
亲娘说自己不如堂妹,亲爹说自己不如弟弟。琏哥儿觉得,他需要好好静静。
“咯咯咯……”许是因着年岁略大了,十二如今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听到的消息也愈发多了,只是因着需要大量时间回忆上辈子看过的历史和各方评论,故而他经常性的假寐思考。可正是因为他在假寐,这才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来,爹的心肝宝贝琮儿,爹来香一个!”贾赦听着笑声,当下便伸手将十二搂在了怀里,还用刚喝了酒的嘴碰了一下十二的小脸蛋儿。
十二只觉得一股子酒气扑面而来,虽说他上辈子酒量还凑合,可这辈子真心不行呢,当即便两眼一翻,被熏得晕了过去。
“又睡着了?难不成方才是他在梦里笑出声儿来了?”因着十二乖巧出了名,贾赦完全没往旁的方面去想,只笑着将十二放回了暖炕上,还特地往里头推了推,这才坐到了那拉淑娴身边,拿手指头一下一下的戳着琏哥儿脑门,半是调侃半是教训的道,“瞧瞧你这个熊样儿!多大的人了,还是个哥儿呢,整日里不是哭就是嚎,你想作甚?哼,这般爱哭鼻子,当初怎就没投生成姐儿呢?还正好给元姐儿做个伴。”
眼见琏哥儿瘪了瘪嘴又要哭,贾赦低呵一声:“不准哭!”
“老爷您这是作甚?琏儿再大,这过了年也就四岁大,还是个孩子呢,何苦这般吓唬他?再说,老爷您也不问问琏儿为何要哭。”
“还能为何?是跟琮儿置气罢?哼,我小时候就这样,一看到贾政那混蛋,就恨不得上去把他一顿胖揍。凭甚么我就只能养在祖父母跟前,他就能在父母跟前承欢膝下?论长相,他还没我好看呢,论嘴巴利索,他也照样不如我。说白了,就占了个年岁小的优势,再不然也就是他多读了几本破书。”
那拉淑娴瞥了贾赦一眼,笑着调侃道:“好浓的醋味儿,这是哪个手脚不利索的,把醋坛子给打翻了?去去,到嬷嬷跟前领罚去!”
在屋里伺候的葡萄、石榴当下就捂着嘴笑开了,就连跟着琏哥儿进来的奶娘和丫鬟也都侧过脸去,一副憋笑憋得很辛苦的模样。
唯独贾赦,第一时间压根就没明白过来,只狐疑的道:“甚么坛子?咱们这儿摆了坛子吗?小厨房那头不是只烧水煎药吗?”
荣国府有自个儿的大厨房,其他院落里甭管是主子、下人的饭食一应从大厨房里过。至于几个主院子里倒是都配了小厨房,可一般情况下,小厨房也就烧个茶煎个药,偶尔热一下饭菜之类的。像生鲜食材或者调味品之类的,却是皆无的。
所以贾赦这话倒也没错,只是引得屋里诸人彻底忍不住,各个都笑了出来。
“等等,淑娴你在取笑我?”好在贾赦也不傻,虽最初没能明白过来,略转了转念头,倒是砸吧出味道来了,当下一个瞪眼,没好气的道,“行呢,涨本事儿了,竟是嘲笑起老爷我来了!”
“嘲笑?我方才说了甚么不曾?”那拉淑娴勾嘴笑着反问道,一副吃定了对方的模样。
不想,贾赦虽被弄得无奈了,仆妇们也不敢帮腔,可屋里还有个半懂不懂的琏哥儿。却见琏哥儿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仰着头看着那拉淑娴,认真的道:“娘方才说话了,娘说哪个手脚不利索,把醋坛子打翻了。”
“哈哈哈哈,好儿子哟!”贾赦一把捞过了琏哥儿,一时兴起还把琏哥儿往上抛了两下,惊得琏哥儿瞬间放声大哭,把方才被熏晕过去的十二再度闹醒了。
从十二的角度看去,先是看到亲娘的背,再是看到贾赦和琏哥儿这对一看就不靠谱的父子俩再玩抛高高,最后才发现不知道甚么时候,自己竟被弄到了暖炕最里头的角落里。
十二:……本阿哥不生气,本阿哥只想快快长大。
“对了,嬷嬷不是去了张家吗?”贾赦许是闹够了,许是多少还存了点儿良知,没打算真的把琏哥儿吓死,很快就把琏哥儿放到了地上。又想起方才的话题,这才忽的提了一句。
那拉淑娴想了想,点头道:“确是如此,嬷嬷昨个儿去的,我让她帮我递个话儿。”
“为了二弟那事儿?”贾赦一猜就中,又或者是那拉淑娴早已摆出了这副姿态。
“是的。”那拉淑娴也不隐瞒,直截了当的承认了,“虽说有王家那头帮衬着,可多个人多份力。再说了,好像因着史家那事儿,武将世家们多少有些紧张了。”
保龄侯府的事情,终于彻底绷不住了。事实上,自打元宵佳节一过,就有消息传来,说是保龄侯爷触怒了龙颜,长青帝下令将史家满门都入狱细查。当然,这个消息只能说是半真半假,保龄侯爷犯事是真的,全家入狱却是夸张了。只是这种消息一传出来,像王家这种原就跟史家关系密切的武将家,肯定要夹紧尾巴做人了。不过,说是气氛紧张,其实也没太大关系,毕竟王家和史家只是故交,又不是同谋。
“王家那头不会有事的,有王湛那老狐狸在,王家起码还能再能耐个二十年。就算没了王湛,不是还有王子腾吗?无妨。倒是史家,我原还不相信淑娴你的话,如今看来,史家麻烦大了。”
到底是自己的外祖家,哪怕如今当家的是舅舅,贾赦还是挺在意的。只是荣国府式微,他就算是想帮衬,都无从下手。甚至于,他连保龄侯爷到底犯了甚么事儿都不清楚,只依稀知晓跟吃空饷有关,又或者就像先前那拉淑娴猜测的那般,保龄侯爷真的插手皇储一事了。
前者还有救,后者基本上就没戏了。毕竟,隐晦的站在太子身边是一码事,要是真的明确插手皇储一事了,那就是存心嫌命太长了。
“有个法子可以救史家、保爵位。”那拉淑娴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是满满的戏虐。
贾赦眉心一跳,本能的意识到那拉淑娴接下来绝不是甚么好话,可因着担心舅舅,或者是不想失去这门好亲戚,他还是强撑着问了出来。
结果,那拉淑娴却直勾勾的看向他,只说了一句:“老太太不愧是侯府千金,她想出来的法子才是上上之策。”
老太太想的法子?贾赦初时一愣,旋即面色煞白。贾母能想出甚么好法子来?无非就是去年使阴招,险些害得那拉淑娴一尸两命。可这个法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真心不错的,毕竟甭管是谁,对于有重丧的人家都是报以同情心的,尤其长青帝还是个酷爱颜面讲究宽厚仁慈的帝王。
只要保龄侯爷一死,整个侯府便会安然无恙。
忽的,窗外传来些许声音,石榴急急的跑了出去,贾赦再度心头一紧,甚至都要以为是保龄侯府来报丧了,却忽的听石榴清脆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嬷嬷回来了!”
片刻后,石榴又道:“张家太太们来了?好好,嬷嬷先去,我这就回屋伺候太太换身待客衣裳。嗯,好的,也带上琏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