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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黑着,竹枝掩了门走到院子里头,感觉到脚下有些黏腻感的泥土,抬头打量了一番,隐隐能看见一栋大房子犹如怪兽一般耸立着。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的微风,瞬间便带走了她身上的热度,尽管系紧了袄子的腰间和袖口,可还是觉得寒冷。
竹枝微微哆嗦了一下,站在院子中间伸手梳拢着头发,黑乎乎的,她实在不知道梳子在哪里,只得自己用手来梳理一番。发丝打了结,不好梳开,还隐隐有一股味道,她皱了下眉,没有理会,努力适应着黑暗,打量着眼前这个小院子。
精瘦妇人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些去将水烧起来,你个贼懒的货,莫非还要老娘伺候你不成?”
旁边某间屋子里头传出一个男声:“娘啊,一大清早的,还叫不叫人睡觉了?”
精瘦妇人的声音顿时低了些许,但还是骂骂咧咧的,听不见一句好话。
借着微微亮起的晨光,竹枝勉强打量清楚了院子里的建筑,跟她前世的农村差不多,一明两暗的正房,左右两排略矮些的厢房。自己住的地方,其实按照农家的住房方位来看,应该是猪圈,只是不知怎么做了间屋子,猪圈便在自己屋子的后头,难怪一股子猪粪味儿。
她也没再耽搁,外头实在是太冷了些。顺着记忆里对农村房舍布局的记忆,摸索着进了堂屋,果然在左侧有个窄小的门,进去便是厨房。
厨房里头已经烧上了火,一股暖意。
竹枝楞了一愣,这不是已经烧上了水么?那个老婆子还叫骂什么呢?
映入她眼帘的,是记忆里熟悉的土灶,犹如一只庞大的怪兽一般占据了整个厨房靠内侧小半的面积。靠外头这一侧,则是两口水缸,一块案板和一个橱柜。斜对着进来的门的,则是一扇虚掩起来的后门。
她先走到灶边坐下暖了暖身子,灶里烧的柴禾已经渐渐暗了,必须要添柴。左手边的里侧果然码了整整齐齐劈好的细柴,顺手拿了两块丢进灶膛里,又在下头一摸,果然摸到了扒灰的铁耙子,便将灶膛里的灰顺手耙了些出来,堆在灶下的凹槽里。
这一切竹枝做得很是顺手,她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好笑。老家烧的灶也是这个样子的,记忆最深处,便是奶奶带着年幼的自己围着灶边转悠。每天早上,她趴在奶奶的背上,闻着土灶特有的柴禾燃烧的味道醒来。再大点能围着锅边转悠了,奶奶怕她烫着,总是拿绳子把她栓在门边不让她过去。再后来有了妹妹,就是她背着妹妹帮着奶奶烧火扒灰了。
灶里的柴禾烧得好了些,竹枝站起来揭开木板拼的锅盖看了眼,锅中还有小半锅热水,再见木盆什么的都顺在水缸边。便自己取了盆来,用滚水烫了,又打了点子热水自己略洗了洗。临了还是每找到擦脸的帕子,只得用衣袖擦了擦,再含几口水漱了下口,便算是洗漱完毕了。
她倒是饿了,也想要做饭,可在灶屋例外寻了一圈,愣是没看见一粒粮食,外头屋檐下倒是挂了不少苞谷坨子,可都已经晒得硬邦邦的了,哪里是能吃的?
既然没寻着,那就不做便是。她又往锅里添了几瓢水,耐心地烧起水来。
听见她进了灶屋,冯孙氏又转身回了自己房里。她就说了,这小浪货皮粗肉厚的,哪里是那么容易就病倒的?再者说,病了还能吃下一海碗的苞谷粥?可见这病早就好了,磨磨蹭蹭地不做活,简直是妄想!可是坐在房里左等右等,也不见竹枝将水端来,冯孙氏坐不住了,起身往灶屋里头探头一看,竹枝正窝在灶膛边缩着烤火,一股气就从脚底板往头顶直冒。
她也懒得过去,叉着腰站在灶屋门口就大骂起来:“作死的小娼妇儿,水都要烧干了也不晓得舀起来,你是怕锅烧不破么?卖了你也赔不起!还不快些打了水来服侍婆母我洗漱,你家老娘就是这样教导你的?什么十里八村儿有名的贤惠人儿?我呸!有娘生没娘养的……”
竹枝自小最听不得的就是“有娘生没娘养的”这句话,闻言将手里的烧火耙子往地上一掼,缓缓站起来盯着冯氏,眼中光彩莫名。
火光映着她那双灼灼闪亮的眼睛,冯孙氏就是一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待反应过来,不禁又羞又恼,她怎么就被这个小浪货给吓住了?叉着腰大声吼道:“快些打水过来!”说罢转身便走。
瞧着她那姿势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竹枝又禁不住有些好笑,嘴角一弯,心里的火气就泄了去。不过眼下这局面倒真是叫她有些无措,这女人大概是“自己”的婆婆,听说古代都是婆婆强制性压榨媳妇,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这倒暂且不提,问题是她连婆母的房间在哪里都不晓得,就是送水也不晓得往哪里送。而且说句心里话,她也真不行想打这水。
左右无法,倒不如以静制动。竹枝出了会儿神,瞧见锅里水又沸了,随手拿那木盆舀了水搁着,又坐在灶边烤火,至少这里要比那破屋子暖和得多。
再说冯孙氏回到房里坐下,越想越是不对劲。这罗竹枝过门也有二十日了,包括新婚那日在内,哪天不是一早就起来伺候一家人的热水饭食。今儿起得晚,本就奇怪了,刚叫她给自己打水,她居然还敢瞪着自己,真是反了天去!
这般想着,忍不住就狠狠捶了一下床边,震得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幺姑娘娇雪哼唧了一声。冯孙氏心疼姑娘,忙轻手轻脚地替女儿掖了掖被角,伸手拍了拍,见女儿复又睡熟了,这才下了床。
左右都这么大半晌了,还不见竹枝打水来,真是不把自己这个婆母看在眼中了。可转念想到昨日竹枝发烧生病她连草药郎中都舍不得叫过来,心里又有些发虚。出来一看天色已经大亮,东厢房里头寂静无声,老二家的也睡着没起来,一肚子火气顿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站在门口高声喝骂道:“老二家的,太阳都晒屁股了,等着老娘服侍你么?”
王氏其实早就醒了,每日都是固定的时候醒来,哪里还睡得着,只是老二没走,想着婆母疼爱自家男人,借机想要懒一懒,吃口现成饭罢了。
听着外头的情形,她就忍不住好笑,待听见竹枝顶不住婆婆的咒骂出了门,她只捂在被子里偷偷笑不已。谁知回笼觉刚刚睡着,婆婆就顶在门口叫骂起来。王氏还没说话,老二冯良就一脚将她踢下了床,嘴里骂骂咧咧地嘟囔着:“作死啊!还不起来烧饭,惹得老娘骂个不停,老子觉也睡不好。快滚!”
王氏本想分辨两句,可外头婆母骂着,这头又叫冯良踢下了床。冯良脾气不好,若是她敢多哼一声,那醋钵大的拳头只怕就要照着面门而来。实在没了法子,她便搭了袄子,歪歪斜斜地出了门,见了冯孙氏便委屈地唤了一声:“娘……”
若是往常,冯孙氏倒也罢了,只是今日在竹枝那里莫名吃了个鳖,一大清早地心情就好不起来,此时见王氏松着衣襟,隐隐露出翠绿的肚兜和胸前一抹白,上前便是一个耳刮子打了过去:“小娼妇儿,这般下流模样是想去勾引哪个爷们儿?头不梳脸不洗的,还想学那些下贱德行?”
王氏听着这话不对,认定是婆母在老大家的那里没讨着啥好,恹恹地伸手扯着衣襟,捂着脸往灶屋里头去了。
竹枝靠在灶边,外头的情形听得不甚清楚,只隐约听见冯孙氏叫骂,一抬头,却瞧见老二家的捂着脸拉着衣襟进来了。见她坐在灶边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王氏那气就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扬了手就想拧她,嘴里喝道:“小骚蹄子,是不是你一大早就挑唆婆婆呢!”
话没说完,扬起的手便叫竹枝给握住了。她抬头望着王氏冷笑道:“看来昨日那个耳光还没叫你记住,又跑来撒野来了!”
不光王氏愣住了,便是跟着进来的冯孙氏在外头瞧见,也愣住了。
竹枝心里有气,这原主也实在是太软糯了,瞧瞧,任凭是谁也好似能将她踩上一脚似的,一大清早就都来收拾她。以前原主过的什么日子她不晓得,也不想管,可是往后再过这样的日子,可不是她的本意。
王氏听见她的话,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恰好瞧见冯孙氏在门口呆站着,立刻挣脱了竹枝的手,求救似的跑到冯孙氏身边哀声道:“婆婆你瞧,她自己都承认了,昨日她真打了我来着!”
冯孙氏没有理她,只是上下打量了竹枝几眼。只见竹枝缩在灶膛边坐着,也不起身,也不说话,扬着脸望过来,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纹路,心中又是一抖,早间那感觉又上来了。
她想了想,还是掐了身边正掐媚讨好的王氏道:“去,给我把水端过来!”一双眼却盯着竹枝,似乎要将她脸上盯出一个洞来一般。
竹枝不为所动,含笑看着她们,也不说话。
王氏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望了望冯孙氏的脸色,又看了看竹枝,不知怎么竟觉得后背发寒,额头冒出冷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