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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和做错了吗?
真要论起来他还真就没做错什么。他家如今的情况可以说是遭了无妄之灾。甚至最后也不得不屈服于仇家的威胁之下。薛为等人虽然也为沈明和感到不平,但尽管他们有功名在身,平日里就算再得人尊重,真到了关键时候,他们才发现这是怎样的无能为力。沈明和早早的自个儿吞下了苦果,他们连述诸公堂的机会都没有。而且他们也不敢对那宴故一家私底下耍什么手段,人家现在家大业大,又有皇商卢家做靠山,既敢对李溪出手,显然是后手十足,这样的人总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
这般想着,几人胡乱吃了几杯酒水,也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情。
出得这万花楼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薛为等人怎么说也不肯让宴敛去住客栈,只说:“我们俱是住在县里的,好不容易请得宴兄出来小聚一次,末了却要让宴兄自个儿去住客栈,传出去了岂不是让人笑话。”
这样一说,宴敛只好跟着冯泽去他家歇了一晚,等到第二天又留着吃了早点才动身回了下河村。
回到宴家,刚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前面不少下河村人围成一团,指指点点,好不热闹。
等到走近了,才发现正中间地面上躺着硕大的一只野猪,少说也有三百来斤,身上好几个豁口淌着血水,时不时的伸腿抽搐一二,他家三叔正压着野猪脑袋,握着尖刀扎进猪脖子里放血呢!旁边的地面上,一只木盆已经满满地接了一大盆。
等到野猪终于没了动静,猪血接的也差不多了。宴北流这才松开了野猪脑袋,噗地一声把尖刀拔了出来,红光白刃,四周的下河村人也没人指责宴北流一个猎户杀戮过重了。他们只是眼光越发热烈,盘算着这么大的野猪,能卖多少银钱?就算留下些下脚料也能美美的饱餐一顿了。以往这宴北流可没弄回过这么大的玩意儿。
不少馋虫起来的人正搓着手,舔着嘴巴子,心底只想着,等到野猪解出肉来,或许可以割上一些。谅在好歹也是同村人的份上,宴家少不得要便宜些卖。因此当即便有人问道:“宴三叔,等到出肉了,可得卖给我们家几斤。我家老人孩子都快半个月没沾荤腥了。”
“对对对,我们家也要呢!”人群之中当即一片附和声。
随手拿起布巾子擦了手,宴北流头也不抬地说道:“去去去,这野猪肉可是特地为我家大郎中举后,摆宴席预备的。想吃我这野猪肉,到时候尽管来。”
“真的吗?”人群之中登时一片哗然,不管宴家人曾经如何,只说现在,他们也成了最希望宴敛中举的一群人。不为下河村的名声,就为了一顿肉。
他们绞尽脑汁连连说着恭维话,“宴秀才才高八斗,这一次一定是能中的。”
“宴秀才学富五车,哪有不中之理?”
“我还记得昨天晚上发梦,我跪在地上朝大郎喊翰林老爷呢?”那人眼底透着光,猛的说了一句。
人群之中顿时一个沉默,斜眼瞧着咧着嘴巴子,得意洋洋的家伙。好一副嘴脸【好不要脸!】
“……”宴敛目瞪口呆。好嘛!结果如何还不可知呢?他就已经跨过举人,贡士,进士,做了翰林了。果然这年头,有肉吃才是硬道理。
宴北流却不以为然,蓦地抬起头来,就看到人群后面的宴敛,当即冲着宴敛招了招手,“大郎回来了,你且进去,这里脏乱地厉害,不该让你看见的。”
众人这才回过头来,冲着宴敛便是喊道:“宴老爷……”
宴敛急忙摆了摆手,“如今尚无讯信传来,可不敢当得这一声老爷……若是传出去,就该有好事之人说我狂妄自大了。”
“大郎谦虚了,这声老爷不过是迟早的事。再说了,俱是乡里乡亲,谁敢出去败坏大郎的名声!”说这话的,却是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院子里的宴北丰。身后跟着一溜儿的族中长辈。他抚着长须,脸上满是得意之色。环视四周的下河村人,眼里却是带着一股子不怒自威。果然就震住了在场的下河村人。等到再看向宴敛,又恢复了往日的和蔼模样。
“里正……”
未等宴敛的话说完,宴北丰已经自顾自地拉起了宴敛作揖的手,“免了,你跟我进去,我有话要与你们说。”
“是!”宴敛只得说道。
进了屋子,宴何来夫妇正捧着茶点说笑呢!看见宴北丰进来,见了礼,入了座,奉上茶。
刘氏开口了,“里正今儿个怎么有空到我家来?”
宴北丰此刻也不计较率先问话的居然是刘氏,只笑着说道:“太叔,我今儿个得了一个好消息。我下河村宴氏终于得以认祖归宗了!”
那方的宴何来却是心神一震,手里端着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良久才是回过神来,瞧着地面上七零八碎的茶杯,对上宴北丰等人疑惑的神情,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沙哑着声音,说道:“好啊!竟有这般喜事?果然是佛祖保佑。”说着,宴何来念了声佛号,又急切地说道:“你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以往我们每年都派人入京求着嫡支让咱们上族谱,都被拒绝了。怎的如今就愿意让我们认祖归宗了?”
不知为何,宴北丰总觉得从刚才与宴何来的对视之中捕捉到了一丝透骨的凛烈,只是这种感觉片刻即逝。不过他随后也是一笑,大概是他的错觉吧!他这太叔,生性懦弱,都能让一介妇人爬到头上,哪有什么气势可言!
“太叔有所不知……”只听着宴北丰慢慢说道。
四十年前,梁王败退瓦刺后,围困京城。
虽说梁王兵强马壮,但京城楼门高耸,包括京畿大营,五城兵马司,金吾卫在内尚有四万人马拱卫京师。梁王要想在短时间之内攻破京城,也绝非易事。更不用说时任宣威将军的镇国公宋从义不日便能回防京师。
若是如此,未必不能与梁王搏上一把。梁王兵马攻势越发猛烈,京城守军虽然折损不少,但尚有一战之力。可偏偏就在这种关键时候,外有光华门提督宴北惟大开光华门迎梁王兵马进城,内有金吾卫翊府中郎将宴北陵兵入太和殿,挟持百官,囚禁帝王。
一夕之间,这天下就换了光景。子卯国变,一场战乱,成就北地梁王十三年昭武皇帝生涯。成就了宴氏一族一门双侯,更导致了天下数以十万计的流民。
宴氏一族起于微末,先祖曾是早年跟随高祖皇帝起兵的亲随之一。大扬朝开国之后,宴氏先祖顺理成章地成了开国功臣,受封寿宁伯。此后宴氏传家八十载,起起落落之间家族越发壮大兴盛。到了崇光年间,加上上门来攀附打秋风的各路表亲,阖族上下人口超过三千之数。
只可惜一场战乱,毁掉了刚刚复兴的中原大地,也毁掉了无数的家庭。宴氏一族虽然出了一门双侯,但更多的子弟在战火中或是死于非命,或是沦为流民。下河村这一支便是其中之一。
眼见着战火初歇,此后又是长达十三年的天灾*,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等到流落出去的一些支脉族人再派人入京的时候,却被嫡支的人以各支脉宴氏已经落户地方,且自立了宗祠,便已然是分宗了为缘由拒绝了他们重新入族谱的要求。
天可怜见,他们落户地方本就是朝廷强制安排。不自立宗祠,那他们逢年过节如何祭祀祖先?就为这些,他们竟然连族谱都入不得,死了岂不是连祖坟也不能进?这样的事,他们自然不可能答应。
此后的二十几年里,包括下河村宴氏在内的宴氏支脉族人一直没有放弃过。依旧是每年都要派遣人马上京。却每年都被随意地打发了回来,嫡支的人不松口,各支脉的人也就这么干耗着。谁能料想到,就在八月中旬,太后的一道懿旨,就把靖宁侯宴北惟的嫡出孙女许给了当今天子的唯一弟弟——秦王之后,嫡支的两位侯爷突然一转以往漠视的面孔,居然改口答应了把各支脉重新纳入族谱的请求。如今两侯府具已派出人手奔赴各地核实各支脉现状,只说要在今年年底重新修订族谱。
普天同庆,没想到他宴北丰有生之年还能回归家族,如今更是攀附上了侯门,他仿佛可以预见到下河村宴氏兴起了。以后他们家不再是什么流民出身,也不是什么地里刨食的泥腿子。他们是世家,百年世家出身……
屋内诸人该振奋的兀自抹着泪水,该沉默的冷冷一笑。没什么感触的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做好。
忽的门外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只听着有人高声喊道:“捷报……捷报,建宁府松溪县宴家大老爷讳,高中子卯年福建布政使司乡试第一名解元,惟此捷报鸿禧……”
刷的一阵整齐划一的声音,在座的众人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宴北丰颤抖着身体,脸色涨红,嘴里喃喃说道:“好好好,双喜临门,双喜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