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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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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六,本是皇帝封笔,封玺的日子,这天早朝之上却是闹翻了天。大半个朝堂的人争相讨伐的只有一点——北光城士子行事肆无忌惮,言辞大逆不道,包藏祸心。这群人多是太后党,其中还掺杂了宴家的人在里边。他们恨不得把所有的罪过都归咎到孝熙帝身上,毕竟是他一力主张召北光城士子入京的。

    只是吵着吵着,这话题就拐了弯儿,拐到了秦王景修璋身上,说他行事乖张,心怀不轨,恐有谋逆之心。这里说话的便成了帝党。

    孔家人作为秦王的母家,眼见着这局面不对,又要吵,只恨不得把秦王说成不谙世事,心性单纯,忠善孝悌之辈才好。

    最后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牝鸡司晨,国乱之始也!”

    朝堂之上登时就安静了下来,众人顿时回过头来顺着声音寻到一个角落里,只看见那角落里出来一个人,身着青色鸂鶒补,手持槐木芴板。

    那人跪倒在地,道:“微臣兵部郎中六科给事中刘仲,参,当今,皇太后!”

    “言官!!”众人心底俱是一愣,回过头来看向正上方端着茶盏,不紧不慢嘬饮的孝熙帝,随即面色一紧。自打孝熙帝亲政以来,虽然时不时的搞出来一些事情来,但从未对皇太后垂帘听政一事有过任何不满的言论。如今,怎么突然就挥刀了呢?

    孝熙帝放下手中的茶杯,回过头来对着身后的帘子说道:“母后,要听吗?”

    帘子里传来一声轻哼,随即便是一个雍容的声音:“听,怎么不听!哀家,也想知道哀家在这位刘郎中的心里是怎样的一个人。”言语之中确是泛着一股冷意。

    “奏吧!”孝熙帝坐直了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诺!微臣劾皇太后,其一垂帘听政,牝鸡司晨,有违祖制,败坏礼法;其二外戚衍圣公孔微慎,侵牟商利,阻坏鹾法,颠倒铨政;其三,秦王修璋驰骋宴乐,交结大臣,恣情纵欲,结党营私,司马之心,路人皆知……”诸如此等,历数二十二条大罪,几乎将太后党一系官员弹劾了一遍。

    末了他又补充道:“此尽是太后垂帘听政,牝鸡司晨,祸国乱政之过矣!”

    “放肆,你既是兵部给事中,稽察兵部百司之事才是你分内之职,你不过一七品小官,何以胆敢妄议当今皇太后?”孔微慎涨红了脸,他眼底冒着火花,指着跪在地上的刘仲便是破口大骂:“太后坐镇朝堂,劳苦功高,历任恪勤,奉公尽诚,克己无倦。到了你这蛇鼠竖子嘴里,竟成了祸国殃民之人,你,你——”

    “陛下明鉴啊,此等贼秃,狼心狗肺之辈,污蔑当朝太后大臣,罪不可恕,请陛下明正典刑,治此贼作奸犯上之罪!”孔微慎当即俯身在地,痛哭流涕,满脸的正直之色。

    孔微慎话音未落,只见着角落里又是出来十一二人,俱是持着槐木芴板,匍匐在地,“请太后撤帘,归政于陛下!”

    在场的众人俱是惊呆了,六科给事中,监察御史,当场就跪了一半。看这幅场景,分明就是孝熙帝在逼宫啊!什么时候,孝熙帝手里竟掌握了如此之多的言官?

    在场的太后党当即明白了过来,登时跪倒在地。

    “不可,陛下新政,处理政事尚有不足之处,若是无有太后辅佐,国家大事,一步错,便是危及天下,太后三思啊!”

    这些人身家前途全部系在太后身上,若是太后归政,孝熙帝掌权,他们这些人哪里还有活路可言。

    左都御史宗伯瞧着大殿之上那一色的鸂鶒补,鹭鸶补(正六品),白鹇补(正五品),险些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叫什么?

    言官向来都是朝堂之上别具一格的存在。在这尽是三公三孤,六部尚书,六部侍郎等三品以上大员的朝堂之上,唯有言官不分品级,尽皆可以入朝听政。其根本就在言官职责不同。

    何为言官:执法以平,激浊扬清,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人。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遇期觐、考察,同吏部司贤否陟黜。

    简而言之就是,言官行的是监察百官,冒死进谏之事。做得了言官的都是正派刚直,介直敢言之人,他们不惧怕死亡,碰柱子的事情他们也没少做。言官最是清贵不说,但也是最容易得罪人的差事。朝堂上的官员最是惧怕言官,因为他们只要被言官揪住一点儿小辫子,就会被言官往死里参。所以他们从不与言官往来。

    也正因如此,言官便是这朝堂之上最被孤立的一个群体。他们自成体系,上下一心,抱成一团。

    而今天,众目睽睽之下,他手底下的官员,站出来一半,只为弹劾当今皇太后,偏偏他竟一丁点儿也不知情。这便算了,他手底下的人秉言直坚,正本清源,他却毫不作为,明日就该有人嘲讽他御下不严,毫无直臣忠义了。

    想到这里,宗伯深吸一口气,持着象牙芴板,出班跪倒在地:“内阁已立,陛下虽为政时日尚浅,然自有内阁督理。太后窃据朝堂十三载,把持朝政,如此贪念权柄,莫非有武贼(武则天)之心?”

    此话一出,本就争执不休,义愤填膺的众官员顿时就乱了套了。什么叫武贼之心?这是非要在太后头上泼脏水啊!

    宗伯一站出来,那些还犹豫不决的御史言官那里还有顾忌,当即便是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口中大呼:

    “请太后撤帘,归政于陛下!!”

    “你们,你们——”孔微慎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颤抖着手指着宗伯等人,一时之间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今儿个,且听我一言。”只见着魏王站了出来,躬身说道:“太后为政多年,自是劳苦功高,然如今陛下已经亲政,太后再行垂帘听政一事,却是过了。正所谓夫死从子,太后是孔家女,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吧!见好既收,未必不是善举,将来史书工笔,呵——”

    众大臣又是一惊,万万没想到做为辅政大臣的魏王竟然会帮着皇帝?还在朝臣面前这般讽刺太后。今上方开了内阁,若是再逼退太后,接下来难道就会放过四大臣吗?

    魏王则又是一笑,他老了,七十来岁的人了,在这位置上还能坐多久?今上眼见着是个有手段的,急流勇退才是上上之策。他姓景,这天下也该姓景,他也不能容忍一个孔姓妇人骑在景家头上。今日一过,今上若是有心,他几个儿子起码也能有个好前程。

    朝堂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跪下的,站着的,都是垂直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良久,帘子后面才是传来一阵叹息。

    “却原来,哀家兢兢业业十三年,在诸位卿家眼中,竟是这般势利祸国之人,哀家痛心啊!咳咳——”说到这里,又听见帘子后面一阵忙碌,听着声音,大概是侍从在给太后顺气。

    “太后——”太后一党的人当即全部跪伏在地,袖子摸着眼角,一时之间好不悲戚。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里面又安静了下来。

    “皇帝,你便是这么迫不及待,从哀家手里□□了吗?竟不顾我们母子之情了吗?”太后一字一句的说道,言语之中透着哀伤,夹杂着一丝不甘。

    “母后!”孝熙帝端看着朝中大臣。清冷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殿:“这天下姓景,朕才是这大扬朝的皇帝,天下也是朕的,母后顾念朕年幼懵懂,所以才得以协理政事。朕自然感激于心,只是如今朕长大了,有能力了,母后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又何来朕,□□一说。”

    他最后又补了一句:“母后,明年皇弟便要就藩,你说扬州如何?”

    “请太后撤帘,归政于陛下!”那边的一众言官顿时附和道。

    又是一片寂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帘子里子传来最后一声叹息:“罢了,罢了,便如你所愿吧!”

    “太后?”孔微慎失声喊道。

    却被众人更大的一声“太后英明!!”掩盖了去。

    孝熙帝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看着从始至终都未曾发话的叶长启,宋从义等人,捻了捻眼眸。怎么说?得亏这些人没有给他添乱,如若不然,今日怕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不过他也明白,这不是他们善心大发,不过是因为他对北光城士子的容忍,所以这些家伙为大局着想暂时不想激怒他罢了。毕竟万一他一个不乐意,拿北光城士子出气,到时候,他们要挽救可就来不及了。

    这就和他那扬州来换太后的退让是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