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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踏查”是许多学科的通用术语,尤其是田野考古,意思是用两只脚走着去实地勘察。
根据老孟手里的报告上的血玉圆雕来看,东西是从这里交易出去的,但产地未必在敦煌。毕竟和田玉正宗出产地很少,而敦煌历史上也没有出产和田玉的记载。
市区里大大小小的玉石市场都被唐豆豆逛遍了,鱼龙混杂,当然鱼比较多,各种人工染色的黄皮、褐皮玉料,被吹得天花乱坠世间仅有,糊弄游客那自然是成一笔赚一笔,碰上行家就不行了。
偶见几家有红色玉石出售的摊子,唐豆豆就蹲下来挑挑拣拣,店家通常看她是个小姑娘,不像潜在客户,招呼得也不怎么热情。唐豆豆也不用他们热情,自顾自从背包里掏出各种大则手掌大小、小则拇指大小的仪器——放大镜、聚光电筒、查尔斯滤色镜、微型折射仪等等,很有耐心地一块一块认真鉴定。
鉴定出来的结果大多是普通石英岩玉,质地粗糙,杂质明显,且或多或少都有染色痕迹。
她这阵仗搞得卖家都有点发怵,一边心虚地从她手里夺回玉料一边赶她走,生怕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上来拆台。
唐豆豆于是拍拍手去下一家。
一天下来没什么收获,也问过几个本地卖家有没有上等红色玉的进货渠道,他们大多拿出自家的伪劣品来推销说“这不是嘛”。
天色渐晚,唐豆豆决定先买点吃的回去跟师父汇报工作,回程走了跟来时不同的一条路,路过一家偏僻破败的玉器行时,见人家正准备关灯清场,犹豫再三还是拎着饭盒走了进去。
里面许多摊铺都已经下班走人,唐豆豆七拐八拐走到最里面灯光昏暗的角落,才看到一个穿着红色大格子衬衫的年轻男人正窝在一个还没收摊的格子间里拿着手机打游戏,专注得好像不理世事,人瘦得像个鬼,手掌的大小和手腕的粗细严重不成比例,瘦骨嶙峋的下巴上满是胡茬,深陷的眼洞上罩着两片瓶底厚的眼镜片子。唐豆豆闻到他身上浓重的劣质烟草味,心里犯嘀咕说,该不是个料子鬼吧。
先不管这人怎样,他摊子上乱七八糟摆放的石料却引起了唐豆豆的注意。
在一堆破烂当中,赫然压着半只残破不全的红色玉璧。造型已经是非常漂亮了,上面还雕有均匀细致的蟠虺纹,玉质更是通透艳丽,诱人极了。
唐豆豆弯腰够了够,奈何那玉璧位置太靠里,怎么都够不到。
这时候那摊主貌似无心地拿脚尖把那红色玉璧朝唐豆豆的方向踢了踢,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手机屏幕。
唐豆豆瞧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捡起那红色玉璧,拿出仪器按老流程检查了一遍——竟然对上了。
跟之前“济远堂”收进的、和老孟拿去鉴定的那两块血玉的质地对上了。
“老板,这一个……”
“三千三,一口价。”男人头也不抬。
“我不买。”
男人这才瞟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被她拿在手里的玉璧:“那你想问什么?”
“这是什么料?”
“千年血玉。”
“怎么个说法?”
“和田白玉,被死人的血泡了一千年,就成了。”
唐豆豆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又问:“那这东西是什么地方出的?”
“死人墓呗。”
“哪里的死人墓?敦煌附近吗?”
“这我怎么知道?我是卖玉的,不是采玉的。”
唐豆豆想了想,换个方法问:“那您介不介意告诉我,您这血玉是从哪里进货的?”
“小姑娘打听这么多干什么?断我财路啊?”手机里还在“噼里啪啦”对战,那人却已经不理会了,两只眼睛从镜框上面翻起来不友好地打量她。
“不是不是,主要我想买点这样的料,雕个坠儿送人,不想要这种……死人墓里的东西。”
那人挑了挑眉毛,神秘一笑:“小姑娘,你进来。”
“……”唐豆豆下意识退了一步,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没事,我也不是非买不可……”
“你躲什么呀?我这么瘦弱,掰手腕都掰不过你。”那人撂了手机,起身打开柜台的矮门板,招呼她里面说。
唐豆豆靠近了一些,但没进去,就靠在柜台上等着老板从里间翻箱倒柜拿了盒东西出来。
“你真是找对人了,全敦煌……不对,全国也就我这里有货,一般人不识货,我都不摆出来卖的。”说着打开木头盒子,里面装了七八块大小不一的深红褐色石头。
看似是石头,但唐豆豆知道,那些是还没去皮的玉石籽料。其中有一块的褐色皮剥落了一角,露出里面细腻的质地和艳丽的颜色。
唐豆豆心里暗吃一惊,立即拿起来一个用仪器查看,居然还真是和田玉,就问:“这是新疆料还是青海料?”
“不是啊,本地的。”
“本地的?敦煌有和田玉矿?”
“可能有吧。”
“可能?”唐豆豆深深感到奇怪,“老板,交个底,您这些玉料到底是哪儿来的?”
“你先说你买不买?买的话,我可以给你交个底。”
唐豆豆心里“啊”了一下,真想赏自己一巴掌。不过话已经说出去了,一咬牙,“买。”刷师父信用卡买,权当投资研究资料了。
“买多大的?我给你算价钱。”
唐豆豆挑了一块品相最好的,等他包装的时候迫不及待又问:“这些籽料到底是哪里产的?和那块玉璧是不是一个地方?”
“实话告诉你,我真不知道。”老板包好盒子,坐下来叼了根烟,态度好像真比刚才真诚了许多,“我这里这些所谓的‘血玉’呢,都是一个本地采玉人送来的。从前敦煌是没这东西的,全国上下也很少见真正原生的红色玉。差不多三还是四年前,这个人拿了一批红色玉器到我摊上来出手,有完整的,也有残缺的。再后来一两年,他又陆续拿了没经打磨的玉料来。反正都是打他那儿来的。”
“那他是从哪儿采来的呢?”
老板笑了笑:“那人家怎么肯说?各行发各行的财,我也不好多嘴。反正听他的意思,他这些玉可都是拿命换来的,他每次来也总跟我说‘也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了’,那地方好像凶险得很呐。”
“那你怎么知道产地在附近?”
“废话,要是和田料他直接在当地出手不就好了,青海料也是一样道理,或者干脆运到内地市场去卖,何必千里迢迢背来敦煌?”
“合着是您的推测啊?”
“你不觉得很有道理吗?”
“是有点道理,”唐豆豆脑袋里转了几个来回,“他多久来一次呢?”
“说不好,有时候三两个月,有时候一年半载。”
“那他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呀,还真有些日子了,好像是年前吧……”
“那他一直只卖给你一家吗?”
“当然,交易久了自然就有了交情,我买断他了,还资助他探险费。”老板挑眼上上下下仔细瞧了瞧唐豆豆,“小姑娘问题可真多,怎么,你也有兴趣探险?看你细皮嫩肉的,大西北处处有凶险,可不是好玩的哟。”
唐豆豆不理会,翻出手机里老孟报告上的圆雕人偶给他看:“那这东西是不是你卖出去的?”
“不是夸口,内地近几年涌现的血玉器,大都是从我这里出去的。那采玉人送来的东西我都陆续出手了,说实话就剩了这卖相最差的半块玉璧……对,这个东西我记得,是一个中年男人从我这里买走的。”
“那这个呢?”唐豆豆又翻出“济远堂”那块不规则玉石的照片。
“这个……形状我不大记得了,但看质地差不离。”
“那……”唐豆豆犹豫半天,还是找出那天展览上“敦煌血玉”的照片,“这个呢?”
老板盯着手机屏幕没有说话,唐豆豆看到他脸上表情沉了沉,当时就觉得他一定知道点什么。结果那老板看了半天却摇了摇头,说:“没经手过。”
“肯定没经手过吗?还是记不清了?”
“肯定没有。这东西长得这么奇怪,经手过的话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唐豆豆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老板刚才的表情不应该对应这样的回答,但人家要是不想说,以他们萍水相逢的交情她是问不出来的,于是刷了卡提了东西准备走人:“那行吧,有机会再合作。”
“小姑娘啊,我问你……”老板却有些犹豫不决地拦了拦她,“照片上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门道啊?”
“嗯?”唐豆豆不明白。
“不瞒你说,你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内第三个来向我打听这东西的人了。”
“第三个?前两个是什么人?”
“哎,我也真是看你有眼缘,才肯跟你交心讲话。对前两个,我都没这么知无不言。第一个来的是警察,但问我的不是有没有出手过这东西,而是最近有没有人来我这里出手这东西;”
嗯,这个可以理解,一定是全国警方联合调查丢失的“敦煌血玉”的下落。但罪犯一般是不会立即销赃的。
“第二个是个……高富帅,我只能这么说,因为他一直带着墨镜,我没看清他的脸。”
“高和帅容易看出来,但你是哪儿看出来的富呢?”
“出手阔绰呀,人家掏出来的信用卡,那可是几百万额度的白金卡。还有他那一身户外装备,都是只有在国外杂志上才看得到的顶级专业牌子。”
唐豆豆嗤了一声,心道做生意的果然都有双势利眼,随手捂住了自己淘宝买来的山寨冲锋衣的标志,拿了张老板的名片,不再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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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唐纪元得知唐豆豆花了他万把块钱买了一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时,心疼得差点把刚泡上的碗面扣到自己脚上,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真是的,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让你自己出门瞎逛了。这一天的稀拉得,昨天的饭钱都白搭了不说,还赔了五位数!”
“师父你傻呀,我眼光怎么可能差,料肯定是好料,回去找个师傅一加工,当仨坠儿卖了,立马翻十倍不止。”
唐纪元转念一想,才终于舒心一点。
对于今天那玉器店老板提供的消息,师徒俩达成了一些共识,就是附近恐怕不仅有“血玉”的遗物出土地,也正是其矿床所在地。否则不可能正好都让一个采玉人发现。
而且这采玉人很聪明,没泄露地址给任何人。相当于是资源垄断了。
而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除了警方,还有谁在关注着消失的“敦煌血玉”的下落?
“另外……那老板是看上你了吗?”
“啊?”
“豆子啊豆子,话信三分,留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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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采玉人上一次出现是在年前,那距今已经有大半年时间了。
他们靠天赏饭,隔段时间必须干活儿挣钱,时间上应该还是挺规律的。
如今春季风暴已过,炎热酷暑未至,如果料想得没错,采玉人最近一个月内应该会出一次行动。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师徒俩轮番从早到晚守在玉器行那家摊铺附近,就等着那神秘采玉人现身。
依唐纪元推测,有这么两种可能——
采玉人先去采玉,回来直接带着货来玉器行交易;
或者采玉人出发前先来跟玉器铺老板报备,然后再去采玉。
这就要看两人以往的合作状态了。
如果是后者,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样一来,就可以直接跟踪他,从而找到血玉的原产地。
接下来几天师徒俩退了酒店的房间租了市中心一间房子,另外租了一辆牧马人,一个人蹲点儿的时候另一个人就开着车去其它地方踩点儿。
一守就是一礼拜。
唐豆豆几乎把敦煌市区和周边都走遍了,就差直接开进沙漠里去了。几次路过莫高窟都想着这次来又不是旅游的没必要花这冤枉钱,到第七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进去逛了逛。
逛完刚过正午,开车回到玉器行,在对面小馆子里点了碗不知道是叫驴肉黄面还是黄肉驴面的面,一边监视着窗外街道的人来人往,一边等着下午跟师父换班。
中午吃饭的人多,大多是游客,在身边来来去去吵吵闹闹的,他们的旅程听起来都简单而充实;临窗的桌子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油光,在唐豆豆看来就好像老旧器物上滑腻的包浆,还能看到上一桌客人留在桌面上的辣椒红油渍。
唐豆豆难得有这半小时的空闲,晒着太阳吃着面,还真有些恍惚。
唐豆豆是一个很喜欢看人来人往的人,尤其是旅游景点的人来人往,一看一整天也行,让她跟逛动物园似的买门票参观她估计也干。
因为旅游的人脸上的表情大都是愉快的,好看。尽管有貌若天仙的也有歪瓜裂枣的。
不是有人这么说嘛,越热闹的地方越能掩盖人心里的阴暗。
低头吃了几根面,就听到旁边两桌的年轻女孩子嘀嘀咕咕有说有笑,似乎是在议论什么人“好帅好帅”,还互相推搡着谋划去要电话。
唐豆豆一听就来了兴趣,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傻孩子们又瞅见什么稀有物种了?
结果抬头循着她们的目光一看,没防备就对上一双貌似已经盯了自己很久的眼。
嚯,熟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