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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天翻地覆。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世界她完全不认识。
这里天高云阔,显然是在地面以上。千里辽原,大河奔腾。面前一座高耸的积石塔,塔身族旗飘扬,塔尖玉琮敬天,整个造型看起来都很像先前乱入鬼方史前祭祀活动时所见的那座石塔。
石塔下部有许多穿麻衣的人扛着形形□□的物件进进出出,以石塔为中心分布着非常多的人群,各自忙碌不休。譬如伐木的、垒土的、搬运青铜器的、排列陶礼器的、整理人骨架的、拿陶鼎熬煮东西的……他们好像在为一件盛大的事情做准备,什么事情呢?
低头一看,自己还打着手电,电光在黎明的微光里显得格外突兀,身上还是自己的衣服,不过脚底下……怎么踩着一口石棺?
好像就是神女墓里的主棺?
还不等她惊讶完毕,就感觉屁股被什么尖锐的物体戳了一下,险些没站稳栽下来。回头一看,是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袒着瘦弱的上身,手持一根木矛,正站在那里诚惶诚恐地看着她这个从天而降的“怪物”,双腿还一前一后摆成弓步,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唐豆豆一懵,心说他怎么能看见我呢?不仅能看见,还能拿长矛戳我……这里不是幻境吗?难道不是像先前那几次一样,因为短暂的时空错乱,导致过去千百年间发生在附近的事情在她眼前重现……
那小子眼尖,一眼看到她手里攥着的玉简,神色大变,再看一看被她踩在脚下的石棺,凶巴巴吼了她一句什么。不过完全听不懂,好像是一种陌生的语言。
见她无动于衷,那小子卷起舌头吹了一声响亮的呼哨,瞬间吸引了周边所有忙碌着的人的注意。他又一招手,嘴里愤愤地说了一句什么,所有人就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就近抄起家伙(石块或兵器),一股脑朝她奔来。
唐豆豆觉得大事不妙。虽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但这种情况,还是先跑为妙。
幸亏她是历年校运会上的田径小公举,一口气窜出去二里地都不带喘的。定睛一看,已经跑到山林边缘了,身后只有几个跑得快的还紧追不舍,只要一头扎进林子应该就能摆脱。
可是跑着跑着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因为身后追她的人明显都停下了,而眼前仍被夜色笼罩的山林里,隐约有一片黑云笼罩着并不茂盛的树盖,黑云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她。仔细一看,可不就是那群吃人的蛇身鸟。难不成这里是它们的老窝?
蛇鸟的厉害她也是领教过的,经验之谈是,能不招惹就尽量不要招惹。相比起来,还是人类比较好沟通。于是悬崖勒马,倏地回身。追兵见她如此行为,一个个神经绷紧,举起武器逼视着她。
唐豆豆做举手投降状,苦着脸说:“我猜你们都听不懂我的话……对吧?”
所有人面面相觑,嘟哝交谈,然后好像是商量出了个一致结果,决定更加仇视她。
很好,好的很。看来她是穿越了。就像秦零在某一日凭借玉简的指引从2323穿越到了2016,她眼下也是循着玉简的线索从2016穿到了公元前……
“劳驾问一下现在哪年?好吧你们还是听不懂对吧……”唐豆豆试图调动瞳外膜系统,看看有没有内置的语言转换功能,却发现由于肚子太饿了,瞳外膜系统也罢工了。越急于强制启动,越觉得头昏脑花。
好的很,秦零你给的都是什么破玩意,没一个靠谱的。包括你这个人。
人们好像也发现了跟她交流有障碍,于是派了个代表用下巴指了指她的手。
手?手里是她的玉简啊,有什么问题?怎么他们好像很想抢的样子……
等等……她好像有点明白了……眼前这熟悉的环境,就是神女墓的地上部分,那座最先被考古队勘探发掘的地面祭坛。如果这里真的是三千年以前,那看这些人忙前忙后的样子,以及刚才被停放在石塔脚下的那口巨型石棺……难道这群人正在筹备的,是神女的殓葬仪式?
神女死了?
不对,神女刚死?怎么赶得这么不巧,连面也没见上,都没机会跟她探讨探讨有关玉简的事情。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位于地下的倒石塔应该已经完工了,而且很快就会被尘封起来。
也就是说,石棺要么已经被钉死了,要么很快就会被钉死。
如果说神女在下葬的时候手里的确攥着一枚跟她一模一样的玉简,那眼下这群人八成是误会她手里这枚是刚刚从神女石棺里偷出来的了,毕竟她刚才是“鬼鬼祟祟”出现在石棺附近的,也难怪他们一个个怒不可遏。
不难想象,一件这样精美的血玉,在他们这个蛮荒的年代,会被赋予什么样神圣而神秘的意义,被奉为神物也不无可能,就像西域地下城里隐居的那群人一样。
所以他们不允许它被从神女手里盗取,所以他们对“盗贼”唐豆豆围追堵截。应该就是这样的。
可是,这一枚明明是她唐豆豆的,她绝不会拱手相让。该怎么跟这些人解释呢?给他们看偏光仪照出来的字影估计他们也理解不了,毕竟他们在年代和文化上还基本属于未开化的原始人……脑袋飞快一转,觉得智取无门,还是得回归武力。好在这里是冷兵器时代,最厉害的远身武器无非就是箭矢,找个盾牌挡挡就好。于是伸出手,假意要把玉简还给他们。人群里果然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步步小心朝这边过来。看他身材壮硕,面纹虎斑,上臂比别人多缠了两圈革带,袒露的背脊上斜挎一只由金丝缝制的鹿皮箭囊,料想应该比其他人身份重要一些。唐豆豆等他走近以后突然一收手,跨前去将人一把劫持,用解构槍抵住他的脑袋,摆出一脸凶神恶煞去瞅对面众人。
对面众人却好像不以为她具有什么威胁,纷纷搭弓朝这边射来。一支箭擦着耳朵尖飞过,火辣辣的一阵疼。奶奶的,估计这些原始人根本不认识槍形武器。唐豆豆只好对着脚下一块石头先来了一槍。看到坚石瞬间瓦解,众人这才心生敬畏,可是踌躇两下又围上来了。
妈的原始人还真是无知无畏,看来不给他们点儿厉害是绝对不行了。脚下正好蹦哒过来一只野鸡……对不住了野鸡兄,杀你儆个猴。野鸡顷刻化为乌有,这一次人群终于被震慑住了,当然站得比较靠后的可能没看清,但很快也被前排科普了。
唐豆豆趁机挟持着中年男人一退再退,退到一处河谷边缘,才舍了人质自己转身奔逃。这一次有幸甩掉了尾巴,溯着河水跑了半个多小时,天亮时抵达了一座方五里的大聚落。聚落里有几座半地穴式建筑,其余的全是可移动毡房,可见里面的居民应该是以采集狩猎为生的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
身负盗窃神女随葬品的罪名,情节实在严重,那群人不可能放弃追逐。于是在河边捡了几件可以被称之为衣服的布料,换下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21世纪的衣服,伪装成当地人的模样,蹑手蹑脚混进聚落里,想说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没走两步却被人拦住,唐豆豆心里一慌,差点拔腿就跑。好容易稳住心态,却见拦住自己的是一名年轻妇人,左手领着一名三两岁的娃娃,右手抱着一只素面陶罐,没什么恶意的样子。她似乎看她眼生,指指她的肚子,疑惑地问了句什么。
唐豆豆听不懂,只能努力揣度她的意思。肚子里藏的是鼓鼓囊囊的背包,难不成被这女人识破了?
妇人见她不声不响,眉稍疑云更重,随手拉住路过的几名族人,其中有青年男子,也有老年妇人,她指着唐豆豆的肚子,不知道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总之那些人都凑过来上下打量她,七嘴八舌问她问题。唐豆豆紧张得连支吾也没敢发出一声,只管摇头擦冷汗。突然有个男人拉了她就走,唐豆豆刚想拔槍,却发现自己被拉进的是一间正在烧火做饭的居民毡房。
屋里暖意融融,一股羊油飘香……千真万确,唐豆豆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闻到没有羊膻味的羊油味,足以见得烹饪者手艺的高明。果然见屋里土灶旁有一个身强体壮的女人在忙活,穿着跟外面的女人们没什么两样,但是腹部高耸,似乎是怀着孕。
男人把唐豆豆往草席上一放,摸着肚子跟灶台旁的女人交待了几句,自己就径直出去了。女人很快端了两只陶盆过来,一盆里面盛着用羊油蒸出来的糜子饭,一盆里面装着……烤羊腿!
我的天,正宗草原烤羊腿。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女人很和善地让唐豆豆吃,说着话就俯身过来摸她的肚子。唐豆豆下意识一躲,突然恍然大悟——敢情这些热情友好的族民们是把她当“老弱病残孕”里的“弱病孕”了,虽然可能已经认出来她不是聚落里的居民,但还是好吃好喝招待她。那么好吧,她灵机一动,决定干脆变本加厉升级为“弱病残孕”四项全能,于是虚弱地往后一靠,一手捧腹,一手指指自己的喉咙,“阿巴阿巴”地摇头……
虽然不太明白哑巴为什么会发出“阿巴阿巴”的声音,但既然电视上都这么演,那就姑且效仿之吧,反正蒙的是愚昧无知的古人……
没想到那女人还真信了,颇为同情地坐回去,又把盛羊腿的陶盆往她面前推了推。唐豆豆已经饥肠辘辘很长时间了,这朴实的饭味儿刺激到嗅觉简直是雪上加霜,搞得她矜持全无,吞了两口唾沫就狼吞虎咽起来。
不管这个世界是真是假、这里的饭能不能真的果腹,反正画饼充饥也是充饥,白给的食物不吃白不吃。
味道竟然出乎意料的好,火候、时间、调味,都恰到好处。只不过没有筷子,只能用手抓。经历了两个世界,手上的细菌也不知道是哪边的比较多,不过美食当前也顾不上了。唐豆豆心中窃喜——这学年的论文题目有了,《古代鬼方戎族的食谱研究》。21世纪谁能写出比她更好更真实的文章来?绝无可能,因为她可是亲身经历过的。而且谁说古人的饮食结构既简单又难吃的?明明美得很。
身后就是毡房的窗户,吃饭期间她也不忘观察外面的景象。只见聚落里家家户户有人坐在门前手工制作陶器,用的是较之同时期的中原技术相对落后的泥条盘筑法(中原地区已经具有很先进的轮制法了)。看他们忙碌的样子,好像是在赶工。
正吃得投入,突然听到号角声……的确是号角声,窗外还可以看到远处有人在吹鹿角。虽然跟军营里的号角声大不相同,但显然作用是相似的——集结。只见对面那五大三粗的孕妇拿起苇草擦了擦手,起身来扶唐豆豆,同时指了指窗外,意思好像是问她要不要一起过去。
唐豆豆立马捂着额头装虚弱。
孕妇心生同情,于是作罢,自己抱了早先码在墙角的两只陶罐转身出去了。
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唐豆豆起身在屋子里搜寻一圈,发现没什么有用的信息——这里就是一间素面朝天的毡房,除了土灶和铺草席的土坑,几乎没有不动资产。地上堆着几件兽皮,应该是家里男主人日常狩猎的成果。
从窗子里看出去,全聚落的族民好像都被叫去另一边集合议事了,外面现在一个人都没有,正是溜出去侦查的好机会。于是把包拿出来重新调整了一下大小,背到背上用衣服盖住假装罗锅,掀门出去挨家挨户探看。
似乎都是普通民居,里面的布置陈设都和前一家没什么两样。唯一令她感到新奇的是地上一个个小坑里正在醒的陶土,她拿出塑胶袋小心取样,打算带回学校分析鉴定。转了一圈,已经花去不少时间,她很快把目标锁定在不远处一座半地穴式圆形建筑上。
那里显然是一个重要的所在,说不定可以从里面找到什么重要的线索,解决“这是哪里”的问题。
房是土墙,有门,门被铜链锁死。唐豆豆见左右无人,用解构槍化了一小片土块,把铜链拆下来装进包里……这可不叫偷啊,采集样本供学术研究,不叫偷。
门轻而易举被打开,里面漆黑一片,阴森可怖,隐约有锁链摩擦的声音。她打亮手电,小心翼翼拾阶而下,逐渐照亮房间轮廓。大体来说空空荡荡,只是房屋中央从上下左右伸出十几条铜锁链,锁链一端固定在墙体里,一端紧锁着一名年轻男子的手脚。男子手脚大张跪在地上,浑身上□□无完肤。
这里……是一间刑房?
唐豆豆见这人一动不动,只当是昏死过去的,于是试探着拿光去照他污浊的脸,怎么看怎么眼熟……正要再走近一些去仔细观察,那人却猛地抬头,一双漆黑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从黑暗中逆着光线注视向她。
唐豆豆一惊之下,迅速熄掉手电,因为那双眼睛,让她感到一种十分危险的气息,好像如果灯一直亮着,他随时都会朝她扑过来似的。屏息站了几秒,唐豆豆决定先退出去再说。刚一转身,就听到那人幽幽开口:“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