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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郁林这差当的是相当清闲,每日就缩在自己办公的地方,不吵不闹的,既不像那些刚来的新人想要摩拳擦掌地大干一场,天天就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不管俗事。
他的这些表现,看的那群畏手畏脚的,惊弓之鸟一般的大人物们也渐渐放下戒备。
每日早上早早地去报到,然后在榻上睡个回笼觉,中午了去前院的正厅里溜达溜达,比起之前那些要他们提起十二分戒备的人,这郁王简直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眼线。
郁林只见过一次姜直,他名义上的亲舅舅,看着他跟自己七分肖似的容颜,郁林感叹,这姜家的基因真够强大的,论筐产的出美人。
姜直看起来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剑眉入鬓,鼻梁□□,只有两鬓有稍许的斑白,平添了几分文人的儒雅在里面。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大奸臣。
姜直见到他,并没有谄媚俯首,也没有傲慢作架,微微地失礼,再像个长辈一样谆谆教诲几句,说话语气平缓,声音温和,郁林听得很受用。
“舅舅,我是个不成器的,就来你这当班混着日子玩,上头的要是问起来,你可要替我说好话。”郁林很自然地叫舅舅,说了一点插科打诨的话。
姜直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听着这话,微微一笑,“郁王大器晚成,切不要妄自菲薄,皇上如此器重殿下,殿下应不辜负皇上的栽培。”
郁林笑,竟然跟姜直一模一样,站在一旁的给位大人面面相觑,这外甥跟舅舅如此肖像的,在本朝堂还是第一次见。
“舅舅说的对,那平日里得依靠舅舅多多指导了。”
姜直笑着点头,显然对郁王对自己如此的尊敬是很满意的。
“待会儿让下面的人,将今年江南的茶叶和北方的煤炭账本拿过来,你先学会看账本,从小的方面学起。”
郁林心里顿了一下,这姜直居然敢让自己看账本?郁林当然乐的答应。
“有问题的话可以来问我,你一定要认真地学习,早日地接手工作,不要日日偷懒在房里喝酒睡觉,知道吗?”
郁林装作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叹了口气,“好日子要到头喽。”
待赵郁走后,有人出声问,“大人为何要教郁王识得这些账簿?莫要搬起石头砸到咱们的脚。”
“他志不在此,不像以往的那些人,每一个到商部来,都想大展宏图之志,让郁王留在商部,皇帝最安心,我们最省心,没有比他还要好的人选。”
下面的人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他们一直以姜直马首是瞻,自是不疑他的话。
后院,书房里,郁林拿着前院刚送过来的账簿,笑的诡异,他还纳闷姜直怎么敢把账簿给他看,敢情是个二手货,后加工过的。
郁林之前读过国外某著名高校的mba,对这些账单当然看得懂,不过就算再简单的账单,用他们这些古代人的方法记起来,还是看的脑子有些抽抽。
郁林拿出在府里带出来的一块长方形的黑炭,找了一只未用过的毛笔,绑在了笔头上,拿出一张白色的宣纸,开始在上面验算起来。
他先将茶叶的买卖商分开,分别计算他们卖出和买入的数量,这是最简单的一个部分,他根本不用动笔,直接心算,很快就得出答案。与账本上记录的完全一致。郁林摸摸嘴角,也真辛苦他们了,做的如此分文不差。
茶叶的品种纷繁复杂,按照品名和买卖方分别对应,做一个统计图,要是有电脑就好了,直接输入数字就可以自动生成,郁林在草纸上画来画去,被累的脖子痛。
正在算着,门外有人敲门,郁林赶紧地将图纸收拾到下面,将账簿摆反,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进来。”
外面的小斯进来后,瞥了一眼案上放反的账本,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殿下,我家大人让我过来送些糕点,担心殿下您用脑饿的快。”
郁林装作很疲惫的样子,“谢你们家大人,我看了一下午,是有些饥饿。”
小斯笑,“我家大人还问,如果殿下碰到什么疑难的地方,可以随时去向我家大人那里请教。”
郁林捏了个糕点到嘴里,喝了口茶,“不用,不用,我都看得懂,我正看的起劲呢。你下去吧。”说着将手里放反的账本晃了晃,好像生怕别人知道他看不懂一样。
小斯忍着笑,“那大人您继续,奴才退下了。”
郁林想着反正今天下午看不完,倒不如把账簿带回去看,省的这些人一会一会儿地过来打探消息。三两下地把他吓得一惊一乍的。
到了点,郁林很委婉地向姜直提出,自己想把这些账簿带回去看,“舅舅,你看我能不能将这本账簿带回去看。”
姜直心里当然不怕这本账簿流落出去,但面上还是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这是我们内部的账簿,实不应带出去。不过看在郁王如此谦虚好学的份上,就为殿下开了这个特列。”
郁林在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但最后还是把账本给带回去了。
下面两日是现代俗称的星期天,不用去商部当差,当晚郁林吃完饭后,在院子里走了走,就回了房里准备继续看账本。
郁林在里面当了一个星期的差,那姜直才把一本做的毫无瑕疵的账本给他看,足以见得这群人的防备心是有多重。
窝在榻上,手边抱着个暖炉,屋里的地龙烧的火洋洋的,郁林看着这些巨冗的数据,眼皮有点打架,强撑着把这部分的算完。
算到最后,果不其然有问题,虽然总量对上了,但其中朝廷买进卖出的次数,与他最后算出的次数不同,而且这税与实际进出的货物数量也不同,郁林乍舌,这两下相差的数量还真不少。这其中有猫腻是肯定的了。
郁林将那几个数量有明显出入的茶庄,钱庄和负责报单的人名一一记下后,准备休息,一抬眼,发现自己对面坐着一个不速之客。
宸帝来了多时,他刚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赵郁窝在床边的几子上,埋头苦写,嘴里还不停地念叨什么。墨一样的头发披散着在两边,额头微低,宸帝站在他前面能够看到被灯光打下阴影的睫翼,随着火苗跳动。
“你在看什么?”宸帝进来后,观察了一会儿,见他似乎未受影响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由出声。
郁林抬眼,瞟了一眼,“算账。”
宸帝伸手拿起一张散落在地上的草纸,皱着眉头看了一下,满张的白纸上都算着数字,最上面还写了几个字,看着上面写的那些个人名,宸帝微微闪了眸子。
“这是什么?”宸帝开口问。
“你看不懂。”郁林懒得跟他解释,他怎么跟皇帝解释这些统计图,虽然确实用起来很高效方便,但里面涉及的公式太多,总不能一一的跟他解释。
“那你为何在这上面写这些人名,你看出什么了?”宸帝又问。
郁林这才抬头,神色严肃地说,“我写的这些名字,以你遍布的眼线来看有没有觉得古怪?”
宸帝点头,指着其中一个说,“刘吡,去年霄王被举报私吞永西金矿产金,就是这个刘吡,将当年金矿的所有出产,品级以及纯度,制作成一份详细的说明,当时朕看了之后,只觉得有些奇怪,但并不能找出其中的问题。你为何将他写出?”
郁林也很诧异,没想到这刘吡是霄王党的,他以为顶多算是个姜氏的走狗,没想到是个重量级的人物。开口道,“姜直给我一份,西北煤矿的产量以及买卖和收益的资料,我仔细地推算了一下,这个刘吡经手的煤,有一大批不知去向,我怀疑被他或者指示他的人私吞了,同时我又算了一遍今年与北疆进行的交易当中有一部分煤矿,没有报税。”
宸帝静静地听着,目光深沉,“多少?”
“三千石左右。”郁林静静地开口,三千石不是个小数目,占了本朝用煤的一半,而这三千石,没有税没有账单,说难听点就是先盗窃后走私。
宸帝的脸色黑的难看,一向严以治吏,眼里容不得半点官吏*的宸帝,此时只想将这些贪官诛杀怠尽。
郁林虽然很不想刺激宸帝,但是这确实是他没治理好自己手下的官吏,犹犹豫豫地,又开口,“还有件事。”
“还查出什么?”宸帝收起心底的杀意。
“我朝近五年,可有洪涝旱灾?”
“没有,近十年未出现过天灾。”宸帝虽不明他为何这样问。
“那陛下回忆,近几年可有大的虫害?”
“并无。”宸帝一一回答。
“说来也奇怪,但就这江南的云山雾茶种而言,近五年产量逐年递减,相应的价格却不断提高,甚至刚出新茶都被炒到千金难求的地步。同样的相同产地,普通品种的茶叶,产量很稳定,价格也很稳定,陛下说这奇不奇怪?”
宸帝仔细地回想,每一年送上来的折子,都简单地说了一句,云山雾减产,他看了一下产量似乎也没觉得少了多少,但连续减产五年,这与开始的产量相比,数量少的触目惊心。
郁林看宸帝脸色忽明忽暗,心情就好的不得了,“无独有偶,还有台山的青云尖也是,其中的道理,就不用臣分析了吧?”
宸帝起身用恨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之后一言不发,沉着脸走了。
郁林笑的一脸开心,总算琢磨透一个道理,一个骄傲自负的君王,只要你告诉他,你的江山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繁荣昌盛,你的臣子也不是看起来的忠心耿耿,果真宸帝肯定坐不下去了。
郁林总算找到一个再也不让宸帝留宿的办法了。
一个正值壮年的皇帝,不怕杀戮,不辞劳碌,他的江山就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一样,只要有一点点对这个孩子有危险的因素出现,这个皇帝一定会毫不手软的立时斩杀。
所以说,他是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