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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关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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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北柯看着照片上绽破的残痕, 像是有什么尖锐物体从左上方边角起笔,以狠绝的力道一挥而就,把整张画面斜分为二。照片背景是日落时刻, 明昧交界的天缘连同其中人影一同被撕裂。

    画面里有三个人。身体最高阔的是季马, 他身边的瓦连京明显要低上半截, 另一侧站着尹伊格。三人满身尘土,手臂搭着手臂, 肩靠着肩,并成一条凹字形的队列。他们直面的地方, 是山谷中夕阳下沉的余光。

    这是顾北柯极为得意的作品之一。在他的镜头里, 军人脱去戾气, 洗去血腥,在朦胧风沙与橙紫色光影中默立, 多了几分悠远宁静的味道。

    现如今,上面多了深拙的一道伤疤。

    顾北柯又低头望向手里的平板电脑,上面是监控录像的截屏。他看见一个女人匆匆离开回廊, 脊背佝偻着, 兜帽压得极低, 只露出下颌骨瘦削到极致的轮廓,皮肤泛起不健康的腊色。

    “您认识她么?”负责安保的工作人员问他。

    顾北柯转回墙上那张损毁的照片, 默然出了会神,然后淡淡回答:

    “不认识。”

    这张照片……这张照片。顾北柯记得, 他按下快门后不出两秒钟, 尹伊格就回过脸来。

    从镜头的视角看不到, 裴芮当时在相机旁边,见他转头,便对他招起手。尹伊格逆着光,整个人陷在夕阳中,指尖亦在额角轻轻碰了碰。

    军官刚刚结束一场浴血,带着满身辛辣的火药味,正在向他的爱人抬手致意,望过来的眼睛那样柔软温情。

    顾北柯清楚这是多么珍贵的画面。

    但那个时候,他收起了相机,甚至别开了眼睛。

    但是有另一个人捕捉到了这一幕。

    他还记得那个瘦瘦高高的女人,脖子上常年挂台相机,因而总是略拱着背,也不爱说话。

    是的,是关铃。

    顾北柯避进洗手间,放冷水抹了把脸,想给裴芮打电话。几经犹疑,手指一滑,却点在了许笑琳的名字上。

    接到顾北柯的电话之前,许笑琳在报社办理了短期休假手续。从苏兹达尔回到莫斯科,她发觉自己频繁地出神,有时会想到乌凉,有时会想起季马,更多的时间里,占据她思绪的是顾北柯。

    她认为自己需要一段时间,来厘清一些事情。

    许笑琳走出主编的办公室,一路下到车库打算取车。电梯门滑开,外面有个女人看清她的脸,忽然一步踏进来,不等许笑琳做出反应,已经飞快拍下了关门键。

    女人穿深色帽衫,布料质地塌垮,下面埋着一身纤细的骨条。

    许笑琳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将自己困囿在电梯角落,尽量避免与对方视线相交。

    “我要见裴芮。”电梯徐徐上升,女人唐突地说。她声音粗糙丑陋,好像声带上全是细小伤口似的。

    许笑琳有些愕然:

    “你怎么知道我……”

    女人的身体挡在楼层按键前方,环抱双臂自顾自道:

    “或者尹伊格。你认识他么?”

    “他们现在都在圣彼得堡,算是半工半度假吧。”

    许笑琳硬着头皮与她对视,“你有什么事吗?”

    她发现女人并不年轻了,她脸上有几条长久沉淀的皱褶,肩背微驼着向内缩,充满了被生活磨损摧坏的痕迹。

    女人哑着嗓子问她:“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许笑琳说:“估计要过段时间了。你有要紧事的话,我可以帮你打个电话……”

    “只能当面跟她讲。”

    女人从腰间的小包里摸出一张纸片,在掌心擦了擦然后递给她,“你知会裴芮一声,告诉她我来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她回到莫斯科,请让她来找我。”

    电梯停在一层,女人迅速离开。许笑琳发了会愣,在电梯关门的前一刻抢身出去,手心沁出密密的汗,洇潮了那张女人塞来的纸片。

    她展开来端详,看到一串139开头的手机号,下面是中文写就的一个名字——

    “关铃”。

    正疑惑着,顾北柯的电话就来了。

    她匆忙收起纸片,盯住屏幕上“北柯”的字样,花了一会工夫犹豫,对面已经挂断了。

    片刻之后,顾北柯又一次打来。许笑琳整理心情,迟疑着按下接通:“喂?”

    “笑琳。”

    另一端,顾北柯的语调轻快,“最近有人联系裴芮么?”

    许笑琳迅速往装着纸片的包里扫了一眼,然后说:

    “……没有。”

    她顿了顿,不等他开口便说:“北柯,我想跟你谈谈。”

    顾北柯的声音明显意外: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聊聊天。”

    “没问题。”

    顾北柯说,话里有了安抚性的笑意,“不过我后天要去圣彼得堡,是摄影展的事。等我回来,我去报社找你吧。”

    “好、好。”

    许笑琳喃喃着,“等你忙完……”

    挂断电话,她将手伸进随身的提包,指腹贴在那块纸片锋利的边缘。

    她并没有立刻联系裴芮。

    回到酒店,裴芮换上宽散松软的起居袍,紧绷的身体仿佛又重新开始呼吸。她在床上浅坐了一下,看尹伊格脱衣服。

    根据她近日来的观察,可能是多年军旅范式打下的烙印,他的一举一动总是遵循着某种特定的规则。就像穿脱衣服,如果是开襟衬衫,纽扣要从下方开始拆,如果是套头衫,就要用拇指勾住后领,从上方提起来。无论如何,总是要先脱上衣,再解裤子。

    今天去了博物馆,他穿的是一件黑色衬衫。此刻正低着头,修长手指屈起,由下往上一粒一粒剥纽扣。

    裴芮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朝他走去,脚底有些刺痒,却并没有发出声响。但尹伊格还是察觉到她的接近,手停在扣子解去一半的位置,歪头看她。

    “我去洗澡。”裴芮说,“一起么?”

    光源底下,她的皮肤闪着细腻的光泽。

    尹伊格倏地垂下视线。

    “唔,……”他继续解扣子,但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指节动作灵活,手背上突起施力的筋脉。

    随着衣衫剥离,大片肌理落在外面。裴芮注意到,他苍白的耳根和肘弯都泛起晕红,颜色淡得几乎看不清楚。

    “想得美,我开玩笑的。”她笑着说,绕开他径自进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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