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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后,厉明川重新回到苏黎世的疗养院进行定期的复健,却在回到自己的病房的时候,吃了一惊。
——叶棠正站在他的病房里等着他,不知道来了多久。
治疗厉明川的华裔医生解释道:“这位是中国来的叶先生,是疗养院新招入的一批义工之一,负责照料您和其他几位病人。您先休息吧,我不多打扰了。”说完便离开了病房。
厉明川诧异的看着站在他病房窗边的男人,窗外的阳光将他打成了一道剪影,挺拔如竹。
叶棠像是对一切了然于心,这一次见面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率先打破沉默说道:“需要我帮你看一下这个疗程的复健日程吗?”
厉明川保持着石化的姿势在轮椅上愣了很久,他的助理已经识趣的退出了病房,助理对叶棠这张脸孔再熟悉不过,就连现在这间厉明川专用的病房里,还摆有叶棠的照片,进过这间病房的人如果有心,便不难发现。
房门在厉明川身后合上了,他动了动嘴,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叶棠的出现实在太突然,他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你真的来这里做义工?”
叶棠答道:“是的,我已经接受完疗养院的培训了,这段时间都会留在这里。”
厉明川觉得当下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你的工作怎么办?你哪来的时间做义工?”
叶棠:“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时间?你关注过我的行程?”
厉明川觉得叶棠简直在胡闹,“你一个明星,为什么跑到这里做义工?不怕有人拍到吗?”
“做义工这么正面积极的事,拍到也不用担心。况且这是苏黎世,没几个人认得我。”
厉明川觉得自己简直没法和叶棠沟通,叶棠胡来,他不能也跟着胡来,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将轮椅转了个弯,打算去找疗养院的负责人谈谈。
可就在他向前倾着上身,伸手去够门把手的时候,叶棠从他身后伸过了手,帮他打开了房门,然后推上了轮椅,“去哪?我推你去。”
厉明川板着脸,身子一僵,没有让叶棠推,自己摇着轮椅离开了病房。
半个小时后,厉明川从疗养院院长的办公室里出来,脸黑了一半。
院长坚持不能没有理由辞退叶棠这个义工,并且提到这家疗养院里住着几位华裔病人,却一直没有可以顺利用华语沟通的护理人员,叶棠的留下是很有必要的,就算厉明川是疗养院的股东,也不能直接控制他的决定,若真对他的工作决策以及人员安排有什么不满,可以在下一次股东大会上提出,投票表决他作为院长的去留。
厉明川当然不会把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提到股东大会上去,这本就是他的一点私心,只是院长和他关系一向不错,不知道为何这一次,竟然在一个义工的去留上,非要跟他对着干,据理力争,
他大概也明白叶棠为什么会出现,多半是因为上一次在疗养院不小心遇见了他,得知了他的近况,心里过意不去,才用这种方法来到他身边,恐怕是想有所补偿。
这就是厉明川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了,他不想绑架叶棠的同情心。他或许做梦都想要得到叶棠的全部,可是唯独不想要叶棠因为他废掉的腿而升出的怜悯。
厉明川去和院长理论未果,出了院长办公室,便看到叶棠在外面等着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成功。
厉明川知道一味躲避也解决不了问题,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叶棠也已经知道他的病情,他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不如把话说开。
“我们谈谈吧,叶棠。”
叶棠点头,推着厉明川来到疗养院一处花圃前,自己也在长椅上坐下了。
厉明川平静了下情绪,说道:“叶棠,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想来这里做义工,可是我不需要你这样,我现在的状况不错,可以正常生活工作,”厉明川做出了一副大局尽在掌控的神色,甚至还自信的笑了笑,“你也知道我的,这点事情还难不倒我,你不用想太多,更不用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真的没必要。”
叶棠看着远处,他想起院长和他说起过的话。
院长告诉他,厉明川的复健一直未见明显成效,表面上看来,他似乎可以正常的生活工作,但实际上他的心理健康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就像一颗从内里坏死的植物,外观尚且可以一时蒙混过关、保持枝繁叶茂的假象,但内部却已经开始腐烂,迟早会有全面崩盘的一刻。
与厉明川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截然相反,厉明川在复健这件事上实际存在着极大的心理障碍,已经严重阻碍了他复健的进展,可偏偏他本人十分抗拒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情况已经不容乐观。
院长其实在第一次见到叶棠的时候,就认出了他的脸孔。厉明川的病房,他去过不少次,经意不经意,总会注意到厉明川的书桌上、床头边摆着的照片,有好几次他都看到厉明川捧着手里的相框,对着窗外发呆。所以他很快答应了叶棠希望留下的请求,他认为,叶棠也许是厉明川能不能康复的关键。
作为一个医生,他本是不应该和叶棠过多讲起厉明川的病情,可是作为厉明川的朋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叶棠一些提示。叶棠就是这样从院长那里,了解了自己没有看到的厉明川的经历。
原来厉明川曾经在国内被迫接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同性恋矫正治疗,这在西方医疗背景下从医的大部分从业者眼中,是十分残酷且不人道的。这种矫正治疗往往是披着“心理治疗”的外皮,时而采用非常极端的治疗方式,例如电击。
--在“患者”看到男性产生性冲动的时候给予电击,看到女性产生性冲动的时候给予鼓励,最终达到一种效果,就是让“患者”将“痛苦”与“看到男性产生性冲动”联系在一起,产生强烈的心理暗示,导致最终无法勃/起,最终达成行为矫正。
厉明川因为曾经接受过这样的治疗,在后来的几次心理咨询过程中,都几乎情绪崩溃,不得不中断,以至于完全无法接受心理辅导,这对厉明川的复健进程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院长听过叶棠简单讲述两人的过往后,也给叶棠讲了他的推测。
人们往往对于自己难以接受的现实,会给出他们自己的解释,这个解释也许不是真相,还很有可能与真相大相迳庭,但却是能够让他们总容易接受的一种。承认这个解释而忽略真相,能够将对他们自己的伤害降至最低,这是人类保护自己意识的一种本能。
例如,一个人无法接受失去自己的爱人,心里面最大的恐惧就是他的爱人不能给他回应,这一表象最真实最简单的解释也许就是对方根本不爱他仅此而已,可因为这个说法太令人难以启齿、难以接受,面对这一局面的人往往会编造出其他的理由而让自己好过一些--有的人会归咎到双方的家庭阻挠上,有的人则会嫉恨自己的情人嫌贫爱富等等。让自己心里好过,其实是人类自我保护机制中重要的一环,它帮助维持了人们的心智完整不受侵害,最大程度保护了精神健康。
院长觉得,也许厉明川潜意识里,根本是希望自己一直无法好起来的,因为如果他哪一天真的站起来了,还是一样得不到叶棠的青睐,那么对他来讲,那个结局更让他难以承受,后果将是毁灭性的。
这当然是一种病态的想法,可是因为厉明川对心理治疗的阴影,导致他无法接受专业心理医生的疏导,一直没能打开心结,所以复健治疗总也止步不前。
叶棠来疗养院之前,其实也没有想好自己到底该怎样处理和厉明川之间的关系,他脑子乱的很,一想到厉明川,各种杂乱的情绪就齐齐涌上来,根本理不出个头绪,唯一清楚的念头,就是他不想看着厉明川因他受伤而再也站不起来。
所以他想,起码,他应该帮助厉明川复健,至于其他的,他既然想不明白,就先不要费力去想。
院长的分析也令他不禁愕然,他从没想过厉明川对自己的感情竟然发展到了这样极端的境地,这种可怕的潜意识已经实实在在体现在了他的身体行为上,伤害着他的身体。
对于厉明川想要“谈谈”的提议,叶棠三两下就敷衍了过去。
厉明川拿叶棠没有办法,赶不走人,就只好狠下心来不接受叶棠的好意,叶棠的照片被他收了起来,他在疗养院里几乎不和叶棠说话,只希望叶棠赶紧对在这里的日子厌烦,早早回国。
可是很快厉明川发现,就算他不和叶棠交流,不让叶棠为他做那些义工该做的事,叶棠还是会为其他的病人做事。做做饭送送餐就罢了,甚至还要为别的病人打扫病房洗手间,这他就有点受不了了。以前他犯浑,不知道心疼叶棠,现在却看不得一点男人再吃苦受累。
厉明川很快跟有关负责人提出了要求,要叶棠只负责他一个病人就可以了,这一次,他的要求倒是很快被允许了,所以到了最后,叶棠还是重新开始照顾起厉明川来。
厉明川复健的时候,有些项目是极端痛苦的,他的腿部肌肉因为长期无法行走,已经开始萎缩,是承受不住整个人重量的,可他还是必须要克服困难,坚持活动僵化的关节,反复联系正常人随便就可以达到的动作。
每到这个时候,叶棠就会一直陪着他,在他快要摔倒的时候扶他一把,在他中间休息的时候为他按揉腿上的肌肉。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厉明川实在有些忍不住了,这一天的复健非常不顺利,他一次次摔倒在地,一次次重来,再摔再来,再来在率,终于在他又一次尝试放开扶手行走而重重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情绪开始失控。
厉明川狠狠捶了下地面,接着又狠狠去砸自己的腿。
叶棠上前,想要将人扶起,却被厉明川推开了。
厉明川不想让叶棠看到他这副窝囊样子,一时挫败感涌上心头,说道:“叶棠,你走吧。算我求你,给我留点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