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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二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这一天天公似乎也有成人之美,柔和的阳光下带着秋风,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这一门并不算门当户对的亲事,自打传出消息就引起极大的关注。只是随着顾子桓回京和西南州状况不明,官宦人人自危,再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到了成亲的正日子终于又躁动起来,就连街头巷尾都有妇孺引颈张望。
乔瑷头一日晚上才回到凉国公府,轿子径自就抬进了云歇。赵氏左右求人,送出去的东西不得不拉下颜面要回,许多卖出去的东西无处可寻,勉强用银子弥补。这么一来不但多年私藏的财富倒了个精光,连杜家送来的聘礼也都贴了进去。所幸如此终于保住了性命,顾家不再提告官一事,只是她在凉国公府怕也落不得好了。
如今她听到乔瑷的名字就要癫狂,凉国公也没有出来迎接。幸好乔瑷原本就没有期望,心中还算平静,柳初却是十分为她鸣不平。
这一晚也没有太多歇息的时间。既然没有人来打扰,乔瑷早早躺下睡了个囫囵觉,四更刚过就被推醒了。
新娘子这日有许多繁琐细碎的事情要照看,光是她身边两个丫鬟当然搭不上手。顾子桓也不指望凉国公府的人出力,从梳发的全福人到妆娘、喜娘、婆子,一应俱全让她带了入府。这位全福人乃是京城中鼎鼎有名的国子寺祭酒夫人,国子寺祭酒又是顾相当年的学生,因此对乔瑷十分喜爱。
乔瑷被扶坐在铜镜前,听着旁人都让她别紧张,却只觉得困得要睁不开眼来。全福人见她这般模样才笑着阻止了柳初要唤醒她,嘴里念着吉祥词儿给她梳发,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等乔瑷再次睁开眼来,连身上的衣裳都已经换成了拜堂时的大袖连裳花衩礼衣。
全福人正在仔细端详她的妆容,忽然见她睁开眼,恍然如一双瞳人剪秋水。她心里忽然划过一个念头,杜家小子又是个练武的,小娘子这晚怕要不好过了。她老脸一红,暗暗呸了自己一声,忙道:“乔姑娘醒得正好,该去见国公爷了,免得误了时辰。”
听她这么说,乔瑷方从困顿中反应过来。伸开脚正要站直,才发现头上簪的东西累得脖子都要直不起来了。她僵硬的转了个头,有两个妇人赶紧上前搀扶着她往外走。
她离开二十多日,院门边的花几乎都落光了。天色还未亮,乔瑷眯起眼也看不见匾上云歇二字,心里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她回头张望了一眼,要随她出门的喜娘妇人婆子都围在一旁,瞬间变得冷清的起居屋隐隐传来极力隐忍的啜泣声。
“瑷儿。”正迟疑间就听到身边有人喊她,顾子桓身着青色直裰立在院外,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
“小舅舅。”乔瑷如往常一般喊他,然后在他明显不舍的眼神中垂下头来。
“顾公子可是要说什么?”见顾子桓站着不说话,全福人忙在旁催他。原本该是先去父母庭前听训,但如今赵氏怕是连面子都做不出来。乔姑娘生母娘家也只有顾小公子在跟前,该是好好听他说一番。
殊不知舅甥两人相处了一个月,早有大把时间说话。顾子桓听她催促,走前来只在乔瑷头上摸了摸,柔声道:“出嫁了也没什么不一样,但凡不顺心就回舅舅这里来。”
身边的喜娘和妇人听得都是愕然,国子寺祭酒夫人唱了个喏,忙掩饰道:“舅老爷是过来背你上花轿的,你出嫁之后要记得疼惜你的舅舅,常回去看他。”
乔瑷连忙应是,一行人这才再次往前厅去。
前院里隔日已经挂起了大红灯笼,此时正好照亮了前面的路。顾子桓等人都候在外边,喜娘和杏初扶着乔瑷进去。
厅里的烛火跳动,却是老夫人坐在中间,凉国公与赵氏都在她右侧。纵是往日有千万不是,此刻也没什么能说的。乔瑷缓缓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今日出了阁门,你在夫家当勉之、敬之,无违闺门之礼。”乔瑷跪着在原地等了会儿,老夫人发声后喜娘连忙使力把她拉起来。这一日新娘子要折腾的地方还多着呢,可不能在这里就累着。
老夫人这段时间也深受困扰,气色看着并不好。她与乔瑷就不太亲昵,几个庶出的女儿更是没有回来送嫁,只等着白日去杜家吃酒也算尽了礼数。
“谢祖母教诲。”乔瑷也不觉得难堪,态度一如既往恭敬。老夫人点了点头,紧绷着脸看了儿子一眼。
凉国公嘴巴动了动,还没有说话,外头就突兀地想起一阵鞭炮声。这是守在府门外的人在提醒,杜家迎亲的人已经走到路口了。
乔瑷冷不防被惊到,下意识伸手去捂耳朵。凉国公此时才看到她妆容精致的脸,一瞬间竟然觉得与亡妻相似无比。
你若是对她好,她就愿意黏糊在你身边。但若是对她不好,她自己就会走得远远的。
“你……身居高位,去了杜家要相夫教子,莫要肆意妄为。府中弟妹尚幼,但皆与你血脉相连,切记相互提携扶持……”
说着自己也觉得可笑。从此她入了夫家,又是深院妇人,能有什么可扶持的?不过这是老夫人的交待,凉国公依照她的意思说完,心底忽然觉得这个女儿只是寄养在家中的。
而如今她更要走远了。
这一点情绪也没有在他心中停留太久,甚至还来不及体会清楚,外头的喧闹已经由远及近。
成亲的日子虽然仓促了点,但杜家该有的礼数却半点也没有落下。这一来仰仗杜季延的母亲杨氏出身礼部外郎家,二来则是杜家人都有极强的执行力。
天将明未明,迎亲的仪仗就到了凉国公府大门,正合了“昏”字。新娘子披着盖头由舅舅背上花轿,在男方高头大马的迎亲队伍簇拥下从凉国公府走入杜家大门。
无论怎样准备充分,对于全然未曾经历过的新人来说都注定是兵荒马乱的。乔瑷坐在花轿里,原先的平静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变得焦躁起来。然而身边除了一个喜娘,就连杏初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轿子在杜府门前停下时,里面自然又是热闹非凡。尤其是得知新娘子到了家,隔着轿子乔瑷都能听见漫天的起哄、呼喝、打趣。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无意识地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裳。
轿门前一阵孩童的吵闹声,大约是杜家的长辈撒了瓜果铜钱引得他们去哄抢。乔瑷正觉得会拖延些时间,忽然有人从前面掀起轿帘,带起的微风拂动了盖头。一双宽大有力的手覆在她细滑的手背上,乔瑷的手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就听见有人低沉温柔的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怕,然后打横将她抱起,在震天的欢呼声中迈过火盆。
接下来的拜堂就变得清晰起来。一条红绸牵着彼此,她听着旁边中气十足的唱礼声,随着身侧的人做着一样的动作。
拜完天地后他们便被送进洞房。然而杜季延只来得及匆匆往她手里塞了点东西,将外头的杏初放了进来就出去了。
杜家子孙两辈都已经为官,只请那些平日交好的就有不少人。何况还有不少想要打听顾家近况的,就是故意来蹭一杯喜酒也断没有将人往外赶的,因此动用了预留的几张桌子才堪堪够用。杜季延盼着赶快打发了这些人,才能不误*。
早上起来时觉得胃里堵得慌,乔瑷只吃了两口紫米糕,到这时候已经腹中空空如也。杜季延离开后喜娘也自觉去了外间候着,只留下杏初在新娘子跟前。
乔瑷摸索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外面是个方形的盒子。她低头悄悄看了一眼,竟然是一家老铺子的荷花糕。新房桌子上其实摆着许多东西,但却不适合现在拿来填肚子。杏初只倒了些茶水过来,将荷花糕拆开给她垫一垫肚子。
这时候已经过了荷花的季节,京城里卖荷花糕的铺子也少了。乔瑷细细品着,想不到他那样粗犷的人还替她想着这样的小事,竟觉得嘴里吃着的东西比往日吃过的更甜。
之后便是漫长又沉闷的等待。热闹的声音隔着墙似乎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桌上的红烛烧短了一圈又一圈,但那声音仿佛永没有停歇的意思。外头偶尔有脚步声走近,又总是很快离开。乔瑷听不真切,似乎也有人想要进来,但都被外头守着的人打发了回去。
直到她昏昏欲睡,房门才终于再次被打开。那个低沉中带着沙哑的声音响起,把喜娘和杏初都赶了出去,然后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