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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战役刚结束,众人满脸疲惫麻木的收拾着战场,拉扯着同胞的尸身,容烈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发现怎么都抹不干净,吐了一口唾沫终于抹出了一张勉强白净的脸。
满眼都是倒下的尸体,甩的满地都是胳膊和大腿支离破碎,宽广的大地□□涸的鲜血浸润成了奇怪的颜色,炮火爆炸过后留下的呛人气息直逼的他差点流下泪来。
天空是沾满了炮火烟云的灰色。
他深吸了口气,觉得满口都是方才死命嘶吼撤退过后残留的血腥气——他发抖的目光看清了那些倒下的人影中,哪怕已经出现了重影,他依旧认出了许多人。
那些人明明半日之前还是那样鲜活的和他开着玩笑,那几个新兵蛋子还央着他做他们新媳妇的证婚呢。
容烈想要大笑,但是笑着笑着眼泪就留了下来,一把原本清朗好听的嗓子被磨得像是砂纸,他摸索着手边的太阿剑,一时间真想抹了自己的脖子来对抗这已经逼迫到了眼皮子底下的死亡气息。
第三十八日。
我楚国的国境线已倒退三百里。
我楚国的百姓沦亡,国土丧失。
我手握兵刃却不能伐尽那千万的晋国人。
我能做什么?
容烈咽了一口满溢到嗓子眼的鲜血,觉得眼前发黑。
他拒绝了身旁小兵的搀扶,用太阿拄着地,勉强站了起来,刚站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没再次一头栽下去——
忽的一双苍白的手扶住了他的臂甲,纤有力气的很,容烈不耐烦的挥开,却发现没有成功,年轻的将军心头火起一巴掌就要过去,“我给你说了别理我!”
然后他就对上了诸清那双狡黠的灰眼睛,明艳的长相包裹在银色的明光铠中,一点也不带逊色反倒像是开放在坚冰中的火焰花一般夺目辉煌,灿白闪耀。
他的手正在被诸清牢牢的捏在手里。
容烈像是反应慢一般眨眨眼,诸清看着那张和托雷西一模一样的脸,心中一叹面上不显,拿捏着小女儿般的娇态,红着眼眶叫他:
“烈师兄,好久不见。”
此言一出,容烈秒炸。
“你他妈容长天!!”
…..
……
仇律紧紧的蹙着眉,主帅的袍服他脱都没脱,浓重的黑眼圈活生生磨掉了不少这男人与生俱来的英气和桀骜,坚硬精良的上等明光铠护心镜处纵横交错着数道裂痕,他却无暇顾忌,手掌时不时拍打着腰侧的纯钧剑,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九尺见方的沙盘。
——那上面,属于楚国的蓝色小旗已经被属于晋国的红色小旗挤压的龟缩一处了。
容川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跟看着,黑色的眼睛肃穆冷静,丝毫瞧不出这是个平日里一肚子坏水的小年轻。
“承明。”主帅开口。
容川一低头:“师父。“
“…“仇律望着被寒风吹起一角的大帐,那里依稀出现了外面荒凉的战场,男人眼神中难得出现了一点笑意:”当初请愿跟我一起来的时候,有想到会陷入如今的局面么?“
黑发男人微笑,带着一丝哪怕穷途末路也不会消磨干净的桀骜:“自是想过的。“
“此话怎讲?“
容川抬起眼来,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灌注了乌黑色的钢铁一般直直的刺人:“我本就是来陪师父和师兄赴死的,正好全了名声。“
“…..“
“楚国的胜算本就很小。“
“放肆。“仇律轻描淡写的说着,目光转向了自己钟爱的弟子。
“身为战士,自当马革裹尸战死疆场,我容承明没什么后悔的,身为楚国人,自当为我楚国的边界流尽最后一滴鲜血。“容川避而不答方才仇律的话,表决心一般的说着。
“…..“
“时也命也,踏上战场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算是活着了。“容川平静的说着,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面容一滞,旋即恢复正常。
“….“仇律是谁,怎么会发现不了他这点微妙的变化,随机开口道:”长天一心倾慕那个敌国战神,你是知晓的。“
容川脸皮一抽,“我与阿若是纯洁的兄妹情谊。”
仇律呵呵一笑,眼神传神的表达了百级嘲讽脸是个什么形象:
“纯洁个卵蛋,小兔崽子。”
容川刀眉一挑正要开口反驳,只听容烈那一把火辣辣的嗓子远距离在营帐外正破口大骂:
“我日!干他妈!!仇大爷!!还有容小明!!我操!你们两个快出来!”
容川一皱眉正要呵斥两句,就听到容承天做妖一般的变了调吱哇乱叫:“唉唉唉唉——!小长天我错了错了我不骂脏了!你松手——!”
小,长,天。
像是千万吨的巨石哐哐哐三两下悉数砸进了容川的心河,瞬息堵死了那条宽广纵深摸不着底的深渊,直把他憋得口舌发麻心血沸腾,仿佛天崩地裂岩浆崩塌,男人噌的神速回头,奔到营帐口,刺啦一声就掀起了幕布——
只见天不怕地不怕的容烈容承天公子面容扭曲半站半跪,俊美的一张脸可怜巴巴的巴望着和她亲密的站在一起的一个士兵——那士兵身量中等,面容苍白,含着笑的模样比那盛放的芙蓉还要艳丽三分,明光铠的寒凉非但没有弱化她的美丽反倒增添了更多的风流英气,她一手拧着容烈的耳朵,笑眯眯的问道:
“大师兄,这么不喜欢长天过来呀?”
天哪——容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可是容长天诶。
仇律嫌弃的看了一眼脚底跟生根了一般傻愣愣望着的容川,咳了几声成功解救了可怜的大弟子,也完美的捏出来了严师的风范:
“长天,放肆!三军阵前,像个什么样子!”
诸清秒速松手,摆出了一幅诚信认错贼诚恳贼忠诚的表情空通一声跪下了,低垂的睫毛看着微颤可怜:“不孝徒容长天来迟了,求恩师赎罪。“
仇律:…..
小丫头片子,老子不好在三军阵前叫破你闺名,你就借坡下驴直接借了这假名了哈?
这他妈让我怎么问你是怎么从你皇帝老哥手底下逃出来的这种话?
仇律活生生憋住了气。
然后他就看到他那折磨人的女弟子跪在地上狡黠一笑,灰眼睛闪闪发亮,像是天上的明星一般熠熠闪烁。
仇律:“…..都给我滚进帐来。“
…..
…..
明亮烛光下的大帐,四人,三男一女。
面对着三人恫吓的目光,诸清面不改色心不跳,完美展现着血里来火里去练就的超凡厚脸皮。
半晌,仇律最先绷不住——半天了他一个长辈和几个小辈大眼瞪小眼算几个意思?——开口发问道:“所以,你就觉得你交代完了?恩?“男人还专门拉了一个长调语气威胁的结尾,本指望这小女子小白兔一样的发抖红眼的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谁知——“恩对啊。“诸清爽气一笑,眉宇间的轻松带着许久未见的怀念——再次看着他们三个的脸,人魔就觉得发自内心的欢喜,哪怕觉得这种感觉像个神经病,也依旧忍不住咧开傻笑,像个真心仰慕长辈的蠢姑娘。
“我就只是给皇兄说了,他就放了我呀。“诸清淡定的描述着开头和结果,果断忽略了过程。
容烈疑惑的皱着眉,金发在烛火下像是融化的黄金般夺目:
“….你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
诸清:…….
“没有拿着簪子对着自己的脖子比划?”
“…..“
“没有哭天抹泪的说非要跟那慕容小贼死在一起不然就当场自戕?“
“……“
诸清尴尬的表示,这果然是原身的亲大师兄。
看着女孩子微妙的神色,容川忍不住笑了,清朗的模样让诸清不禁多停留了目光——上帝啊,这张和法利亚一模一样的脸啊,人魔内心微笑着,按捺下了几乎要流泻而出的怀念和感伤——青年开口道:
“既然已经来了,而且陛下也没有派人追过来….“他用眼神示意仇律,老男人微一点头,
“那就留下吧。“
诸清顿时喜笑颜开。
结果仇律下一句话就让她笑不出来了:
“反正如果我们失守,王族还是要死。“
…..
…..
诸清很快被编进了仇律的亲卫,抚摸着手中新发下来的龙鳞甲,那咯手的轮廓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人魔垂眸细细的触摸着,像是在留下自己的气息。
“怎么,反悔了?“一个人抬手掀起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那熟悉的面容正是赵青羊。
人魔没抬头开口道:“青羊,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
赵青羊耸耸肩:“也是仇律的一名亲卫——话说你现在这种神情让我很不安阿清。“她担心的单膝跪下,握着人魔的手,看着她神色微妙的脸,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又在想什么幺蛾子。”
诸清笑了,低下头来和赵青羊交换了一个法式深吻,直到对方气促才松开嘴,
“我只是在想接下来的那一场战役。”
看到赵青羊张口欲言的神情人魔截住了话头:“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在你心中我一定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甚至还把自己的命和身体当做是很便捷的筹码对么?所以你担心我做妖把自己赔进去?”
赵青羊神色复杂的点点头。
她本以为诸清会反驳,谁知这厮神色淡定的点头:
“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
赵青羊:……
“接下来的一仗,楚国会精锐尽失——我明白我明白,你是想要说无论我做什么都阻止不了楚国亡国的结果,我也没想阻止——人力有时尽我向来明白”
人魔松懈了表情,露出了一丝带着无奈的笑容,
“我只是想,让晋国赢得不要那么容易,”
“然后,捎带,能够给我的师长们最后的一点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