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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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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当一派满门牛鼻子老道,自从前任掌门清虚道长去世后,武当一门在武林上隐隐有没落之势,原因无他,只因继任掌门是个不靠谱的老顽童。新掌门道号“子虚”,是个来历成迷的老头儿,乃是已故掌门清虚道长的师弟。此人向来口无遮拦满嘴跑舌头,行事乖张怪异不和常理,在他的带领下,武当派从掌门到后院儿扫地的,统统有些神神道道的没溜儿气质。

    宋璎珞后来想想,也许就是这没溜儿的气质吸引了彼年还是太子的李承祚,太子脑子有坑,总是甘愿与这等一看就不是正常人的神棍同流合污——那武当派装神弄鬼的掌门“子虚道长”,便是李承祚武学上真正的师父。

    武当派虽然在名声上不复当年的一呼百应,但是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武当派驴倒架子不倒,是以华山掌门过寿,无论如何也不能慢待了他去。

    武林之中自有一套相处的规矩,就像朝廷分公侯世家与三世白丁的出身,江湖也分武林正派与歪门邪道。比如宋璎珞的师父南山先生,自立无涯山庄一门,名声有了,传承却一般,若是与朝廷中相比,大概能算“新贵”;而武当华山这种传承了至少百年的门派,显然属于世家一行,而那些有些本事却没有正经师承的旁门左道,大概就是京中富商宦官之流,财大势大,却很难让人高看一眼。

    如此层次分明,江湖中事,到底是哪些人说了算,一目了然。

    武当派在武林名门之中从来都算低调的,毕竟是道家弟子居多的一群出家人,因此他们在江湖大事上虽然有话语权,却很少出来主持什么,大部分时间都是故作高深的捻捻胡须,表示一番“福生无量天尊”之类并没有什么用的废话。

    但是如今的这位掌门“子虚道长”画风奇特,无论什么大事小情,都敢出面管一管,完全不像个出家人。

    听闻这位道长虽然言行时常荒诞,但是每每管的闲事儿都非常另辟蹊径,却很是巧妙地能够解决问题,是以,与其沾过边儿的人哪怕觉得此人狗拿耗子,但是看在武当百年基业的份儿上,也都是硬着头皮笑脸相迎。

    华山掌门的寿宴上,宋璎珞第一次遇见这位子虚道长,还没来得及把此人的脾气秉性摸透,就被随之而来的“太子爷”差点儿吓掉了魂儿,而李承祚居然也把她宋璎珞认了出来,只不过没等宋璎珞有惊无喜的情绪持续多久,华山上就出了事——有来历不明的武林人士,借论武之名,上华山闹事。

    这群人就属于那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了。

    那一次的事情闹得武林风风雨雨,至今仍有闲言碎语在江湖上传来传去。也正是从那一次开始,误打误撞与太子熟悉起来的宋璎珞,莫名其妙地登上了李承祚这艘随时准备沉底儿的贼船,至今也下不来。

    宋璎珞如今战战兢兢地坐在她表哥蒋溪竹面前回想这段儿故旧,很是感慨人生的境遇——仿佛就是从华山上那莫名一见开始,朝堂、江湖的一切你争我□□力倾轧,都与宋璎珞沾上了关系;也仿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那些原本被先帝用平衡之道压制在皇权之下的暗潮,隐隐有了泼天之势。

    这些东西三言两语之间不可能对蒋溪竹说清楚,只不过宋璎珞小姐以武力服人的时间久了,脑子生锈几乎不转,也根本没意识到此事蒋溪竹竟然也是不知道的。

    宋璎珞兀自感慨了一番,装模作样地叹了声气,拿捏了一个老气横秋的腔调儿,对半晌没有言语的蒋溪竹道:“表哥,其实皇上也不容易,先帝刚去世的时候,齐王就存了反心,若不是江湖上的一些朋友发现异常通风报信,现在谁坐在那张龙椅上,也未可知啊。”

    蒋溪竹闻言,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默然半晌才勉强维持住镇定的面容,淡然看向宋璎珞:“齐王不是最后还是去了封地吗?”

    蒋溪竹其实真的是在询问,可是宋璎珞以为他什么都知晓,这话听进耳朵,就仿佛成了不当回事儿的轻蔑之意——像是蒋溪竹对李承祚留下后患的谴责似得。

    宋璎珞看他说得如此“轻巧”,下意识就要为李承祚辩护:“不能这么说啊表哥,当时京中的情况可不像如今这样太平,甚至于禁军中的人都不可完全信任,先帝驾崩的时候赶得也不好……那时候正是夏季,契丹人草长马肥,若是被他们知道我朝局势生变,大军压境是顷刻之间的事情,更别提皇帝早就怀疑有人与契丹勾结,妄图犯我大虞。”

    宋璎珞愁眉苦脸地从桌上端了杯茶水来喝,喝完才继续道:“他韬光养晦也是没办法,齐王的母妃当年得宠,太后在宫中都要避其锋芒,再后来,皇上发现勾结契丹的人多少与齐王有干系,可背后的事情又好像不那么简单,江湖中有一些隐隐的声音,直指有人在背后插手江湖事,我一直想去查个清楚却也分不开身,更别提契丹那边古怪的很,现如今,果然连京中都出现了契丹刺客——据我所知,单凭齐王的手,是伸不了这么长的……所以表哥,把刺客引到你府上他也不是故意的,非常时刻,你就别跟皇上计较了……”

    宋小姐讲故事的本领实在不怎么好,跟她平时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性格不相上下,如果是不了解她的人,还以为宋小姐懂得话说三分留七分,但是蒋溪竹却知道,她纯粹是不走那个心思,想到什么就说一嘴。

    也正因为这样,蒋溪竹从中听得一知半解,而很多东西细想之下都是触目惊心的。

    他沉默更甚,而其实他心乱如麻,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用面无表情来应对宋璎珞那小心翼翼地探究。

    “然后呢?”蒋溪竹淡然道,仿佛对宋璎珞说的那些不置可否,“如今闹成这样,他想怎么收场?”

    宋璎珞完全没意识到蒋溪竹是在套话,只以为他是在赌气,手指转着手中的茶杯吊儿郎当道:“收什么场啊,表哥你瞧,她这是要收场的意思么,契丹这帮蠢材给脸不要,惹恼了咱这皇上,他是准备憋着火儿给这群契丹人来个暗度陈仓呢……别看他平时装傻充楞的活像脑子有问题,你知道,他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儿。”

    蒋溪竹:“……”

    这话说的蒋丞相也没法接了,蒋溪竹心道,我还真不知道。

    太不知道的东西太多,可笑仅在几日之前,他还以为自己与这复杂的朝局纷乱的外夷不死不休,如今却只觉得雾里看花什么都不真切,仿佛黑暗之中隐藏了庞然身躯的怪物突然睁开了渗人的眼睛,而他只能透过这双寒光碧透的双眸去感知那无可描摹的危险,真实如何前路如何,全凭他人一念之间。

    蒋溪竹忽然就觉得一切都陌生了,自小相熟的妹妹是肱骨之臣,自小陪同长大的人心思深沉,而他对这一切无知无觉。

    漠然就在这一刻间席卷了他全部的精神。

    宋璎珞直到窗外夕阳西下被迫告辞的时候,也再没听到任何实质的内容,到底也没探听出来蒋溪竹究竟是“不再计较”还是“计较的过分”,不过看到蒋溪竹那微蹙的眉,宋小姐难得会看人脸色地觉得,自己该卷铺盖回府了。

    蒋溪竹亲自送她出门,带着一个略显疲惫的笑意温和道:“宫中不比侯府,无论你进宫是因为怎样的契机,都不可肆意妄为,恭谨谦卑在任何时候都是适用的。”

    宋璎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的有几分惆怅,愣是从那淡淡的眉眼中掰扯出来几分“兄长的牵挂”。这嘱咐的话宋小姐听没听进去还可另说,但是这关怀的意思,总是不嫌多的。

    宋璎珞抬起头,细细去看蒋溪竹的表情,到底没看出所以然,随即没心没肺地笑了一笑:“表哥你放心吧……皇上他……”

    侯府的马车已经停在蒋府大门外,不知道这即将入宫做贵妃的大小姐与丞相到底有什么话说了这么久还依依不舍,家丁有些拿不准意思地探头探脑,被蒋溪竹不动声色地看进了眼里,眼看宋璎珞站在府门外仍有心情东拉西扯,眼疾手快的打断她,干脆利落地请她打道回府。

    宋璎珞几乎是被赶上了车,一摔帘子上了车,随着马车车辘的晃动声“吱吱呀呀”地往回走,拐过一条街,又转过一个弯,宋小姐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一掀车帘一侧头,果然看见了带着个宽檐斗笠的“家丁”正慢慢悠悠地赶着车。

    那人帽檐低低,宽大的草编檐子掩住了他那张有几分祸国殃民的英俊容颜,听到动静,一抬头,影影绰绰一双饱含深情的桃花眼与宋璎珞四目相对,却把宋璎珞一肚子火儿都看了上来。

    “吾皇。”宋璎珞咬牙切齿道,“臣要是您那尊贵的大哥,恐怕早就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