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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金陵城西楼月下吟》
高铁到达南京站后,师秦自觉帮赵小猫取行李。
登山包顶上绑着压缩睡袋,赵小猫把包背在身上,顶端高出她半个头。师秦见状,决定绅士一把,伸出手,微笑,竭力保持最佳嘴角上扬弧度,问她:“赵小猫,需要我帮你背包吗?”
赵小猫毫不领情,抬手拒绝:“师秦同志,谢谢,不需要。我不清楚你大衣多久没洗了,上面的细菌一定很多。但我的背包是出门前刷干净消过毒的,为避免我的背包被你身上的细菌污染,我不得不拒绝你的好意。还有,你笑得很假。”
师秦抚摸着身上这件他所有衣服中价格最高版型最令他满意的风衣,嘴角立刻耷拉下去,语气阴森道:“赵小猫同志,行李架上的细菌也很多,空气中的细菌更是无处不在。如果你介意这些细菌,我建议你买个防毒面具或者干脆不要出门。”
好在孙狸招呼赵小猫商量南京旅游攻略,赵小猫才没和师秦就细菌与清洁问题继续友好探讨下去。
师秦目送她背着大包离开,表情异常纠结:“她是猫妖吗?怎么这么多事?心智是不是没修炼好?还是哪家的消毒水成精了?白猫牌洗洁精?洁癖成这样还能工作吗?”
周吴笑眯眯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习惯就好。她并不是持续性洁癖,只是间歇性洁癖,什么时候洁癖,是根据她自己的思维来判断,你要慢慢去习惯她。你看,肖隐帮她拉行李箱一点事都没有。”
师秦趁机打听:“您知道她原身是什么吗?是猫吗?是猫我就原谅她。”
周吴哈哈笑了,摇头道:“她不是,当初登记这些工作人员的籍贯原形时,我们问过她是不是猫妖,她说不是。”
“那她是?”
周吴慢悠悠道:“不知师处长有没有听过我们二十九处的三不问。一不问孙狸的笔名,二不问赵小猫的原形,三不问肖隐的性向。这三不问,也不是不能问,而是你问了他们,他们也不会告诉你,还不如不问。若是好奇心实在过于强烈,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会更好。”
师秦默默震惊中,不说前两条,这个第三条肖隐的性向……信息量好大!
师秦夹着他的牛皮纸袋,跟着周吴出站,边走边聊:“周老师,您知道赵小猫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问过,听说当年大扫盲时,很多人建议她改过。”周吴笑了笑,“但她自己认为,赵乃百家姓之首,小猫是她成形睁眼后见到的第一个活物。凡事应该争第一,所以拒绝改名。”
周吴笑完,轻声说道:“有时候观察这些小妖怪在人类社会的生活习性,揣摩他们的思维方式,还是很有意思的。”
师秦默然。
这话说的,跟你不是妖怪一样。
肖隐一直替赵小猫拉着行李箱,快出站才想起两位男同胞,回头见师秦和周吴一边走一边聊,他退回来低声问周吴:“周老师,我们现在在南京,您要到梅园纪念馆看看吗?”
周吴摇头,笑了笑:“若是路过了,就去看看,不顺路就不必特意去。现在的我也记不起什么旧事了,一切都陌生的很,随缘便是。身为国家的工作人员,大家出差在外,还是要以工作为重,把精力都放在解决案件上才是。”
肖隐点头称是。
师秦听到梅园纪念馆,想起老部长的话,二十九处的编外人员周吴非妖非鬼,是当年在中央工作的小妖们对一位故人的念得以聚成的人身。
故人?哪位故人?莫非是……一个赫赫有名家喻户晓的伟人名字出现在师秦的脑海中。
师秦内心暗惊,也不知道自己猜测的对不对。不过,他脚步放轻了很多,再看向周吴时,目光也多了些敬意。
南京特调办事处前来接站的工作人员是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小个子男人。皮肤白净细腻,骨架小,窄肩,鹅蛋脸,眉目清秀五官阴柔,颇有古典美人的韵味。
他站在门口,离老远就见到了人群中朝这边来缓缓而来的妖气与鬼气。灰西装连忙跑来,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是中央来的同志吧,终于把你们给盼来了。我是南京特殊案件调查科的负责人江陵渡,负责接待各位,在南京期间,大家若有什么意见问题,都可以问我。”
师秦与他握手,江陵渡的手又软又小。师秦微愣,道:“你好,我们是中央特殊案件调查处巡视组,在南京的这段时间麻烦您照顾了。”
大家纷纷报上名字,同江陵渡问好。
轮到赵小猫时,赵小猫眨了眨大眼,哎哟了一声,好奇地问江陵渡:“女妖男形?你是都城妖吧。南京六朝都城,古韵悠长,按理说都城妖能修得完身。女身比男身完整,所以你应该是女身才是,怎么反以男形示人?”
师秦吃惊地看着江陵渡,怪不得刚刚握手时,总觉得不对。
他又看了眼孙狸,心道:“这些妖都什么毛病?难道也存在性别认知障碍?”
哪知江陵渡摆了摆手,歉意道:“赵副处长博学多识,我确实是城妖,有千年都城历史的城妖都是女身,我也不例外。只是,如今的社会,对外出工作的女性歧视诸多,晋升的条条框框也多,女身工作不方便。考虑到工作测评政绩考核,为了不让性别拖累工资,只好以男形示人。”
众人皆沉默不语。
片刻后,孙狸呵呵笑了起来,侧头对周吴眨眼:“周老师瞧见了吧,也只有中央还觉得男女都一样。我们这些妖都知道,要想在人类社会正经干点工作,得到公平对待,男身可比女身要轻松得多。要我说,这几年的平等宣传,还不如刚建国那会儿,地方的女同志们在外工作的,都很不容易。”
师秦上下打量着孙狸,挑眉:“孙狸,你以女身参加工作,说这话……合适吗?”
孙狸翻了个妩媚的白眼:“怎么不合适。你没听赵小猫说吗?我们妖都知道,自古以来,女身才是进化完整的形态,我以女身参加工作是因为我女身比男身厉害。也就你们人类才会吹嘘男人在外顶天立地,大事男为主,呵,我就不理解了,男身耐力生命力都不如女身,如何能顶天立地来做主?可笑。”
众人又是沉默。
师秦噎了半晌,憋出两个字:“……受教。”
江陵渡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不是不是,组织上给安排工作已经很好了,我很知足,我刚刚不是提意见也不是要争议,大家不要较真。那什么……各位跟我来吧。我看现在还早,也不知道你们都吃了没。因为看守所离这里不远,我就擅自安排大家先去提审,之后吃饭。大家饮食方面有什么忌口,对食材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待会儿我安排午饭时注意一下。”
江陵渡开了辆白色商务,众人坐上车,孙狸艳羡道:“城妖,你们南京调查科挺有钱啊!果然地方福利要比中央强,车是单位安排的吗?”
江陵渡脸红道:“哪里哪里,车是我借我家那位的。他家中经商,略有薄产,昨日我跟他说要接中央来的同志,他就把车借我了。大家把安全带系好,我要开车了。”
听他提到家属,孙狸来了精神,扣上安全带,追问道:“你家那位什么妖?怎么弄来的身份,怎么能光明正大经商?后台挺硬啊!”
江陵渡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黑户也没有走后门,他不是公职人员,也不是妖,只是寄居灵,生来就有正常人类身份,他父母多年经商,起点高罢了。投胎运气好,哈哈。”
“你俩相处几年了?”
江陵渡想起丈夫,笑容温柔:“八年了,七年之痒都过了,回头想想,一路走来感慨颇多。”
孙狸狐狸眼闪闪发光,掏出粉红色小本本,咬掉笔帽奋笔疾书。
赵小猫在玩俄罗斯方块,瞥见孙狸兴奋地唰唰写字,问她:“你又来灵感了?”
孙狸含着笔帽猛点头,含糊不清道:“温润如玉公务员和商业巨子精英男,这一对儿,你觉得带感吗?我手头这本快完结了,下本可以考虑。”
赵小猫消掉一排方块,好心情道:“不懂,反正不戳我。我喜欢狗血文,职业无所谓,主要看性格,作天作地和锯嘴葫芦,或者就是双痞子组合,你流氓我比你更流氓。最好强强联合,职业搭档,对手变情人。”
孙狸拒绝:“现在不流行这种。算了,也不问你意见了,你代表不了大众。”
师秦忍了许久,终于出声:“孙狸,赵小猫,我们能聊工作吗?还有,孙狸你不要把心思都用在副业上,我们现在是去提审,是工作时间!”
又是一阵沉默。
江陵渡连忙自我谴责:“是我的错,一直聊私事,都忘了说这次的案件了。”
他清了清嗓子,讲道:“犯罪嫌疑人常某是普通人类,31岁,无业。3月8日国际妇女节那天夜晚,犯罪嫌疑人先后用冰冻的鱼,莲蓬头,擀面杖,锤击自己妻子的头部胸部,致其死亡。9日清晨被邻居发现后报警。从现场血肉模糊的尸体,尤其是碎成肉泥血汤的头部来看,犯罪嫌疑人行凶时应该处于极度兴奋状态。警方对犯罪嫌疑人实施抓捕时,他没有反抗行为,作案工具都在现场,也承认人是自己杀的。后经检测,常某作案时没有吸毒,也无吸毒史。”
赵小猫玩着游戏,头都不抬,问江陵渡:“如此简单的案件,一目了然的凶手,请我们来的意义何在?”
江陵渡道:“提审时,我们特调科的工作人员发现他身上有很微弱的妖气,当时他双目赤红,问答困难,嘴里嘀嘀咕咕,说什么真实之花,邪恶高/潮,因此,我们怀疑他可能被某个妖邪附身过。”
赵小猫哦了一声。
肖隐问江陵渡:“所以,我们这次的工作,是查证犯罪嫌疑人是否有被妖邪附身?”
江陵渡点头:“南京这里注册登记的常住妖鬼为三百一十七,青奥会结束后,流动妖鬼的数量多了起来,不守规则四处作乱的妖鬼明显也多了。不论人类如何定义,我认为社会发展核心是稳,为求稳,我们必须重视每一件可能和妖鬼有关的案件。三月八日的常某杀妻案,常某的罪行会依照人类法律独立宣判,但常某若真的被妖附过身或者和妖鬼接触过,那么,不管那个妖是否和这次案件有关,我们都要弄明白他是谁,从哪来,目的何在,是否在办事处登记过,是否属于南京的合法居住者。我是城妖,我的职责是守护这座城,清除一切安全隐患。”
江陵渡神色认真,语气正经。
赵小猫打了个哈欠,缓声道:“孙狸,你去提审。”
孙狸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摆正神色,对江陵渡说:“我是昆仑狐,修千年,能观人心。等会儿就由我去提审那个杀妻的人类。”
“辛苦您了,多谢。”
师秦的内心顿时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楚,委屈得很。他倒是很想融进二十九处,可难度实在太大了。其他成员还好,但赵小猫似乎很嫌弃他,现在已经公然隔离他了。
周吴见了,抬头对他笑了笑,说道:“师处长坐过来吧,离那么远,都不好和你聊天。”
赵小猫本想反对,然而看了眼周吴,决定妥协。她伸出手指,指甲尖儿点了点旁边的座位,拖腔道:“师处长,你坐过来啊!”
言下之意,周吴都开口让你过来了,你敢不照做?
师秦这下不坐过去都不行了。他深深以为,部长说的并不准确,周吴哪里只是这群妖怪们的精神导师,他简直是二十九处的精神领袖啊!
二十九处的处长,其实应该是周吴吧?
师秦坐过去,思虑了很久,决定问一下周吴:“周老师,我来二十九处之前,首长跟我说过,您是一位故人的念。这个念……我不是很懂,是思念的意思吗?”
周吴笑道:“大概是吧,这还要问小猫,我其实也不太懂。”
赵小猫玩着游戏,手指飞快,头也不抬地答道:“基本就是你们理解的这个意思。不过光有你们人类的思念不行,你们人类的念再强烈也不能成形,还得是我念着他才行。”
师秦情不自禁地站起来,看向周吴,尊敬道:“周……老师,您好。今天听肖隐提起梅园,我就觉得应该是您,我……我五二年的时候有幸和您见过一面,不知您还记得吗?我一直很敬佩您……您去世时,我在云南公干,接到消息那天,我……”
话到最后,师秦竟然有点哽咽。
赵小猫对着手机屏笑了出声,摇了摇脑袋,一声叹息。
周吴笑眯眯道:“师处长,不必这样。我只是周吴。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真的不必这样。”
师秦眼泪都要出来了,然而被赵小猫的一句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周吴只是他的念聚成的新生,是念的寄托,有相似之处,但不是他本人。所以,你要真想哭,我住的小区门口种的有海棠花,回北京我请你过去,对着海棠树你想怎么哭都行,我绝对不笑你。”
周吴温柔笑了起来:“师处长,坐下吧。收拾收拾情绪,回北京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看看海棠花。”
师秦坐了下来,一腔思念没能倾泻出去,憋的胸口生疼。
审讯室里,孙狸坐到嫌疑犯面前,顿了一下,秀眉皱起。
肖隐察觉到她的表情,看了眼双眼发光,一脸痴汉模样的嫌疑犯,手中的笔停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
孙狸轻叹一声,决定打断嫌疑犯现在正在进行的龌龊想法,开口问道:“你杀了你的妻子,因为什么?”
随着这句问话,嫌疑犯的心中出现了妻子的形象。
孙狸眯起狐狸眼,费力地看着出现在她眼前的画面。
亮着灯的厨房,穿着粉色碎花家居服的女人正在刷碗,哗哗的水声和她说的话混合在一起传进自己的耳朵。
“别人家过个三八妇女节,都知道疼自己老婆,带着老婆下个馆子买束花,就我,啊,我忙了一天了,回到家我男人没一点表示,家里乱的跟猪窝一样,脏衣服堆得老高等着我来洗,进了门我家男人第一句话是‘你可算回来了,赶紧做饭去’哦,我嫁给你就是当厨子当保姆当取款机是吧?不说让你心疼我养活我了,你出门找个工作赚钱养活你自己不行吗?打游戏打游戏,你就知道天天窝在沙发上打游戏,不是电脑就是手机……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烟灰缸放沙发上!懒的连灯都不开,还要脸吗?说着你还不动,滚过来把冰箱里的鱼拿出来!想吃还不动手拿出来,今晚不化冰,你明天吃屁去!”
嫌疑犯退出游戏界面,看了眼时间,点开了电台app,把手机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场景换了。入目,是冰箱冷冻层里的一条大鲤鱼,它被牢牢冻在冰中,嫌疑犯用手抠了抠,鱼纹丝不动,他索性把冷冻室里的抽屉抽出来,使劲摔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反复摔打着抽屉。
女人气愤地摔了手中的碗:“你骂什么!你还有脸骂是吧?现在让你干点活儿是不是还要求着你哄着你啊?你当你是大爷?你有什么脸当大爷?!你冲鱼发什么脾气!”
男人没有停下,他上了脚,鲤鱼周围的冰碎了一些,男人弯腰拾起冰冻的鱼,扔在了菜板上。
女人尖叫起来:“你个猪脑子!能这么扔吗?叫你干点活你却来给我添乱,你妈怎么把你养大的,常识都不懂!菜板我刚刷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