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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心情,崔俣指尖轻移,再往下看。
渭水水患,于长安段竟出异相,有白玉寿石冲水而出。礼部请,天子不可无故离都,可派宗室替迎,而宗室之中,与天子血脉近,位尊贵者为佳。
与天子血脉近,位尊贵,不用想,第一人肯定是杨暄,可朝中所有大臣齐请越王。
越王二字烫红了崔俣眼睛,这些人……竟忘了杨暄么!
杨暄可是太子!
崔俣指尖泛白,不知道自己力气无意识增大,捏的小老虎不舒服,小老虎疼的直叫,虎性上来,转头要咬。
杨暄抬手把小老虎捞走,皱眉看向崔俣。
崔俣回过神,正好看到杨暄的眼睛。
一如既往深邃无波,无喜无悲,透着股淡定从容的大气,哪怕抱着呆萌小老虎,也挡不住他身上湟湟如日的气势。
“你……”崔俣声音有些哑。
“你哪天要死,一定是太蠢,被自己养的畜生咬死的。”杨暄随意看了眼邸报,嗤笑出声,“几张废纸,也值得你如此用心?”
不屑,不在乎,不生气,没有不甘,没有怨忿,好像这上面透出的信息再可怕再危险,他都不害怕,形势不利又如何,他总会扭转!
崔俣心头悸动。
是啊……形势,总会扭转,他崔俣也不会允许越王得意下去!
一个未知真假,可能是媚上产物的小小吉兆,哪里用得着太子亲自出来,赏给那丑八怪越王就是。
“喵……”小老虎大概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被杨暄粗暴拎着,疼了也不敢动,夹着腿瑟瑟发抖,片刻,*的液体滴出……竟是尿了。
杨暄脸都绿了,立刻把小老虎甩地上,一点也不关心小东西会不会被他摔死,只看身上衣服有没有被弄脏。
小老虎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下,缩着身子,耳朵尾巴都耸拉下来,又狼狈又怂,不敢往前靠,‘喵喵’叫着,可怜兮兮。
怎么着,还怪上孤了?杨暄眉梢高高挑起,一人一虎瞪着眼睛对视。
突然觉得……其实自己重生的时机正好。崔俣唇角轻扬,笑容绽满眼底。
……
再往下,就是一些地方上的官员调动了。
吏部年底集中考绩,三年一大核,次年春官员调派最多,平时也有,但不太多,近两期邸报调派好像稍有些频繁……崔俣把两份邸报挑出细比,却没看太明白。
微风起,吹的书页哗哗响,尤其厚重地图纸,生怕别人不知道它大似的,差点翻过来糊崔俣脸上。
崔俣伸手将之抚平,视线滑过地图边缘,视线猛的顿住,这些调派果然不寻常!
他对古代地名不敏感,对着地图一想,很快明白出来,这些调派频繁的地方官员,全部靠着运河。自北往南,再从洛阳到长安,运河周边辖地,都不太平,好像憋着股劲,干掉别人,自己顶上,再稳住位置……
崔俣凝眸片刻,又翻出以前的邸报对比,从中寻找最后这两张上出现的官员名字,然后他发现,这应该是另一种形式的抢地盘。有两三拔,甚至更多不同的人,在互相杠,互相争抢,目的……是漕运线。
运河贯通南北东西,官方制约,漕粮供宫廷消费,百官位俸禄,军饷支付,民食调剂等等。这是一个巨大的钱袋子,滚滚河水推送的都是利益,上位者怎么会不在意?
这突然打破平衡的争斗,也说明朝堂上位者已不甘寂寞。
只是这份变化,是只源于官员结党,还是加上权臣宗室,甚至有圣上几个儿子的事?
结党营私加上宫权倾轧……这局,乱的很有节奏嘛。
崔俣微笑着抬头,正好看到杨暄目光从邸报上滑过。
不在意,不生气,却并非不重视。崔俣突然有种感觉,这一切,杨暄是不是早就知晓?
这个问题……恐怕暂时不会有答案。
崔俣敛眉,将邸报一份一份收好。
微风拂起发丝,缠在颊边,微痒。
……
“谢丛,你为什么带那么多邸报?”吃饱喝足,范灵修摸着肚子,非常有心情聊天。
谢丛不忍心看某人摸肚子的不雅动作,头微微侧开:“我爷爷说,多看多想长智慧,能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怎么说?”
“比如最新邸报上一条,渭水长安段出异相吉兆,朝臣奏请越王代迎。”谢丛微微叹气,“如今提起圣上之下位尊者,众人皆言越王,无人提太子。太子乃储君,势微至此,规矩失方,上行上效,朝中竟无人担忧,不是很可怕么?”
范灵修撇撇嘴:“有奶便是娘,有利即可往,大人们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哪有那么多胸怀天下的好官?都是装的。”
“也不是……”谢丛心中憋闷,欲反驳范灵修的话,轻乎敌视的态度,想了想,又觉得和这蛮人说不通,干脆不提了。
他哑火了,范灵修觉得无聊,眼珠骨碌一转,顺着话茬往下说:“你看邸报能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我行商比你知道的更多,你信不信?”
士农工商,商者最轻,谢丛出身世家,哪怕风度修炼再到位,甚至欠了面前这个商者一次救命之恩,骨子里对商者也是很轻视的。走南闯北凭一张嘴赚差价罢了,能知道什么大事?
大概这样眼神看多了,谢丛反应还算轻的,并不太讨厌,范灵修笑眯眯的,没一点不高兴。他还把崔俣杨暄拉上了:“崔六沙三,你们信不信?”
杨暄一如既往不说话,崔俣微笑:“范兄可说来听听。”
“嘿嘿……”范灵修来了兴致,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知道我为什么说渭水不好走么?因为我早就听说了,渭水这条河河帮大小十数,都找到了不同的靠山,他们下赌,就凭道上的兄弟拼,谁能干赢别人最后站着,谁就是整段河帮老大,前后上下都听他的!”
谢丛有点不信:“是么?就算是,与我们有何关系?”
“关系大了!”范灵修翘翘鼻子,“你道河帮是做什么生意的?漕运!朝廷的兵有正事干,水军也不专门干这个,漕运大多都是河帮合作官府经营。河帮为民,拳头再大,底气不足,不敢犯官威。当然,只要任务好好完成,不给上官找麻烦,私底有何龃龉,上官一概不管,也不会奏请朝廷施压。”
所以呢?
谢丛平着眼看范灵修。
急什么!范灵修飞了个眼,端起茶碗,慢悠悠喝了口水,才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你想啊,两边接触这么多,要说关系不近,互相不怎么理,可能么?各帮派与官府不同的人,都是有门路的。大家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突然打起来,官府不管,就是想看嘛。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想在漕运混饭吃,得懂事识眼色,还得靠山硬!我听说青鲸帮在洛阳哪个候府有人,四海帮帮主认了个什么内宫大太监当干爹……这两家是对着的,主子也是对着的。峡县县城那件事,听说了么?”
谢丛一头雾水,怎么又说到峡县县城了?
范修灵神情颇有些意味深长:“大约十日前,峡县城门口,连天大雨开始下下来的时候,一辆油青马车刚刚进城,就被射成了刺猬……就是因为这个!”
十日前,峡县城门口,大雨开始下下来的时候……
崔俣抓住这些关键词,突然想起,那不就是自己刚刚醒过来的时候!那时他突然感觉不好,直觉进城会有危险,甚至还看到了城里泛着寒光的箭矢……
所以,那不是嫡母派来杀他的。
他当初也有怀疑,又不是在家中内宅,行进途中,嫡母怎么可能有时间有门路有能力布置买杀手。
崔俣担心蓝桥反应过来说错话,偏头看过去——蓝桥正拿吃的讨好小老虎,小老虎不爱理,他讨好的特别有劲。
早该想到,这就是个心大的……
视线回转时,崔俣目光滑过杨暄,注意到杨暄狭长眸底似有异色闪动。
杨暄知道这件事!
所以被射成刺猬的马车,不是他嫡母派的,也不是范灵修说的帮派争斗,而是杨暄安排的么!
那时,杨暄就已经在躲避追杀……他与杨暄,曾经那么近。
崔俣微微阖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杨暄经历了很多。
“所以咱们取道渭水,一定不好走!”
崔俣长长叹息。范灵修说的没错,河帮正值多事之秋,走水路不容易,任何一点小事,都可能是麻烦。官府对帮派之争没发话,除了想看,还是故意,想洗牌,想插手。
庙堂之争,落点却在江湖,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