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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从来都是自己就长了腿的,只消人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便一传十,十传百,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
乾清宫有张宏拦着,他既承了郑梦境的情,自不动声色地替她做些事,将那些不利谣言全都挡在外头。
可宫中女子千千万,除了极个别的几个,哪有不爱说嘴的呢。眼红郑德妃再次承宠受孕的大有人在,甚至都不用她们出手,自有人将这流言传入朱翊钧的耳中。
便是拉不下来郑梦境,叫她失了帝心也是好的。
张宏双拳难敌四手,便是有心想防,哪能全防得住呢。今日不过是去了趟内阁,就叫两个碎嘴的宫女当着朱翊钧的面将谣言给说了出来。
朱翊钧笑得分外温和,叫那两名都人如沐春风,“你们是从何处听来的?”
都人极尽娇妍之姿,一双眼里如含了春池中的水,盈盈欲滴,点了唇脂的朱唇轻启,“如今宫里宫外都这么说呢,奴婢也不晓得从何处传出来的。”
另一个不甘落后,向朱翊钧盈盈一拜,宽大袄子下的柳腰纤纤,一双小脚只在裙下露个尖尖,说不出的旖旎,“到处都传的有鼻子有眼,陛下……可得留心呢。”
朱翊钧笑着走到她的身旁,撩起她腰间配着的荷包,不经意地看着,“朕要留心什么?”
那都人的心“砰砰”跳着,脸上的红晕衬得雪肤越发剔透。她两只手轻轻地绞着,都不敢看朱翊钧一眼,“口蜜腹剑之辈,从来不乏……”
话尚未说完,就叫朱翊钧一脚踹在胸口,当即倒地,捂着胸口却不敢喊疼。
朱翊钧的脸色登时抹了一层冰霜,“以下犯上,妄议宫妃。拉下去,打死了事。”他看也不看哭喊着的都人,朝另一个吓得两股战战,面色苍白的都人道,“两个一起,拖下去。”
乾清宫的内监当下立刻上前拉了人下去,不多时棍棒挥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和两个宫女的呼痛声在殿外响起。
张宏还在内阁与新上任的首辅申时行讨论直隶蝗灾的事,听说乾清宫出了岔子,赶忙往回跑。他向史宾问明了缘由后,怒骂道:“这起子小蹄子,平日里当着我的面一个个做应声虫,只稍不看管就出幺蛾子。便是打死了也活该。”
真以为自己能做第二个王恭妃不成!
张宏知道朱翊钧必不会善罢甘休,他是信佛之人,本性亦不欲多事。当下就吩咐了史宾去翊坤宫搬救兵,自己径自入殿去见朱翊钧。
朱翊钧的脸色并未因都人渐渐消寂的呼痛声而稍霁。他手里捏着一个粉彩茶碗,不知道在想什么,余光瞥到张宏回来了,便道:“把乾清宫上下全都拉出来,一个个问!朕倒要看看,这种无稽之谈是从何处传来的。”
张宏忙道:“陛下且安心,奴才这就去办。”
朱翊钧冷笑,“朕知道张大伴是个软心肠的,此事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大伴知道了吗?”
“奴才知道了。”张宏的额际冒出密密的汗,看来朱翊钧的怒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史宾领着郑梦境匆匆赶到的时候,乾清宫前正闹成一团。喊冤的,挨打的,行刑的,互相攀咬的,吵嚷的声音犹如市井般。
郑梦境揉着发疼的额际,扶着肚子走到上首监督的张宏面前,“陛下在里头?”
张宏拱手施礼,“德妃娘娘安,陛下独个儿在殿内生闷气呢。”
郑梦境点点头,朝下面扫了一眼,“先叫他们罢手,吵得本宫脑门儿生疼。”
张宏连声称是,“莫要惊扰了娘娘腹中的小皇子才是。”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郑梦境失笑,“别拿本宫当救命菩萨,成不成还得看陛下怎么想。”
张宏笑道:“有娘娘和小皇子在,陛下哪儿能舍得不降下宽厚福泽来。”
郑梦境一边叫刘带金扶着自己,一边同前头领路的史宾道:“打张诚那事儿后,张大伴的嘴倒是甜了不少。”
史宾在前面笑道:“也是娘娘的功劳,竟能说动掌印那等铁石。”
郑梦境只笑着摇摇头,看来喝了蜜水的可不止张宏一人。她进去内殿,就看见朱翊钧背对着自己正生着闷气。
朱翊钧听到脚步声,还当是张宏来了,“怎得外头没了声响?可都查探清楚了?”
“陛下——”郑梦境一声陛下声音转了十八弯,听得朱翊钧骨头都快酥了。她松开刘带金,朝宫人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朱翊钧有些紧张地疾步走到郑梦境的身旁,将她小心扶着,“怎么过来了?不是叫你好生歇着?”他眉头一皱,“定是张宏这不省心的把你叫过来的。此事小梦莫要劝朕,这等妖风不止,何以正宫中规矩。”
郑梦境摸着肚子,一双媚眼眨巴了几下,“陛下要正规矩,奴家当然是一万个赞同。可陛下……怎能叫咱们的皇儿失了福气呢。”她低下头,可怜兮兮地对腹中胎儿道,“皇儿人小福薄,经此一遭,怕是越发受不住了。”
朱翊钧浓眉一竖,“朕的皇子,便是龙子,哪里有他受不起的福气!”又放柔了声音,劝慰,“小梦莫担心,那些都是小人邪气,正好叫压一压。”
郑梦境不说话,只拉过朱翊钧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皇儿动了。”
感受着手下胎儿的动作,朱翊钧的神情柔和了许多,“嗯,定会是个活泼聪颖的皇子。”望着郑梦境的眼神,他叹了口气,“罢,以为朕当真不晓得你的心思。你呀,就是太心善了。这样的事,若传成真了,岂不以后都成了身上的污渍。”
郑梦境当然知道,她前世不知道因为这点吃了多少亏。可嘴上却道:“说长道短,诽谤阴私,这些都是人之本性,怕是菩萨也没法子。”她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前日去拜财神,人说求菩萨显灵。今日去拜观音,又道求菩萨赐子。后日再去烧药师菩萨的香,盼着家中病患早些好。若一个心愿都没达成,岂非又要怪起菩萨来?”
朱翊钧被她说的笑出声来,点了点她的眉心,“就知道胡沁。”转身朗声道,“罢了,叫张宏去收拾下,进来伺候吧。”
张宏大喜,知道这是朱翊钧就此罢手了。却听里面又道:“记住,都是德妃替你们求的情。”
下首还灵醒着的,赶忙高声喊“谢陛下,谢德妃娘娘”。
郑梦境听着外头的呼声,在朱翊钧的手上轻轻捏了一把,没好气地道:“好端端的,拉上我做什么。”
朱翊钧嫌她坐在绣墩上会不舒服,把人拉起来去榻上靠着坐,不以为意道:“本就是小梦求的情,朕才放的人。”见郑梦境还要说,赶忙打住,将话头给换了,“小梦打算就此罢休?朕可不依。”
就此罢休?
才怪!
郑梦境早就气得牙痒痒了,她得宠怀孕招谁惹谁啦?有本事来抢啊,抢不过就耍阴招,没用。
有本事来正面杠啊!谁怕谁!
郑梦境眼睛一转,“此事……陛下就莫要管了,悉数交由奴家去处置便是。”她压低了嗓子,声音听起来柔柔的,“这等后宫之事,陛下插手多了,到时候那起子言官又要上疏弹劾。慈圣太后娘娘那边,恐是也得过问。这岂不是奴家的过错了?引得陛下与太后母子不和。”
朱翊钧替郑梦境将耳边的小碎发掩到耳后去,“小梦总是那么善心,为着旁人想。”又好奇地问,“想怎么处置?”
“这个嘛……”郑梦境心里明镜似的,却在朱翊钧跟前买了个关子,“待真相大白,陛下自当明白。”
朱翊钧的好奇没被满足,有些不爽,“这么神神秘秘的,连朕都不能说。”
郑梦境只朝他一笑,不再说起此事,只同他聊朱轩姝近来趣事,引得朱翊钧开怀大笑。
而离乾清宫不远的坤宁宫,此时却是愁云惨雾一片。
王喜姐因为女儿的病,连着几夜没好好休息了,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圈,嘴唇也干裂地起了皮。平日保养得当的白皙皮肤泛了黄,看起来气色非常差。
永年伯夫人放心不下女儿和皇长女,特地入宫探望,见了女儿的憔悴模样,一下儿就哭了出来。“人都说皇后娘娘是享福的,哪有你这般吃苦的。都是娘不好,没挑个好些的生辰八字将你生下来。”又咬牙朝着翊坤宫的方向呸了一口,“那个狐狸精,整日里就知道霸占着陛下,如今竟还要大公主的命!”
“娘!噤声!”王喜姐不赞同地皱眉道,但心里却又觉得母亲说的没错。
这些日子她没少听身边的心腹提起谣言,起先忙着女儿的病,并未太过关注。如今皇长女病情缓和了一会儿,静下心来细细想想,莫非……真的是郑德妃干的?没了皇长女,她的女儿就成了大公主,是陛下心里的头一份。再后头呢?是不是就要以无嗣之名废了自己的后位。
王喜姐想起郑梦境正怀着一个,眼角突突地跳了起来。
难不成……真是个皇子?